回聲[組詩]

徐玉娟

一棵薺菜

開多少粒小花

才能喂飽一雙春天的眼晴

一壟薺菜，開多少粒小花

才能撐破一個平靜的鏡頭

眼前的薺菜花

仿佛一紙密密麻麻的小楷

很像是誰

留給塵世的遺言

我必須俯身，用心聆聽

有魚尾的樣子，有玫瑰的顏色

胸前綴著的一串飾品

似乎有點多余

這件多年前的舊衣服

僅結(jié)婚時穿過一次

如今我把它倒掛在衣櫥里

好像要反省一段舊時光

那時的懵懂，那時的草率

以及一意孤行

似乎要將我倒懸人世

江水還是那樣流淌

山峰卻低如草木

那愛過的人，已如空蕩蕩的原野

只能借星月之燈

來一次青春的祭奠

而愛情是否會再次發(fā)出

灰燼的余味

阮籍會駕著馬車

跑到無路的地方，停下來哭

嵇康會在大樹下

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卮蜩F

我會跑到小河邊

往流水中

扔石子，一個接著一個

先扔小石子，后扔大石子

它們在水中發(fā)出的聲響

像一個接一個的我

在投河

在游泳

在竹橋村的

池塘里

我見過一朵云

在水中漫不經(jīng)心地游動著

青青水草

簇?fù)碇?/p>

一個天上尤物

竟然在水中

找到了自己的根

寒冷的冬夜，母親坐在我的身旁

織毛衣，她的視力已經(jīng)不允許她

做這些活計了。我的母親

七十七歲

她為我慢慢編織著

一件御寒的毛衣，有時候

她會停下來

像一只取暖器，靜靜地待著

不吹風(fēng)，但發(fā)著光

發(fā)著熱

有時候，我仿佛可以聽見

噼噼啪啪的燃燒聲

從母親的心上傳出來

似乎有人剛剛往里面添加了新劈的木柴

那么多桃花，像出嫁的新娘

面色嬌潤，眉目傳情。

眾多的鳥鳴似乎在，敲鑼打鼓。

春風(fēng)抬著桃樹的花轎

浩浩蕩蕩

它們正舉行一場盛大的婚禮

將桃花嫁給明媚的春天。

我也混跡在隊伍中間

緊靠著花轎，仿佛就是桃花的伴娘。

那時候，我耗盡了整個青春

想去測試

愛情的真?zhèn)?/p>

而如今，我更愿意

獨自坐在江邊

請浩蕩的江水

不停地

替我復(fù)述，剛剛過去的

波濤起伏的前半生

它們從我深潭似的眸子里

升起，仿佛被雕刻成

佛像的泥土。它們回到我的心上

又像一盞盞燈

照亮每一個懶洋洋的日子

油菜花開，有多熱烈

我就有多寂靜。它們的明亮

恰好成為我

暗傷的一部分。

放蜂人慢慢打開了蜂箱

我緩緩轉(zhuǎn)身時，每一個腳印

都已被釀成了蜜

透過玻璃

看見窗外的兩根電線

仿佛一個等于號

這也許是在提醒我

床是等于天空的

我，是等于閑云的

而遠(yuǎn)方布谷鳥此起彼伏的鳴叫

等于我腋下蠢蠢欲動的翅膀

百舌鳥彈起的春弦

等于我

內(nèi)心的琴音

我在屋子里

想一想你

就等于有閃電

掠過南方的平原

關(guān)了空調(diào)，來到陽臺上

夜風(fēng)吹在我身上

就像吹著對面酒樓上的廣告布

就像吹著樓下馬路對面的香樟樹

就像吹著更遠(yuǎn)處

江面上永不停息的波瀾

噢，我可能更像一葉小舟

或者一只海燕

夜風(fēng)吹我的時候

我體內(nèi)的萬物

會發(fā)出不同的方言

再細(xì)聽

卻是同一個字：愛

蛐蛐優(yōu)美的聲線，更細(xì)了

已經(jīng)細(xì)到秋天的嗓子眼兒了

還在繼續(xù)

往心上找針眼兒

清亮的小河

讓秋天有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

此刻，它一定會看見我

正抬起頭，用目光

觸摸天空的高，彼岸的遠(yuǎn)

當(dāng)它看見我

低下眉梢的時候

我正躡手躡腳

走過生活的邊緣，深怕驚飛

草叢中正在覓食的

一大一小兩只麻雀

舊城墻被鏡頭

重塑風(fēng)貌

麻葉的好去處

是被一群追夢者

咬在嘴里，滿心歡喜

普濟(jì)橋上的老石頭，和橋下

干枯的河床

一起追溯往事

我們踏過的每一寸土地

留下了新生的血液

比如，我?guī)淼慕L(fēng)海韻

讓每一塊黃土

濤聲澎湃

百舌鳥像一件

優(yōu)質(zhì)的打擊樂器

春風(fēng)像一位優(yōu)秀的打擊樂手

它們演奏時，我誤以為

水從高處

跳入水。誤以為

英雄的劍鋒

閃過玉石的脊背

我一次，又一次

停下腳步

仿佛就要變成一件樂器

任春天的鳥鳴

在我體內(nèi)，反復(fù)擊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