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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 冕
在百年新詩波瀾壯闊的背景上,女詩人以獨有的情思神采成為一道靚麗的風景線,構成新詩藝術流變和精神長河的重要組成部分。作為活躍在當代詩壇的60后詩人三色堇,她一出現就引起詩界的關注,其吟唱帶著個性十足的生命經驗和開闊遼遠的審美疆域。評論家張清華認為她的詩有著“近于巫術或扶乩般的力量”,燎原認為她“直覺性地感受到了波德萊爾式的‘巴黎的憂郁’”,南鷗把她的審美色調認定為“明亮的橘色中潛藏著一些藍色的憂傷”,馬啟代則把她定義為“敘事時代的抒情詩人”,是一位“懷揣詩意的鄉(xiāng)愁從大唐返鄉(xiāng)”的歌者……,待接讀她的最新結集《背光而坐》時,我眼前幻化出的景象正是以上諸位評論家的感覺,猶如無垠曠野上有一株怒放的花樹,在夢幻般七彩流光的時空中歌唱。
是的,她本身就是一束盛開的花,說是三色堇,其實何止三色,她總被艷麗的彩色裝扮著、烘托著,她是美艷的化身。平常的花,高雅的花,她站立在山邊水涯的草叢中,與富貴無涉,與土地至親,不卑不亢,只是自信而美麗地吐著幽幽的清香。她是艷麗的。姿態(tài)萬端的艷麗,帶著泥土的芬芳,也帶著露珠的晶瑩。她是高貴的,但并不嬌矜,她只是自信而美麗地開放著,從容地釋放著她獨有的幽幽的清香。
在她身上,我感受到女詩人少有的哲思知性,感受到一種來自生命本源的對“存在意義”的探求。同時,她善于以帶有神性因子的抒情來表達她的思考。她說“我們只是一群倦怠的幸存者”“不會再用余生去交換一條河流的深淵/所有的欲望都可以像衰老一樣孤絕而寧靜”。面對物候變化和人世滄桑,她強烈的異鄉(xiāng)之感常常達于對人之命運的體驗,她有一句詩是這樣寫的:“沒有一個詞能恰當的詮釋這秘密又危險的秋夜”,“秘密又危險的秋夜”幾乎是三色堇對當下世界敏感而詩性的命名,詩人總是第一個感受到社會和人心的潮汐,而詩人又往往陷于無法表達的困境中,這種困境,反過來又逼大了詩人心胸和詩歌境界。照此而論,三色堇的傲世獨立和卓爾不凡來自她生命和精神的漫長磨礪。
你看,天門山的極頂,她曾為滿目應接不暇的云錦杜鵑而忘了歸路;遼闊的那拉提草原,她曾為那舒緩而感傷的舞曲而忘了長夜的寂寥。是啊,她是一束遺世獨立的花,來自家鄉(xiāng)廣袤的海域,來自蒼茫的秦嶺,長安的月色浸潤了她自由奔放的心靈,這一切孕育了她的優(yōu)雅和孤高。由此,她堅定地宣稱:“我只想在秦嶺以南,在冷冷的鐵里/挖出那些從體內慢慢開始下沉的光陰”,這是詩人的宿命相認,也是她歷經靈魂淬火后的精神升華。
渤黃海浩蕩,古長安悠遠,那些智者醉飲踏歌留下的繽紛遺韻,滋養(yǎng)了也豐盈了她的靈性,當然更有她視為生命的詩歌。她把這些大地天空賦予的靈啟,融化而為她的詩歌的意境和節(jié)奏。讀三色堇,就是讀一束盛開的花,一束超越了生命歷程的不凋謝的花,帶著她的淡淡的清芬,還有晶瑩的露珠。我印象中的她屬于春天,總是一襲華艷的衣裙,總是蘊熱烈于恬靜的笑靨,如花,亦如蝶,佇立在、旋舞在她擁有的天地間。
她把熱愛的山光水色永遠保留在詩中,保留了那份鮮明,那份芬芳,涵容了她的激情。在美麗的醉情的玫瑰峰,她仿佛體內也“長滿了飛翔的玫瑰”;她凝視這華彩的一切,“我所有的快樂,都在這凝視的快樂中”。在華頂山,那里漫山遍野的花海令她沉醉,她心甘情愿地將自己沉浸在幽幽的薄香中,依戀那“任性的紅,不依不饒的粉”。她總是看山而情滿于山,看水而意融于水,她把她所凝視的都攝進了她的生命之中。她如一塊海綿,將她目及的,化為了心中的優(yōu)美。她將心比物,視自身即是那物。在浙東龍穿峽,她對照那狹縫中艱難生長的古柏,發(fā)現“越來越弱小”的自己,那樹,恍若就是自身的寫照:青春和消失,自恃“不屑盛名與熱烈,花艷和璀璨”。就這樣,她從山間一棵樹找到了“信仰”。
詩人有言,草色引誘了花朵,陡峭引誘了妖嬈,不只是玫瑰花的堤岸,“所有的春光都是喜悅的”。這是三色堇為人熟知的常態(tài)的本色面。與她相遇,人們也許會因她繽紛的華彩而心迷,清新,快樂,活躍的生命,奔涌的激情,遮蔽了她生命中內蘊的另一面。而她到底是深沉的,一種寓生命的感悟于喜樂的深沉。她總是濃烈與繁盛,清淺與單薄與她無緣,至少在此時是如此,她向我們展示了生命的這份沉郁:此刻她背光而坐,把燦爛的陽光留在身后,把那些照耀過她的、溫暖過她的來自浩瀚膠州灣,來自八百里秦川的明亮留在了身后,她在光照的背面沉思。
她自言要用詩歌的沛然、清澈和豐盈來沖破世間的渾濁,“刺破暗夜中的那份憂傷”。她顯得成熟了,她把年輕的激情留在了向陽的那一面,而把凝神思忖留給了自己。而這一面,卻是適于沉思的暗淡。詩人在殘秋的枯枝殘葉間尋找寓意,她竟然發(fā)現了“殘破之美”,且深知“枯葉之下心靜如水”,不經意間脫口而出的竟是神來之句:“大雨過后,每一次凋謝都是離鄉(xiāng)背井”。這恰恰說明作為詩人的三色堇筆底的功力。這部詩集中,她保留了不止一首的花間詞(其實她所有的詩,均可視為花間詞)。其中也有對于春花燦爛的稱頌,卻是深蘊著并不遙遠的秋思。她感嘆:“奢侈的血肉之軀,美麗的孤絕,悲愴而無奈”,她知道那些春花的華艷,從中感受到生命的豐腴,然后凋謝。風雨過處,那些生命卻化作“一瓣一瓣的懸念,被時光吹薄”,此即詩人的秋之感悟。
壯麗的河山與美人我都不愛
我只愛這花一樣的人生
花一樣的余暉
花一樣的抒懷在冥想中溢滿溫情
孕育,蓓蕾,開放,而后凋謝。讓人怦然心動的就是這個過程,這是千斤之重而不可置換的“風雨之后美的消失,一直落到了我的暮年”,“淡雅而憂郁,痛楚而空茫,慈悲而迷離”,此即詩人所謂的“暮年”。年輕時節(jié)卻話起了暮年,說起來有點沉重,而這卻是人生真實的大悲戚。一向歡愉的詩人,終于呈現了她的成熟的一面。有人背光而坐,有人在人生的歡樂中沉思,這不是詩人的過錯,這是擺脫了清淺而走向深刻的人生。
背光而坐的詩人,直面世界和生命的真實,在昂揚詩意與神性光明中不斷趨向天空的高度!
附:三色堇的詩兩首
背光而坐
那么多的影子擠在一起——
有草木,有漣漪,有火的種子
有閃電的霹靂,有悲辛與清苦
寂寥挨著寂寥,霧霾挨著知命
假象挨著瘟疫,時間挨著輪回
滿地的暮落挨著淙淙流水
腐爛與新鮮的事情,都可以遺忘了
包括鐵釘一樣的記憶,雪夜浪漫的殘骸
光陰背面的東籬與隱菊
可以淡,可以忍,可以大慈大悲
可以根深而無需葉茂,可以素心而倦怠喧鬧
可以靜觀婆娑安頓自己的心靈與悲喜
如果你能放棄江山與王冠
你能抵御火焰的出場,無以匹敵的繁華與虛狂
以潔凈之心面對我們的最初與最后
也許,我們應該感謝這斜坡上的陰影
感謝光的背面,讓我們懂得轉身,懂得自省。
花間詞
天空多么高
那些還在路上的大雪與小寒
那些深冬里隱隱約約的愛
那些欲落未落比我們更加孤獨的眼神
多么叫人心動
那是什么,像十六歲的少女
嚶嚶的嘴唇低低地喊你
我擔心光陰下面的雪水
雪水下植物的宿命
一些美好的想法不住地翻騰
壯麗的山河與美人我都不愛
我只愛這花一樣的人生
花一樣的余暉
花一樣的抒懷在冥想中溢滿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