侗族刺繡金斑大蜘蛛紋樣考察與研究

蔡 星，金 枝

（廣西科技大學，廣西 柳州 545000）

侗族原稱為“峒族”，主要分布在廣西、貴州、湖南等地，在桂、黔、湘三省交界處尤為聚集。侗族聚居地氣候濕潤、叢林環(huán)繞，屬于亞熱帶季風氣候，盛產(chǎn)棉花、水稻、茶葉等作物，依山傍水，是一個環(huán)境優(yōu)美、物產(chǎn)豐富的地方[1]。

金斑大蜘蛛（圖1）是侗族的傳統(tǒng)紋樣之一，在廣西三江侗族自治縣出現(xiàn)較多。在中國眾多的少數(shù)民族中，鮮少有像侗族這樣用蜘蛛這類動物作為紋樣使用，這與侗族地區(qū)的地理環(huán)境、宗教信仰、生產(chǎn)方式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2]。金斑大蜘蛛紋樣在侗族文化中有特殊意義，包括庇佑、祈福等，因此，這類紋樣被廣泛應用在侗族人的民族服飾中，如女性的肚兜、兒童的背帶等[3]。就圖案本身而言，蜘蛛紋不只有單一的形態(tài)，在保持大體特征的同時，變化豐富。金斑大蜘蛛紋樣的主要表現(xiàn)形式為刺繡，侗族刺繡也是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中非常重要的一項，有著獨特的刺繡方式、材料和針法。

圖1 金斑大蜘蛛紋樣

1 紋樣特征

1.1 規(guī)格

金斑大蜘蛛紋樣主要流傳于廣西三江侗族自治縣，圖案整體呈圓形，根據(jù)不同的生活用品與服裝款式，圖形的尺寸也有差別[4]。例如女性肚兜上的金斑大蜘蛛紋樣的大小會根據(jù)服裝款式變化，梅林侗族肚兜上的蜘蛛紋樣規(guī)格為5 cm×4 cm，同樂肚兜上的蜘蛛紋樣大約為6 cm×5 cm。除肚兜外，蜘蛛紋也會出現(xiàn)在外衣的胸部門襟處，尺寸約為5 cm×4 cm。侗族背帶一般是以金斑大蜘蛛為主圖構成的“八菜一湯”圖形，金斑大蜘蛛在背帶上的大小多為7 cm×6 cm，更大的紋樣能達到8 cm× 7 cm，紋樣周邊飾有其他植物紋樣，共同組成一個直徑約12 cm的正圓形。從以上信息中可以找出一條規(guī)律，金斑大蜘蛛是長比寬大1 cm左右、接近手掌大小的橢圓形[5]。

1.2 樣式

金斑大蜘蛛紋樣為左右對稱圖形，由中心向四周、由下至上外旋散開，直至1/2的部位單獨組成一個內(nèi)圓，此內(nèi)圓為蜘蛛紋的身體部位[6]。在圖形外圍左右兩側位置向內(nèi)旋至1/2處，一側大約3條內(nèi)旋線，將外圓分成8塊，代表蜘蛛紋的8條腿。金斑大蜘蛛圖形上方的中間部位向內(nèi)凹，表現(xiàn)為蜘蛛的尾部。下方由外至內(nèi)圓1/2處單獨繪制一條粗線，為蜘蛛的兩個觸角。內(nèi)圓外部單獨進行修飾，這是蜘蛛的頭部[7]。蜘蛛紋的大概形制如圖2所示，但是由于對線條與裝飾處理的不同，金斑大蜘蛛會有變化。

圖2 蜘蛛紋的大概形制

1.3 色彩

金斑大蜘蛛的色彩是用繡線來表現(xiàn)的，整體的色彩風格會隨著不同時期采用的繡線產(chǎn)生變化，早期的色彩樸素雅致，后期的色彩明亮艷麗[8]。金斑大蜘蛛以紅色為主色調(diào)，在外圓（蜘蛛的腿部）通常采用兩種顏色進行繡制，分別是深玫紅色和粉紅色，用一深一淺的紅色加強蜘蛛腿的層次感。深色與淺色的組合讓蜘蛛紋的腿部似有斑點，這也是“金斑”的由來。蜘蛛身體的部分會加上面積合適的綠色、淺綠色與紅色進行互補調(diào)和，中間部位的面積較小，綠色部分能起到修飾而不突兀的作用[9]。除綠色與紅色之外，也會在里面添加幾種明度或者色相接近的色彩，如深藍色、藍紫色、橙色等，使用面積較小，主要用來提高色彩的豐富度，使用恰當時常有畫龍點睛的效果。金斑大蜘蛛色彩鮮艷，形成以紅色為主，以綠色、藍色、橙色等為輔的色彩規(guī)律，圖形整體在視覺上非常突出，與其他圖案、色彩進行搭配時抓人眼球。

2 紋樣的來源

2.1 宗教說

侗族族民信仰“薩”，“薩”在侗語中有“祖母”之意，又稱“薩歲”或“薩天巴”，即“已經(jīng)去世的祖母”，是侗族至高無上的女神。在侗族神話傳說中，天、地、眾神都是薩天巴所生，她創(chuàng)造了植物、動物與人，所以侗族人對她無比崇拜。在《嘎茫莽 道時嘉：侗族遠祖歌》第一章“創(chuàng)世女神薩天巴”中唱到：“薩天巴有四只手、一掰掰開萬丈長；薩天巴有四只腳，橫行直走無阻擋；薩天巴兩眼安千珠，放眼能量百萬方……住在荒涼的天宮中，八面張起銀絲網(wǎng)。”[10]在嬰兒第一次參加祭祖時，會將幼小的蜘蛛裝于布袋中，并且系在嬰兒的胸口，寓意薩天巴賜給嬰兒靈魂，能保佑孩子聰明伶俐、健康成長。小孩背帶上繡的金斑大蜘蛛紋樣也有保佑孩童聰明、健康成長的寓意。侗族的薩天巴崇拜是女性祖神崇拜—母性崇拜。在侗族人心中，薩天巴是女性祖神，是眾女神的始祖母，因此，侗族女性的肚兜上也會繡制金斑大蜘蛛紋樣。人們把蜘蛛作為吉祥的象征，出門遇到蜘蛛是平安喜慶、大吉大利之兆，新婚夫婦會在婚床四角放上用布包裹的蜘蛛，以祈盼多子多福。

2.2 民間故事說

“侗”族原為“峒”族，是古越人后裔。根據(jù)《侗族祖先遷徙地點、時間及其他》一文記載，侗族可能源于江西地區(qū)，經(jīng)過遷徙輾轉到了廣西、貴州、湖南等地。在遷徙過程中經(jīng)常發(fā)生戰(zhàn)爭，有一次，侗族先民在戰(zhàn)爭中戰(zhàn)敗，遭到敵方追殺，逃亡至山洞中躲避，敵方追趕過來后發(fā)現(xiàn)，山洞洞口的蜘蛛網(wǎng)沒有遭到破壞，十分完整，于是敵方認為侗族先民沒有躲在洞內(nèi)，便沒有進洞查看，而是往前追去，侗族先民就此逃過一劫。侗族先民認為是蜘蛛救了族人，為了銘記這份救命之恩，就將蜘蛛繡在胸口。此后，侗族人將蜘蛛紋流傳下來，以感念先祖和蜘蛛的恩情[10]。

2.3 環(huán)境說

侗族人主要生活在亞熱帶南嶺濕潤氣候區(qū)的山地，森林資源豐富。蜘蛛是一種喜歡潮濕與陰暗的生物，侗族人聚居區(qū)的氣候與地理條件給蜘蛛提供了非常好的生存環(huán)境。侗族的村寨都駐扎在溪水河流兩側，常年水霧縈繞，環(huán)境潮濕。在建筑用材上，侗族的住房以及棟樓都是以木頭為材，在潮濕的環(huán)境中會保持濕潤，蜘蛛在此類建筑上織網(wǎng)筑巢擁有充足的條件。在侗族，每個寨子都有一棟高高的鼓樓，這是侗族人祭祀、舉辦節(jié)日慶典、議事的聚集地，是一個神圣的地方。鼓樓雖然高，但是內(nèi)部供人活動的空間通常只有一層，多則兩層，所以鼓樓4 m之上少有人跡，沒有人類活動打擾的清凈之地使蜘蛛在鼓樓的頂部得以繁衍。

侗族繡娘們通過對蜘蛛的觀察，在刺繡的過程中將蜘蛛作為原型，制作出金斑大蜘蛛的紋樣，由于圖案對蜘蛛的生動仿生，在侗族群體中得到廣泛傳播，且蜘蛛與侗族人世代生活在一起，也有利于圖案的傳承。

3 紋樣的制作

3.1 工具

侗族刺繡所用的工具并不繁復，只有簡單的4件，即布、繡線、剪刀、紙。需要注意的是，侗族刺繡不會用到繡繃，這是由生產(chǎn)關系決定的。侗族的女孩雖然個個能繡會織，但是并沒有專職的繡娘，大家只有在農(nóng)活不忙時才能騰出時間刺繡，所以侗族刺繡都是小片組合而成，方便外出勞作時隨身攜帶。此外，在過去，侗族女孩如果不會繡花是嫁不出去的，所以她們從小就跟隨母親學習繡花，只要有空閑就會繡花、織布。

3.1.1 布

早期，侗族姑娘們會自己染布織布。三江地區(qū)盛產(chǎn)棉花，侗族姑娘們摘棉、紡紗、織布，使棉花完成從棉到布的蛻變。自織布本色為偏黃的白色，幅寬為40 cm?，F(xiàn)在，侗繡使用色丁面料，這種面料是化纖制品，具有色彩鮮艷、光澤度高、柔軟輕薄等特點，重要的是價格低廉，雖然沒有自織布排線均勻、緊密，但勝在省時省力，因此受到繡娘們的青睞。由于色丁較薄，很難拿在手中進行刺繡，侗族繡娘們會在布上均勻地刷上一層漿糊，或者在背面粘上紙襯來增加面料的厚度。

3.1.2 繡線

早期，侗族使用的繡線同樣是侗族姑娘們紡的，然后使用植物進行加工染色。這些使用植物染出的顏色飽和度較低，再加上后期水洗脫色，顏色會變得更加淡雅。目前，繡線的選擇較多，最常使用的繡線是冰絲絨線或者真絲線。這兩種繡線的光澤度較好，繡出的蜘蛛紋帶有較強的光澤感。冰絲絨線為單股，不用劈絲，且這類繡線的色彩飽和度也更高。

3.1.3 剪刀

侗族所用的刺繡剪刀十分特殊（圖3），相較于市面上流行的剪紙剪刀，侗族剪刀整體偏小。侗族的女性身材較為嬌小，市面上的剪刀對她們而言手握比較費力。侗族剪刀長度只有12～15 cm，與手掌差不多大，刀口較短，一般小于3 cm，刀刃也比普通剪刀薄。這些特點有利于剪出精細的圖案，轉折處的剪口十分光滑，不會出現(xiàn)毛邊。在侗族，有專業(yè)的打鐵匠人制作剪刀，根據(jù)不同繡娘的使用需求，對剪刀進行不同的調(diào)整。

圖3 侗族剪刀

3.1.4 紙

侗族刺繡采用剪紙繡，在繡制圖案前，先將圖案用紙剪出來貼于布上。侗族刺繡用的是銅版紙，大多數(shù)繡女使用煙盒進行剪紙。煙盒是日常生活中常見的物品，但在繡娘眼中大有用處。在眾多的香煙品牌中，侗族剪紙有著自己的偏好，真龍品牌的香煙外殼最適用于侗族剪紙。這種香煙盒厚度適中，紙張韌性與質(zhì)感非常適合剪裁圖案。此外，專業(yè)設計剪紙圖案的剪紙藝人可以在市面上進行選購。在未使用香煙盒之前，通常用構皮進行剪紙。構皮樹是桑科構樹屬，又稱沙紙樹，在中國許多地區(qū)都有分布，是一種生長非常快速的植株，樹皮、葉子、果實等都可以作為中藥使用。

3.2 步驟

3.2.1 剪紙

首先，將紙片裁剪成金斑大蜘蛛紋樣大小，紙板直徑比紋樣略大。其次，將紙板對折，繪制蜘蛛紋樣。繪制時需要注意下針的位置，不宜繪制得過于稀松，以免上下針施針距離太遠，導致繡制的圖形有間隙露出底面的紙板；也不宜繪制得過于緊密，以免上下針位置過近，戳破紙板，導致繡制的圖形不平整。同時，要注意金斑大蜘蛛的形態(tài)特征，軀干、蜘蛛腿、頭部、觸角、尾部都要繪制清楚。

侗族的繡娘不會先用筆繪制圖形，而是直接用剪刀在紙上剪制。繡娘們對圖形的掌握十分熟練，不僅對已有的圖案了如指掌，還能進行即興創(chuàng)作。

繪制好圖形之后開始裁剪。裁剪分為兩種方式，即鏤剪與破剪，區(qū)別在于剪出來的復形是否完整。使用剪刀時要保持流暢，在處理尖端細小的部位時，從上方剪進去，從下方剪出來。

3.2.2 排線

將圖案裁剪出來后，需要安排針線的走向與組合方式，在轉折部位有時需要通過加針或者減針保證排線均勻。在排線時，要處理好配色相關的問題，根據(jù)金斑大蜘蛛的配色規(guī)律進行搭配，外圈的蜘蛛腿用深紅色、粉紅色繡制，內(nèi)圈用綠色、紅色、橙色、藍色等色彩組合。

3.2.3 刺繡

金斑大蜘蛛紋樣只使用了一種針法，就是墊繡。墊繡以剪紙花樣為粉本，是刺繡施針的依據(jù)。將剪好的金斑大蜘蛛紋樣墊在布的正面，沿著剪紙紋樣的邊緣從布的底面向正面施針，至剪紙對稱的另一側邊緣處下針。施針時，需要注意將針由里至外向剪紙邊緣處傾斜45°，保證能將紙片包裹住而不會露出針腳；還要隨時調(diào)整好線跡之間的疏密，使紙片能完好地藏于繡線之下、不露出白底。在加針或者減針時，1個針孔可以用2～3針，不能超過4針。墊繡的基本要領是“勻、平、齊、順”四字訣?！皠颉笔侵咐C線距離要均勻，不能疏密不均；“平”是指繡面要平，不能有絞線、疊線、凹凸不平和露底現(xiàn)象；“齊”是指起針點和落針點必須整齊地落在輪廓線上，不能露出針腳或落針點長短參差不齊；“順”是指繡線要按順序朝一致的方向。同時，在施繡過程中，還要處理好浮線問題。從起針到落針，繡一線，浮于面料上，稱為浮線，不宜過長。墊繡繡制的金斑大蜘蛛像是在面料上進行浮雕，具有三維效果。平整的刺繡方式使金斑大蜘蛛紋樣有了光澤，更具神秘感。

4 結語

侗族刺繡是侗族優(yōu)秀的民族文化之一，金斑大蜘蛛紋樣作為典型的侗族刺繡圖案，體現(xiàn)出侗族人的宗教信仰、對祖先的崇敬以及熱愛自然的生活態(tài)度，是侗族精神文明的外化產(chǎn)物，金斑大蜘蛛也是侗族文化的一個縮影。本研究結合社會生產(chǎn)、生活，更能以藝術語言理解侗族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