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則檢察：多舉措撐起野生動物“保護傘”

本社記者 張純

東方熹微，霞光輕柔地灑在蜿蜒綿長的路上，寧靜而廣袤的土地悠然、安逸。索朗白措檢察官望著車窗外，陽光灑在她臉上，靜謐而溫暖。從她所在的西藏自治區(qū)阿里地區(qū)改則縣檢察院到阿里檢察分院，路程492公里，駕車大約需要7個小時。

改則縣地處羌塘國家自然保護區(qū)腹地，野生動物數(shù)量及種群龐大。由于環(huán)境惡劣，地廣人稀，這里成為破壞野生動物資源類案件的高發(fā)地。“近十年來，阿里地區(qū)所發(fā)生的破壞野生動物資源案件中，80%以上發(fā)生在改則縣?！彼骼拾状敫嬖V記者，“尤其是非法捕獵藏羚羊，收購、運輸藏羚羊皮的犯罪活動，時有發(fā)生?！?/p>

就在這人跡罕至的雪域高原，有一群可愛淳樸的檢察干警在默默守護這片神秘之境，守護這些高原精靈。索朗白措檢察官抵達阿里分院時，見到了記者一行。她黑黝黝的娃娃臉搭配著一抹斜斜的劉海兒，一雙大眼睛笑起來格外親切。作為野生動物“大縣”的檢察官，關于守護青藏高原特有珍稀動物的樁樁件件，她娓娓道來、如數(shù)家珍。

此時，一起護佑“高原精靈”——藏羚羊的案件，在她的講述中生動再現(xiàn)……

黎明前，瘋狂的藏羚羊殺戮

2020年3月12日，天剛蒙蒙亮，在改則縣察布鄉(xiāng)扎美仁村，兩輛飛奔的摩托車上，曲某、果某正緊盯著倉皇逃命的一群藏羚羊?；挪粨衤返牟亓缪驈街弊驳讲菰瓏鷻阼F絲上，瞬間一個趔趄……

>>改則縣檢察院的檢察官們帶著案件深入草原，深入牧區(qū)，宣傳野生動物保護法律知識，提升牧民的法治意識，與牧民簽訂野生動物保護協(xié)議。改則縣人民檢察院供圖

見此狀況，兩人更是騎著摩托車不斷地撞擊藏羚羊，直到它們一個個躺在血泊中。這時，兩人迅速下車，緊緊地捂住藏羚羊的嘴將其殘忍殺害，再用刀把皮剝掉。動作之迅速、手法之嫻熟，令人心驚膽戰(zhàn)。當二人準備再次捕殺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人巡邏。

“跑！”情急之下，他們將裝有藏羚羊皮的袋子和生活用品丟棄在原地，倉皇逃竄。

接到林業(yè)工作站報警后，改則縣檢察院索朗白措、央金卓嘎等4名檢察官，開了400多公里的車，一路顛簸到達案發(fā)現(xiàn)場?！鞍⒗锏貜V人稀，案發(fā)現(xiàn)場難尋，要取證非常困難。”索朗白措告訴記者，“偷獵者攜帶槍支也是常有的事。之前辦案檢察官的車上就中彈了，現(xiàn)在還留有彈孔。”

在案發(fā)現(xiàn)場的山谷間，檢察官見到毛毯、床墊、繩子、油桶、水壺等用品零散地堆著。雜亂的物品中間，黃色和白色的編織袋十分醒目，一打開，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藏羚羊皮足足有8張！”

公安機關對現(xiàn)場物件進行比對后，通過DNA鎖定旺某為犯罪嫌疑人?！拔沂菤⑦^藏羚羊，但這8張藏羚羊皮跟我沒關系！”改則縣公安局民警到旺某家的時候，他并不緊張。他很快承認，2020年3月，他捕殺了一只藏羚羊。

“我開摩托車抓了一只，用手捂住嘴巴五六分鐘，它就死了。然后，我用刀子剝皮，把皮子裝好藏在水溝里，尸體放在原處……”他把槍支埋藏在察布鄉(xiāng)龍桑村戈壁灘的沙土里，就逃回了家。事后，他害怕極了，所以面對警察的盤問，他很快就交代了作案全過程，但卻只承認殺了一只。

8張藏羚羊皮到底是誰的？旺某供出了一個關鍵人物：曲某。

順藤摸瓜，政法干警抓住了曲某。曲某很快承認了犯罪事實，“我是和同伙果某一起去的?！币蚣毙栌缅X，二人約好去察布鄉(xiāng)扎美仁村捕殺藏羚羊。

實際上，“曲某并不是初犯。”索朗白措檢察官告訴記者，很多犯罪人員都不止一次進行過類似非法活動。

2020年1月，曲某曾駕駛摩托車來到察布鄉(xiāng)麻木卓瑪村和先遣鄉(xiāng)康饒村交界處果吉山戈壁灘，一共捕殺13只藏羚羊，并撿到一麻袋藏羚羊殘破皮。隨后，曲某聯(lián)系阿某謀劃將皮子出手。2月13日，曲某將13張藏羚羊皮和一袋殘破皮子出售給阿某，阿某向曲某支付6500元現(xiàn)金。

阿某到案后，警察和提前介入的檢察官得知了更多犯罪事實：此前他已經(jīng)和曲某交易過兩次藏羚羊皮。不僅如此，對阿某調(diào)查后發(fā)現(xiàn)，早在2017年，阿某就因涉嫌犯非法收購、運輸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制品罪，被日土縣公安局取保候?qū)?。之后，公安機關在阿某交代的地點查獲299張藏羚羊皮，其中完整皮12張、殘缺皮287張。數(shù)量之大，令人咋舌。

沒想到一個案子的審理，竟然牽扯出一個藏羚羊捕殺群體?！斑@個案子比較典型的原因在于，上游下游犯罪人員都已經(jīng)被抓捕歸案，涉案人員也是歷來破壞野生動物案件中最多、涉案金額較大的一次?！彼骼拾状霗z察官指出，經(jīng)鑒定，上述案件涉藏羚羊皮均來自偶蹄目牛科藏羚屬的藏羚羊，數(shù)量共計75只，案涉藏羚羊價值總價為3750萬元。

該案移送改則縣檢察院審查起訴后，檢察機關在辦理刑事案件的同時，提起附帶民事公益訴訟。

“曲某、果某、旺某等人的違法行為同時侵犯國家對野生動物資源的管理秩序，破壞了自然保護區(qū)動物資源的平衡，造成國家資源損失，損壞國家和社會公共利益，依法應承擔民事侵權責任?！彼骼拾状胝f。

懲與教，因案因人施治體現(xiàn)法的剛與柔

殺害國家一級保護動物，賠償金額怎么算？

“這是阿里地區(qū)首起關于野生動物的民事公益訴訟案件。之前辦過破壞野生動物的刑事案件，但考慮到藏區(qū)牧民嫌疑犯的經(jīng)濟水平，他們幾乎沒有賠償?shù)哪芰?，所以沒有提起過民事公益訴訟?！彼骼拾状敫嬖V記者，“此次公益訴訟，作為下游買家的違法分子，有能力賠償國家野生動物資源的損失。至于賠償金怎么定，是這個案件中最需要考慮的問題。”

“藏羚羊被譽為‘羊絨之王’，也因其昂貴的身價被稱為‘軟黃金’。巨大的經(jīng)濟利益讓一些不法分子鋌而走險?！彼骼拾状虢榻B。

“出售一張藏羚羊皮，就可以得到300至600元贓款。就改則縣當?shù)氐慕?jīng)濟狀況而言，這對不愿通過辛勤勞動改變現(xiàn)狀的人來說具有極大誘惑力?！彼骼拾状虢忉尩?，在部分犯罪狀況嚴峻的地區(qū)，呈現(xiàn)聚集性特點，個別村子的男性青壯年，幾乎全部從事過捕殺藏羚羊的犯罪活動。該案中，曲某、旺某、果某、歐某、普某都來自同一個鄉(xiāng)，而旺某、歐某、普某更是來自同一個村。

隨著案件辦理的深入，改則縣檢察官了解到，果某、旺某等人還是該縣建檔立卡貧困戶，屬于無賠償能力人。

“如果按照生態(tài)受損數(shù)額3750萬元要求民事賠償，即使法院支持，后續(xù)也很難執(zhí)行到位?！彼骼拾状脒M一步考慮到，如果提起索賠，可能會導致這些脫貧摘帽的貧困戶重新返貧。

>>路上不時映入眼簾的野生動物讓記者備感驚喜，藏羚羊、藏野驢等野生動物時而馳騁時而踱步，馬路上行駛的車輛絲毫不耽誤它們的休閑時光。 本社記者張純攝

此案中，檢察官辦案主要就賠償金執(zhí)行方面進行考量，為此做了大量的社會調(diào)查。檢察官們還實地走訪了罪犯旺某的家。“改則屬于藏北牧區(qū)，國家按照人頭發(fā)放草場補助金，每人有5000元，他們主要是靠這筆錢生活。旺某子女較多，家里還養(yǎng)了一些牲畜，所以看他們家的總體情況，也只是可以維持目前生活?！?/p>

最后，為防止被告人因案返貧致貧，改則縣檢察院探索性地考慮以非法獲利為基準，乘以5倍的懲罰性賠償金，予以計算生態(tài)資源受損賠償金?！凹匆詥沃徊亓缪蚱し欠ǐ@利450元為基準，并以5倍的懲罰性賠償標準，也就是每只藏羚羊2250元?！彼骼拾状胝f。

“對于案件中‘上游買家’的犯罪人，他們有能力賠償。對待屬于貧困戶的果某、旺某等犯罪人，我們決定用義務勞動抵償?shù)慕鉀Q辦法?！彼骼拾状胝f，改則縣生態(tài)資源豐富、保護面廣，需要大量巡護人員來進行日常巡視和維護。

那么，犯罪人巡護多長時間才夠折抵？“參考專業(yè)養(yǎng)護人員月工資標準來計算。”索朗白措解釋道。最終，賠償金與義務生態(tài)巡護時間按半分擔，并在媒體上公開道歉，被法院采納。

這條因地制宜的解決方案，也得到了社會的廣泛好評。“我看到了檢察官作為公共利益代表者的擔當作為?！比珖舜蟠怼⑽鞑刈灾螀^(qū)山南市隆子縣斗玉珞巴民族鄉(xiāng)黨委副書記扎西江村說，“為防止因案返貧、確保判決的執(zhí)行力，檢察院根據(jù)被告人實際情況計算生態(tài)資源受損賠償金，采取‘損害賠償+義務勞役’方式，提出民事公益訴訟請求，既維護了公共利益，又具有深刻的教育意義?！?/p>

溯根源，以履職解決涉野生動物犯罪

瘋狂捕殺的背后，究竟隱藏著怎樣的隱情？

改則縣檢察院的調(diào)研結(jié)果顯示，除了巨大的經(jīng)濟利益原因，民間借貸等糾紛逐漸成為導致涉藏羚羊犯罪的主要誘因之一。

改則縣地域遼闊，人口稀少，由于交通不便，摩托車、汽車等交通工具成為很多牧民的生活必需品。“為了拉攏當?shù)卮迕駞⑴c捕殺，一些不法分子設下重重‘圈套’，將汽車、生活用品等草原上稀缺物資大量賒給村民，當村民無力償還時，就要求村民參與獵殺野生動物抵債。”索朗白措說，“在此案中，普某就曾從布某手上買過一輛哈弗車，定價5.5萬元，但未付款……”

薄弱的法治意識和較強的僥幸心理，促使他們以身試法，一步步落入犯罪分子設置的圈套，淪為他人的犯罪工具。

“這些直接獵殺野生動物的多為當?shù)?8歲至30歲的年輕牧民，他們受教育程度不高，除了放牧以外沒有其他工作技能，有的因為負債不惜重復犯罪。”索朗白措進一步介紹，這些案件作案方式多為團伙作案，由外來人員提供車輛、槍支等作案工具，并負責收購，由當?shù)啬撩駥嵤┚唧w的獵捕、殺害行為。

為了從源頭上解決破壞野生動物資源犯罪問題，改則縣檢察院近年來開展了打擊高利貸犯罪、獵殺野生動物清網(wǎng)行動等系列專項工作。

“除了依靠嚴厲的刑事司法，更要樹立正確的價值觀念才能根治此類犯罪活動?！备膭t縣檢察院檢察長蘇軍表示。為此，改則縣檢察院著手開展了一系列以預防為主、懲罰為輔的環(huán)境保護和犯罪預防工作，如：加大法治宣傳力度、鼓勵群眾舉報違法犯罪行為、頻繁開展大規(guī)模的緝槍緝爆活動等。

為了做好法治宣傳，改則縣檢察院的檢察官們還帶著案件深入草原，深入牧區(qū)，通過發(fā)放宣傳資料、現(xiàn)場講解野生動物保護法律知識的方式，提升牧民的法治意識，與牧民簽訂野生動物保護協(xié)議。

“向牧民群眾發(fā)放印有藏漢雙語的《野生動物保護法》和《公益訴訟職能》，對牧民們的普法工作還是很有成效的。”作為經(jīng)常下鄉(xiāng)普法的一分子，索朗白措檢察官說，“主要還是以案釋法，刑法規(guī)定捕殺一只藏羚羊就是起刑點了，就是5年以下的量刑。而兩只已經(jīng)是重大了，會判處5～10年。3只以上，起刑點就10年以上。按法律規(guī)定，向他們宣講清楚，犯罪的代價向他們講明白?！?/p>

由于成效頗佳，目前改則縣人民檢察院已將普法工作作為重點工作去實施。開辦了一系列相關法治巡講，還多次開展“結(jié)對幫扶精準扶貧”走訪慰問暨法治宣傳活動，進一步提高了當?shù)孛癖娭?、懂法、守法、護法的法律意識。

值得一提的是，檢察官們還積極深入到野生動物保護一線，在茫茫草原上駐守巡邏。現(xiàn)在，阿里地區(qū)已經(jīng)全面設立野生動物保護站。自2017年起，西藏自治區(qū)原林業(yè)廳在羌塘自然保護區(qū)設立300多座野生動物保護站，主要目的就是防止非法盜獵行為的發(fā)生，同時也會對探礦采礦、非法捕撈、非法運輸、非法建設等進行防范監(jiān)督。

為進一步加強野生動物資源保護，2021年9月，改則縣人民檢察院駐改則縣林業(yè)和草原局“西藏羌塘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改則縣公益訴訟檢察聯(lián)絡室”正式掛牌成立?！奥?lián)絡室的成立有利于加強溝通銜接，充分發(fā)揮檢察公益訴訟職能，監(jiān)督支持林業(yè)和草原局依法履職，依法糾正其違法行使職權和不作為的情形?！彼骼拾状霗z察官介紹。

20年來，經(jīng)過西藏各級各部門的不懈努力，羌塘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內(nèi)的重點保護野生動物種群數(shù)量明顯增加。其中，藏羚羊種群數(shù)量由原來的5萬至7萬只，恢復到目前的15萬只以上，受威脅程度從“瀕?！苯禐椤敖！保羧粘汕先f的藏羚羊在高原上齊奔的壯觀場面在不遠的將來便能重現(xiàn)。

“為了守護好‘高原精靈’，不僅司法機關要進一步完善相關的政策法規(guī)，從法規(guī)制度層面為野生動物筑造一道堅不可摧的安全屏障，更要社會各界攜起手來共同努力，營造全社會參與保護的良好氛圍?！彼骼拾状胝f，野生動物的保護任重而道遠，這不僅僅是司法機關的職責，更是貫徹生態(tài)文明理念的全民之責。

告別索朗白措檢察官，記者一行馳騁在阿里的高原上，向下一個目的地進發(fā)。路上不時映入眼簾的野生動物，讓記者備感驚喜，藏羚羊、藏野驢等野生動物時而馳騁時而踱步，馬路上行駛的車輛絲毫不耽誤它們的休閑時光?？梢哉f，正是這一抹抹“檢察藍”的堅守，才有了這一個個自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