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軒
秦朝以杭州為起訖點修成陵水道,表明杭州在大一統(tǒng)國家中的戰(zhàn)略地位得到前所未有之肯定。杭州咽喉吳越、通江達海的天然優(yōu)勢,帶動了西陵、漁浦、柳浦等錢塘江古渡的發(fā)展,使得隋朝杭州城治遷移到臨江連河的鳳凰山麓,只是時間的問題。而隋朝大運河以杭州為南起點,則是國家對杭州優(yōu)勢的再次的肯定。此后,無論在『人』字形的隋唐大運河時期,還是『棄弓走弦』的京杭大運河時期,杭州都是大運河這幅史詩般歷史長卷的落款。
當江南逐漸成為中國最富魅力與詩意之地,杭州也逐漸發(fā)展為江南城市的代言人,日本當代學者小島毅稱之為東南“喉結”之城。杭州的自然環(huán)境和人文生態(tài),也治愈過無數(shù)文人的“宦傷”。最有代表性的,莫過于白居易和蘇軾。十六世紀朝鮮文豪申欽一想起江南的美景,就想到杭州,想到白蘇,其《題<西湖志>后》寫道:安得來生做湖長,放游如白又如蘇。
回想江南這巨艘,白居易以杭州為其帆,寫下千古名句:江南憶,最憶是杭州。思念杭城的情誼,蘇軾似乎比白居易更迫切地想重臨,我們無法看到他望眼欲穿的雙眸,但依然能夠讀到他撕心裂肺的渴望:還將夢魂去,一夜到江漲。治水,是他們在杭州為政的第一要事。他們十分清楚,水不僅定義了無數(shù)城市的格局,尤其關乎民生福祉,尤其杭州這樣集江河湖海溪,水網(wǎng)密布的城市。
得益于大運河,北宋端拱元年(988),杭州設立江漲橋鎮(zhèn),武林門外德勝橋至江漲橋,成為浙西商品糧的主要集散地,至南宋則形成較為完備的貿易鏈——這就是著名的湖墅米市,自北宋至清代,“杭州城中百萬烝黎皆仰給在北市河之米”,“歲計入城之米,多至數(shù)百萬斛?!碧热粽f,湖墅米市為后來江南水鄉(xiāng)商品糧經(jīng)濟的發(fā)展提供了實踐樣本,也為“蘇湖熟,天下足”到“湖廣熟,天下足”的轉變,添助了底氣,諒不算夸張。
江南之所以被喚作水鄉(xiāng),乃是因運河從來也不是單一河道。攤開手掌,凝視掌紋,運河如斯。若非有發(fā)達的水路網(wǎng),恐怕范仲淹不敢在饑荒時以提高官價的辦法吸引外地米商爭相販米來杭。與此同時,他根據(jù)杭人喜競渡,好為佛事的民俗特色,于饑荒年月縱民游競,建議佛寺興工,終使杭州平穩(wěn)度過災年。此即著名的范仲淹“荒政三策”。有司奏劾其做法“不恤荒政,嬉游不節(jié),及公私興造,傷耗民力?!彼献嗌昝髟恚骸八匝缬闻d造,皆欲以發(fā)有余之財以惠貧者,貿易飲食工技服力之人?!蹦菚r候,既無文旅融合的概念,也沒有先富帶動后富的理念,但范仲淹的舉措讓我們看到杭州的創(chuàng)新和引領。以文化為引領,以有余彌不足,進而刺激生產(chǎn)、驅動創(chuàng)新,這些樸素實踐早已在杭州發(fā)生。
當宋仁宗率領群臣為杭州代言,高歌“東南第一州”的時候,他肯定沒料到有一天,大宋的皇根,需要杭州延續(xù)。但宋高宗決定以杭為新都時,一定想起過祖宗對此地的重視。至少江南運河之于杭州,就是汴河之于開封,皆是立國命脈。此后150年的杭州,使江南文化在中國文化中獲得權威的話語權,奠定了江南文化藝術的地位。戲曲不再只是皇室和士大夫的專享,勾欄瓦舍遍布城內外,四時游賞活動不絕,點茶插花掛畫焚香盛行……藝術生活化、生活藝術化之風,從京城臨安飄滿江南,刮向海外,影響力綿延至今。
杭州運河上的古橋,仿佛城市的年輪,每一座古橋,都是一個時代的發(fā)展節(jié)點。當歷史行進到十七世紀,拱宸橋誕生了。而從北新關至拱宸橋,明清戲船往來,近代兩岸茶園戲院星羅棋布,以及現(xiàn)代浙江文化創(chuàng)意產(chǎn)業(yè)在此地濫觴的文脈演變,則映照出杭州數(shù)百年來綿延不絕的精細的審美消費文化傳統(tǒng)。與此相況,在江南運河孤本地、漕運主線與副線交匯的小河地區(qū),日日上演著最有江南煙火氣息的生活。南宋時,面條類從“餅”中分離,成為南北文化在舌尖上的融合。如今小河直街的面店,依然飄散著運河碼頭極簡而溫暖的風味,混合著閃亮的醬香、綽約的茶香。
這座城市的山水與商道,數(shù)百年來實現(xiàn)了一次又一次的融合與開拓。自唐至清,錢塘潮會、西湖宴游、運河廟會、皋亭修褉,民國西湖博覽會等交織逶迤,杭州的山水定義了早期江南會展業(yè)模式。
大運河的水,也為江南帶來早期工業(yè)文明的種子。近現(xiàn)代杭州運河兩岸相繼亮起浙江第一盞電燈,出現(xiàn)了第一家機械繅絲廠,建起了亞洲最大麻紡織廠、絲綢印染廠。在大運河的生態(tài)文明時代,當代杭州運河的保護者,先于沿線城市創(chuàng)新出工業(yè)遺存向博物館、非遺館轉型的模式,昔日大廠蝶變成新的城市地標,濱水的江南生活有了新的時尚。
江南名城是船隊,杭州是旗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