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小說中的茶館文化

蔡定益

在中國古代，茶館又被稱為茶坊、茶肆、茶房、茶室和茶店等，是商業(yè)性專用飲茶場所。明代茶館十分興盛，遍及城鄉(xiāng)。有關(guān)明代茶館雖然已有一些研究成果，如汪紅亮《明代茶館淺析》［1］（P101-104）等， 但在研究史料方面還可以進一步開拓，如小說中對茶館的大量描述；在研究內(nèi)容方面也可以有新的拓展，如茶館中以茶館主和茶博士為主的從業(yè)人員、茶館的各方面功能等。

一、小說中的茶館

明代小說創(chuàng)作很繁榮，多有對茶館的描述。小說固然有許多虛構(gòu)夸張，但或明或隱很大程度也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真實反映。明代小說中的茶館可分為城鎮(zhèn)茶館、景區(qū)茶館和鄉(xiāng)村茶館，這些茶館的共同點是皆開設(shè)在人流如織之處。只有人流量大，茶館才便于營業(yè)。一杯茶利潤微薄，沒有較大的客流，茶館很難生存下去。城鎮(zhèn)中的茶館一般位于商業(yè)繁華之地，與商鋪毗鄰，街道上車水馬龍；景區(qū)茶館開設(shè)于著名景區(qū)之內(nèi)和周邊，風(fēng)光旖旎，往往游客如織；鄉(xiāng)村也有大量茶館存在，有的位居繁忙道路、交通要津之旁，為川流不息、南來北往的客人服務(wù)，也有的位于人煙較為稠密的村落中。

（一）城鎮(zhèn)茶館

明代有許多人口聚居的各種類型城鎮(zhèn)，在小說中多有描述。明代小說中茶館往往是城鎮(zhèn)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城鎮(zhèn)沒有茶館，似乎很難彰顯城市的人氣和繁華，茶館在街市上是與各種商業(yè)場所相伴而生的。

如《西游記》第五十四回，唐僧、孫悟空、豬八戒和沙和尚一行四人進入女兒國：“一行前進，又見那市井上房屋齊整，鋪面軒昂，一般有賣鹽賣米，酒肆茶房，鼓角樓臺通貨殖，旗亭候館掛簾櫳?！保?］（P665）《西游記》第七十八回，描寫了唐僧師徒在比丘國看到的情形：“又入三層門里，到通衢大市觀看，倒也衣冠濟楚，人物清秀。但見那：酒樓歌館語聲喧，彩鋪茶房高掛簾。萬戶千門生意好，六街三市廣財源?！保?］（P960）《西游記》第九十一回，描述了唐僧師徒在天竺金平府之所見：“及至關(guān)東廂，見那兩邊茶坊酒肆喧嘩，米市油房熱鬧?！保?］（P1106）上述引文中的茶房和茶坊皆為茶館，這些茶館都開設(shè)在繁華的鬧市區(qū)。

吳敬梓所著《儒林外史》雖是清初小說，但小說中的背景主要是明代，反映的也主要是明末清初的社會狀況?！度辶滞馐贰返诙幕孛鑼懥四暇┑牟桊^：“這南京乃是太祖皇帝建都的所在……城里幾十條大街，幾百條小巷，都是人煙湊集，金粉樓臺?！蠼中∠?，合共起來，大小酒樓有六七百座，茶社有一千余處。不論你走到一個僻巷里面，總有一個地方懸著燈籠賣茶，插著時鮮花朵，烹著上好的雨水。茶社里坐滿了吃茶的人?！保?］（P249-250）引文中的茶社即茶館，當(dāng)時的南京，大街小巷皆有茶館，合計達到驚人的一千多處。如小說中不特別提到南京的六七百座酒樓、一千多處茶館，吳敬梓渲染這座城市驚人繁華的效果是要大打折扣的。

《水滸傳》第七十二回描寫了都城東京的茶館：“當(dāng)下柴進、燕青兩個，入得城來，行到御街上，往來看玩。轉(zhuǎn)過東華門外，見酒肆茶坊，不計其數(shù)。往來錦衣花帽之人，紛紛濟濟，各有服色，都在茶坊酒肆中坐地。……宋江見了，便入茶坊里來吃茶?！保?］（P938-939）《水滸傳》第三回描寫了渭州城的茶館：“（史進）獨自一個行了半月之上，來到渭州。這里也有經(jīng)略府?！愤M便入城來看時，依然有六街三市。只見一個小小茶坊，正在路口。史進便入茶坊里來，揀一副座位坐了”［4］（P43）。第二十四回，西門慶與潘金蓮發(fā)生奸情的茶館就位于陽谷縣紫石街：“且說這王婆卻才開得門，正在茶局子里生炭，整理茶鍋，張見西門慶從早晨在門前踅了幾遭，一逕奔入茶坊里來，水簾底下，望著武大門前簾子里坐了看。王婆只做不看見，只顧在茶局里扇風(fēng)爐子， 不出來問茶?！保?］（P315）《水滸傳》中的故事背景雖是北宋末年，反映的卻主要是明代的社會狀況，東京（開封）是全國首屈一指的大城市，渭州是中等城市，陽谷是普通縣城，皆有茶館存在，特別是東京，茶館“不計其數(shù)”。

（二）景區(qū)茶館

中國國土遼闊，風(fēng)光秀麗之處頗多。這些地方往往成為景區(qū)，招徠來大量游客，游人們需要飲食、休憩，茶館隨之在景區(qū)出現(xiàn)。

如杭州的西湖是著名景區(qū)，《儒林外史》第十四回，描寫了西湖邊茶館極多，馬二在西湖游玩時多次進入茶館飲茶，“這西湖乃是天下第一個真山真水的景致！……那些賣酒的青簾高揚，賣茶的紅炭滿爐，士女游人，絡(luò)繹不絕?！R二先生獨自一個，帶了幾個錢，步出錢塘門，在茶亭里吃了幾碗茶，到西湖沿上牌樓跟前坐下?！抢锊伙?，又走到間壁一個茶室吃了一碗茶，買了兩個錢處片嚼嚼，倒覺得有些滋味。……馬二先生從橋上走過去，門口也是個茶室，吃了一碗茶。……前前后后跑了一交，又出來坐在那茶亭內(nèi)——上面一個橫匾，金書‘南屏’兩字，——吃了一碗茶?！谌掌饋恚匠勤蛏阶咦?。……看見一個大廟門前賣茶，吃了一碗?！欠孔樱阂灿匈u酒的，也有賣耍貨的，也有賣餃兒的，也有賣面的，也有賣茶的，也有測字算命的。廟門口都擺的是茶桌子，這一條街，單是賣茶就有三十多處，十分熱鬧?！保?］（P153-156）引文中的茶亭、茶室以及大廟前賣茶的，都是茶館，其中在廟門口賣茶的竟有三十多處。

又如明末清初小說《豆棚閑話》第十則，涉及了蘇州著名景區(qū)虎丘山的茶館，“閶門外，山塘橋到虎丘名為七里，除了一半大小生意人家，過了半塘橋，那一帶沿河臨水住的，俱是靠著虎丘山上養(yǎng)活，不知多多少少扯空砑光的人?！话嗬习踪p卻也閑淡得無聊，聚在山塘一帶所在，或虎丘二山門下茶館上、古董攤邊，好像折腿鷺鷥立在沙灘上的光景，眼巴巴只要望著幾個眼熟的走到。”老白賞（游手好閑的浪蕩之人）常聚在茶館，自然是因為茶館人流量大，便于尋機趁食。小說中還有兩首與茶館有關(guān)的打油詩。《茶館（兼面餅）》：“茶坊面餅硬如磚，咸不咸兮甜不甜。只有燕齊秦晉老，一盤完了一盤添。”此詩說明虎丘山景區(qū)的茶館也往往兼營面餅，用于招待燕、齊、秦、晉一帶的北方游客?！痘ㄗ印罚骸芭铑^垢面赤空拳，藍縷衣衫露兩肩。茶棚酒店如梭串，哀求只說舍銅錢?！保?］（P107-122）花子（即乞丐）在茶棚（即茶館）酒店穿梭般乞討，原因在于茶館、酒店均是游客較為集中的地方。

《拍案驚奇》卷十五提及了南京秦淮河景區(qū)的茶館：“（秦淮）湖里有畫舫名妓，笙歌嘹亮，仕女喧嘩。兩岸柳蔭夾道，隔湖畫閣爭輝?；谥窦?，常憑韻客聯(lián)吟；繡戶珠簾，時露嬌娥半面。酒館十三四處，茶坊十七八家。端的是繁華盛地，富貴名邦?！保?］（P239）這些茶館、酒店當(dāng)然主要是為游客服務(wù)的。

《醒世恒言》卷十四中，范二郎與周勝仙的愛情故事就發(fā)生在東京城外金明池景區(qū)的茶館之中：“時值春末夏初，金明池游人賞玩作樂。那范二郎因去游賞，見佳人才子如蟻。行到了茶坊里來，看見一個女孩兒，方年二九，生得花容月貌?！瓉砬樯疾挥赡?。那女子在茶坊里，四目相視，俱各有情?！保?］（P251）從小說的描寫來看，金明池的游人是極多的，“佳人才子如蟻”，這也是茶館能存在和開設(shè)的前提。

（三）鄉(xiāng)村茶館

鄉(xiāng)村茶館有的位于道路之畔、要津之側(cè)，供行路之人歇腳入駐，服務(wù)天南海北的客人；也有的位于村落之中，服務(wù)鄉(xiāng)民百姓。

如《包公案：百家公案》第七十二回中，包公進去喝茶的茶館就位于鄉(xiāng)野交通要津“楓林渡”之旁：“（包公）行了半日，來到一個地名曰‘楓林渡’，望見渡夫不在船上，乃與唐公云：‘前面有個小店，可往少坐一時，以等渡夫來到?！乒珣?yīng)諾，挑行李到茶肆，二人坐下。有茶博士出來，生得丑惡，躬身揖云：‘秀才們要吃清茶么？’包公云：‘行路辛苦，有熱熱的，可將二盞來?！u茶大郎轉(zhuǎn)身入去，不多時持過二盞茶出，與包公二人各吃一盞?！保?］（P278）

《三遂平妖傳》第五回中，胡永兒曾到鄉(xiāng)村大道旁的茶館飲茶：“天色已曉，走了半日，到一個涼棚下，見個點茶的婆婆，（胡）永兒入那茶坊里坐了歇腳。那婆婆點盞茶來與永兒吃罷，永兒問婆婆道：‘此是何處，前面出那里去？’婆婆道：‘前面是板橋八角鎮(zhèn)，過去便是鄭州大路。小娘子無事獨自個往那里去？’……永兒變十?dāng)?shù)文錢還了茶錢，謝了婆婆，又行了二里路。”［9］（P31）

也有的鄉(xiāng)村茶館位于村落之中。如《東度記》第二十回：“那雨里霧走了些地方，沒個資生道路，一日來到一國度鄉(xiāng)村，他迷失路頭，只見鄉(xiāng)村人煙鬧熱，許多人叢雜生理，都是牛羊豆谷交易，往往來來?！拿婵戳艘换兀腿幌肫?，說道：‘這個鬧熱村鄉(xiāng)，人煙這等叢雜，卻怎么沒一個酒肆茶坊’？”［10］（P183）主人公雨里霧為熱鬧鄉(xiāng)村的當(dāng)?shù)鼐篃o酒肆茶坊感到奇怪，正說明作者所處的時代人煙稠密的鄉(xiāng)村茶館是較為常見的。

又如《拍案驚奇》卷三十七中的茶館也位于鄉(xiāng)村：“大平府有個黃池鎮(zhèn)，十里間有聚落，多是些無賴之徒、不逞宗室、屠牛殺狗所在?！跏宥伺c表兄盛子?xùn)|……過其處，少憩閑覽，見野國內(nèi)系水牛五頭。盛子?xùn)|指其中第二牛，對王叔端道：‘此牛明日當(dāng)死?！宥说溃骸跻姷?？’子?xùn)|道：‘四牛皆食草，獨此牛不食草，只是眼中淚下，必有其故。’因到茶肆中吃茶，就問茶主人：‘此第二牛是誰家的？’茶主人道：‘此牛乃是趙三使所買，明早要屠宰了?！保?］（P632）

二、茶館從業(yè)人員

（一）茶館主

依靠茶館而謀生者可分為茶館主和茶博士兩類。先論述茶館主。早在唐代，王敷所著《茶酒論》就提出：“酒店發(fā)富，茶坊不窮。”［11］（P267）說明茶館和酒館一樣，都是可以獲取一定利潤謀生的。從有關(guān)明代茶館的文獻來看，開設(shè)茶館的門檻不高，一般人均可開設(shè)，或許勉強可養(yǎng)家糊口，但難以獲取很高回報發(fā)家致富。

小說《喻世明言》卷三十六描述了一個叫洪恭的茶館主?！俺瘫搿⒊袒ⅰ苄謨蓚€……猛然想起：‘洪教頭洪恭，今住在太湖縣南門倉巷口，開個茶坊。他也曾做軍校，昔年相處得好。今日何不去奔他，共他商議資身之策’？二人收拾行李，一徑來太湖縣尋取洪恭。洪恭恰好在茶坊中，相見了，各敘寒溫，二人道其來意。洪恭自思家中蝸窄，難以相容。當(dāng)晚殺雞為黍，管待二人，送在近處庵院歇了一晚?！焙髞沓碳倚值苡謥硗侗己楣В骸摆s到太湖縣，見了洪教頭。洪恭在茶坊內(nèi)坐下，各敘寒溫。原來洪恭向來娶下個小老婆，喚做細姨，最是幫家做活，看蠶織絹，不辭辛苦，洪恭十分寵愛。只是一件，那婦人是勤苦作家的人，水也不舍得一杯與人吃的。前次程彪、程虎兄弟來時，洪恭雖然送在庵院安歇，卻費了他朝暮兩餐，被那婦人絮咶了好幾日”。后洪恭欲送兩匹絹給程家兄弟，細姨猴急咒罵：“甚么沒廉恥的光棍，非親非眷，不時到人家蒿惱！各人要達時務(wù)便好。我們開茶坊的人家，有甚大出產(chǎn)？常言道：貼人不富自家窮。有我們這樣老無知、老禽獸，不守本分，慣一招引閑神野鬼上門鬧炒！”［12］（P584-588）洪恭作為茶館主，似乎并未從營業(yè)中獲取太豐厚回報，“家中蝸窄”，甚至要在附近庵院中安排客人住宿，需要自己的小妾細姨看蠶織絹幫家做活以維持生計。細姨稱“我們開茶坊的人家，有甚大出產(chǎn)”雖是慳吝之語，反映的亦是實際情況。但程家兄弟事先得知洪恭為茶館主而前往相就，說明就一般狀況而言，茶館主多少還是有一定的經(jīng)濟基礎(chǔ)的。

小說《金瓶梅詞話》中描述了一個叫王婆的茶館主，西門慶和潘金蓮的奸情就是發(fā)生在她的茶館。書中敘述：“原來這開茶坊的王婆子，也不是守本分的。便是積年通殷勤，做媒婆，做賣婆，做牙婆。又會收小的，也會抱腰，又善放刁?！说目床怀鲞@婆子的本事來！但見：‘開言欺陸賈，出口勝隨何。只憑說六國唇槍，全仗話三齊舌劍。只鸞孤鳳，霎時間交仗成雙；寡婦鰥男，一度話搬唆擺對。解使三里門內(nèi)女，遮么九皈殿中仙。玉皇殿上，侍香金童把臂拖來；王母宮中；傳言玉女?dāng)r腰抱住。略施奸計，使阿羅漢抱住比丘尼；才用機關(guān)，交李天王摟定鬼子母。甜言說誘，男如封涉也生心；軟語調(diào)和，女似麻姑須亂性。藏頭露尾，攛掇淑女害相思；送暖偷寒，調(diào)弄嫦娥偷漢子。這婆子，端的慣調(diào)風(fēng)月巧排，常在公門操斗毆。’”王婆又自述：“老身不瞞大官人說，我家賣茶，叫做鬼打更，三年前十月初三日下大雪那一日，賣了杯泡茶，直到如今不發(fā)市，只靠些雜趁養(yǎng)口?！仙碜詮娜鶜q沒了老公，丟下這個小廝，無得過日子。迎頭兒跟著人說媒，次后攬人家些衣服賣，又與人家抱腰收小的。閑常也會做牽頭，做馬泊六，也會針灸看病，也會做貝戎兒?！保?3］（P28-30）從書中以及王婆自身的敘述來看，王 婆的主業(yè)當(dāng)然是經(jīng)營茶館，但單靠茶館又難以維持生活，按王婆的說法是“我家賣茶……直到如今不發(fā)市”。王婆還兼營媒婆、賣婆（即到人家推銷日用品的婦女）、牙婆（即介紹傭工或買賣人口的婦女）、收小的（即介紹收妾）、抱腰（即接生）、馬泊六（即介紹不正當(dāng)男女關(guān)系拉皮條之人）、針灸看病以及做貝戎兒（即做賊，小偷小摸）。所謂茶館，很大程度上是為王婆兼營多種職業(yè)的一個場地和掩護。王婆三十六歲喪夫，失去了經(jīng)濟依靠只好開茶館，似乎利潤微薄又不得已兼營多業(yè)。

《儒林外史》第五十五回描述了一個叫蓋寬的茶館主。蓋寬本來家中有錢，開著當(dāng)鋪，又有田地和洲場，因不善經(jīng)營有些“呆氣”，當(dāng)鋪虧本，田地出賣，洲場燒毀，先后將大房子和小房子賣了。“可憐這蓋寬帶著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在一個僻凈巷內(nèi)，尋了兩間房子開茶館。把那房子里面一間與兒子、女兒住。外一間擺了幾張茶桌子。后檐支了一個茶爐子。右邊安了一副柜臺。后面放了兩口水缸，滿貯了雨水。他老人家清早起來，自己生了火，扇著了，把水倒在爐子里放著，依舊坐在柜臺里看詩畫畫。柜臺上放著一個瓶，插著些時新花朵，瓶旁邊放著許多古書。他家各樣的東西都變賣盡了，只有這幾本心愛的古書是不肯賣的。人來坐著吃茶，他丟了書就來拿茶壺、茶杯。茶館的利錢有限，一壺茶只賺得一個錢，每日只賣得五六十壺茶，只賺得五六十個錢。除去柴米，還做得什么事！”［3］（P531-533）蓋寬因為缺乏理家經(jīng)營才能（也可能是不屑），傾家蕩產(chǎn)后，以開茶館為生。為何開茶館？成本低，不需要太高經(jīng)營技巧。只需要一間房，幾張桌子，一個茶爐子，兩口水缸，茶館即可開張。但大概是茶館規(guī)模小，位置偏僻，盈利也很有限，只能勉強糊口罷了。

（二）茶博士

茶博士是茶館雇工的雅稱，相當(dāng)程度是茶館的靈魂。明代小說戲曲中多有茶博士的身影，下面通過對幾個茶博士的分析，窺探他們的生存狀態(tài)。

如小說《警世通言》第三十七卷，描寫了一個叫陶鐵僧的茶博士，“這襄陽府城中，一個員外，姓萬，人叫做萬員外?！谙尻柛行睦镒。槐陂_著干茶鋪，一壁開著茶坊。家里一個茶博士，姓陶，小名叫做鐵僧，自從小時綰著角兒，便在萬員外家中掉盞子，養(yǎng)得長成二十余歲，是個家生孩兒。當(dāng)日茶市罷，萬員外在布簾底下，張見陶鐵僧這廝攣四十五見錢在手里。萬員外道：‘且看如何？’元來茶博士市語，喚做‘走州府’，且如道市語說：‘今日走到余杭縣’，這錢，一日只稍得四十五錢，余杭是四十五里；若說一聲‘走到平江府’，早一日稍三百六十足。若還信腳走到‘西川成都府’，一日卻是多少里田地！萬員外望見了，且道：‘看這廝如何？’只見陶鐵僧?dāng)伭怂奈迨X，鷹覷鶻望，看布簾里面，約莫沒人見，把那見錢懷中便搋。”［14］（P534）陶鐵僧自小在萬員外茶館長大，已有十四五年，因偷錢被逐出。從小說的描寫來看，茶博士或多或少截留隱瞞茶館收入似乎是常見現(xiàn)象，一定程度成了潛規(guī)則。茶博士需要偷取茶館的營業(yè)收入，也說明茶博士的待遇不高，生活艱難。萬員外因之將他趕走，顯得過于刻薄，所以小說中后文評論：“萬員外刻深招禍。”

《喻世明言》卷十一亦涉及到了茶博士。仁宗皇帝和苗太監(jiān)微服前往茶館?！岸巳氩杷磷?，忽見白壁之上，有詞二只，句語清佳，字畫精壯，后寫：‘錦里秀才趙旭作?！缣O(jiān)便喚茶博士問道：‘壁上之詞是何人寫的？’茶博士答道：‘告官人，這個作詞的，他是一個不得第的秀才，羞歸故里，流落在此?！缣O(jiān)又問道：‘他是何處人氏？今在何處安歇？’茶博士道：‘他是西川成都府人氏，見在對過狀元坊店內(nèi)安歇。專與人作文度日，等候下科開選?！缣O(jiān)）便教茶博士：‘去尋他來，我要求他文章。你若尋得他來，我自賞你?！璨┦孔吡艘换?，尋他不著。嘆道：‘這個秀才，真?zhèn)€沒福，不知何處去了?！璨┦炕馗驳溃骸还偃耍瑢に灰?。’仁宗道：‘且再坐一會，再點茶來?！贿叧圆?，又教茶博士去尋這個秀才來。茶博士又去店中并各處酒店尋問，不見。道：‘真乃窮秀才！若遇著這二位官人，也得他些資助，好無福分！’茶博士又回覆道：‘尋他不見?！保?2］（P167）在小說中，這位茶博士信息靈通，對茶客的提問應(yīng)答如流，還受茶客委托去尋人。這從側(cè)面說明茶博士要具備伶牙俐齒的語言能力，與茶客交流必須應(yīng)對自如。茶博士每天面對三教九流各色茶客，所以能獲取各種信息，成為消息靈通人士。當(dāng)然茶博士有意無意接收大量信息，也是一種職業(yè)的要求，以備茶客咨詢，引來潛在的顧客。

明代戲曲《尋親記》之《茶坊》一出中茶博士是一個重要角色。作為丑角的茶博士自稱：“開設(shè)茶坊，聲名播四方。烹煎得法，非咱胡調(diào)謊。官員來往，招接日夜忙。盧仝陸羽，也來此處嘗，也來此處嘗。自家生居柳市，業(yè)在茶坊；器皿精奇，鋪排灑落。招接的都是十洲三島客，應(yīng)付的俱是四海五湖賓。真?zhèn)€是風(fēng)流茶博士，蕭灑酒家人。咦，伙計，風(fēng)爐上多添點炭拉浪，恐有吃茶的到來，烹茶伺候。”［15］（P243-244）這位茶博士烹煎茶水，日夜招待四方來客，十分辛勞?！芭爰宓梅ǎ窃酆{(diào)謊”，說明烹茶需要一定的技巧，并非輕而易舉，“聲名播四方……盧仝陸羽，也來此處嘗”，說明茶博士對職業(yè)榮譽的追求，對名聲的向往，有了名，利自然會滾滾而來，“器皿精奇，鋪排灑落”，說明茶博士要對茶館好好經(jīng)理安排，精通業(yè)務(wù)，“招接的都是十洲三島客，應(yīng)付的俱是四海五湖賓”，說明茶博士接待的茶客來自四面八方、五湖四海，包括各色人等，體現(xiàn)了茶博士的應(yīng)對能力。

三、茶館功能

茶館的主要功能有歇腳小憩、獲取信息、承擔(dān)中介、交際交流、品飲進食和娛樂休閑等。

（一）歇腳小憩

茶館有歇腳小憩的功能。如明張岱《陶庵夢憶》之“二十四橋風(fēng)月”條描述揚州（廣陵）的茶館內(nèi)，常有許多妓女歇腳小憩于此以待客?！巴峒硕嗫晌辶偃?，每日傍晚，膏沐熏燒，出巷口，倚徙盤礴于茶館酒肆之前，謂之‘站關(guān)’。茶館酒肆岸上紗燈百盞，諸妓掩映閃滅于其間，疤戾者簾，雄趾者閾。燈前月下，人無正色，所謂‘一白能遮百丑’者，粉之力也。游子過客，往來如梭，摩睛相覷，有當(dāng)意者，逼前牽之去……火燎即出，一俱去，剩者不過二三十人。沉沉二漏，燈燭將燼，茶館黑魆無人聲。茶博士不好請出，惟作呵欠，而諸妓醵錢向茶博士買燭寸許， 以待遲客”［16］（P51-52）。已到深夜近乎無人，茶博士為何不好將妓女請出，原因在于茶館本就有歇腳小憩的功能。

又如小說《三遂平妖傳》第十二回描寫溫殿直在茶館歇腳靜待捕捉一名和尚?！皽氐钪苯羞^做公的來，交李二做眼，帶一行人離了使臣房，取路來客店左側(cè)一個開茶坊的鋪里坐了。交李二走來走去看那和尚。當(dāng)日未有黃昏時候，只見那和尚吃得醉醺醺地，踉踉蹌蹌撞將來。李二慌忙入茶坊里見溫殿直道：‘告觀察，和尚來了！’卻好和尚走到茶坊門前，溫殿直指著一行做公的道：‘捉這妖僧！’”［9］（P63）茶館是人來人往客流量大的公共場所，溫殿直歇腳于茶館不易惹人疑心，方便捕捉罪犯。

再如小說《水滸傳》第五十一回描寫知縣的相好白秀英，在茶館歇腳監(jiān)督懲辦雷橫。“走出勾攔門，去茶坊里坐下，叫禁子過去，發(fā)話道：‘你們都和他有首尾，卻放他自在。知縣相公教你們掤扒他，你倒作人情！少刻我對知縣說了，看道奈何得你們也不？’禁子道：‘娘子不必發(fā)怒，我們自去掤扒他便了?！焙罄讬M母來送飯看到了大罵?！鞍仔阌s在茶房里聽得，走將過來便道：‘你那老婢子卻才道什么？’那婆婆那里有好氣，便指著罵道：‘你這千人騎、萬人壓、亂人入的賤母狗，做什么倒罵我！’”［4］（P680-681）白秀英歇腳于茶館，一方面當(dāng)然有尋地休息的目的，另外因為茶館是大眾公共場所，也有借機當(dāng)眾羞辱雷橫的企圖。

（二）獲取信息

茶館還有獲取信息的重要功能。例如《水滸傳》第三回描寫史進在渭州進茶館，先后向茶博士和魯達打聽師父王進的下落：“只見一個小小茶坊，正在路口。史進便入茶坊里來，揀一副座位坐了……茶博士點個泡茶，放在史進面前。史進問道：‘這里經(jīng)略府在何處？’茶博士道：‘只在前面便是。’史進道：‘借問經(jīng)略府內(nèi)有個東京來的教頭王進么？’茶博士道：‘這府里教頭極多，有三四個姓王的，不知那個是王進？’道猶未了，只見一個大漢，大踏步入來，走進茶坊里。史進看他時，是個軍官模樣。……那人入到茶坊里面坐下。茶博士便道：‘客官要尋王教頭，只問這個提轄便都認(rèn)得?！愤M道：‘小人大膽，敢問官人高姓大名?！侨说溃骸疄⒓沂墙?jīng)略府提轄，姓魯諱個達字。敢問阿哥：你姓甚么？’史進道：‘小人是華州華陰縣人氏，姓史名進。請問官人：小人有個師父，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姓王名進，不知在此經(jīng)略府中有也無？’”［4］（P43）第七十二回描寫宋江在東京向茶館茶博士打聽情況：“轉(zhuǎn)過東華門外，見酒肆茶坊，不計其數(shù)。往來錦衣花帽之人，紛紛濟濟，各有服色，都在茶坊酒肆中坐地?！谓娏耍闳氩璺焕飦沓圆?。問茶博士道：‘前面角妓是誰家？’茶博士道：‘這是東京上廳行首，喚做李師師。間壁便是趙元奴家?！谓溃骸皇呛徒裆洗虻脽岬模俊璨┦康溃骸豢筛呗?，耳目覺近?！保?］（P938-942）

又如《拍案驚奇》卷二十一，描寫張客入茶館向茶博士打聽林上舍的信息：“張客入茶坊吃茶。茶罷，問茶博士道：‘此間有個林上舍否？’博士道：‘上舍姓林的極多，不知是那個林上舍？’張客說：‘貫道齋，名積字善甫?！璨┦恳娬f：‘這個，便是個好人。’張客見說道是好人，心下又放下二三分。張客說：‘上舍多年個遠親，不相見，怕忘了。若來時，相指引則個?！f不了，茶博士道：‘兀的出齋來的官人便是。他在我家寄衫帽’”［6］（P361-362）。

又如《二刻拍案驚奇》卷五描寫何觀察奉開封府大尹命令，派人到茶館酒店尋訪要抓捕的賊人：“開封府大尹奉得密旨，非比尋常訪賊的事，怎敢時刻怠緩？即喚過當(dāng)日緝捕使臣何觀察吩咐道：‘今日奉到密旨，限你三日內(nèi)要拿元宵夜做不是的一伙人?！?dāng)下派定張三往東，李四往西。各人認(rèn)路，茶坊酒肆，凡有眾人團聚面生可疑之處，即便留心挨身體看。各自去訖?！保?7］（P107）為何尋訪賊人要去茶館，因為茶館相當(dāng)程度上是信息中心。

再如《包公案：百家公案》第八十四回中包公和唐公往茶館等處探聽信息，“話說包公辭帝出朝，計點上任公差，排下儀具，侵早離東京赴陳州?！粠Ю赳忝乒蝗送?，與之私議曰：‘今赴陳州，可裝作白衣秀士模樣，不要從館驛經(jīng)過，只去茶坊酒店寺觀之處采訪不平之事?！乒忻?，牽著包公所乘驢子而走”［8］（P303）。

（三）承擔(dān)中介

茶館還有承擔(dān)中介的重要功能。如《警世通言》第八卷中，虞候以茶館婆婆為中介，請璩待詔說話，“虞候即時來他家對門一個茶坊里坐定，婆婆把茶點來。虞候道：‘啟請婆婆，過對門裱褙鋪里請璩大夫來說話。’婆婆便去請到來，兩個相揖了就坐。璩待詔問：‘府干有何見諭？’”［14］（P90-91）

又如《水滸傳》第六十二回中，李固以茶博士為中介請蔡福到茶館說話，“蔡福轉(zhuǎn)過州橋來。只見一個茶博士，叫住唱喏道：‘節(jié)級，有個客人在小人茶房內(nèi)樓上，專等節(jié)級說話。’蔡福來到樓上看時，卻是主管李固?！保?］（P823）未知上文的茶館婆婆和此處的茶博士作為中介邀人是否要收費。

又如戲曲《水滸記》第六出《周急》中閻婆（老旦）因喪夫陷入困境，她以開茶館的王婆（丑）為媒將女兒典給宋江，王婆起的是中介的作用?！袄仙黹惼?，要把自家女兒戤財主幾十兩銀子，特來尋王媽媽做中。昨日遇他不著，今朝只得又到這茶坊里來，不免問一聲。看，王媽媽在家么?！渤笊稀撑肟峡停粗竦截毤?。〔相見介。丑〕原來是閻媽媽，昨日失迎，不知有甚么事務(wù)，屢勞下顧?！怖系忱仙砩嬍挆l，難以度日。欲把親生的女兒，在那財主人家戤?dāng)?shù)十兩銀子，歸家用度。待女兒有人來聘他時節(jié)，就把那聘禮來加利奉還。媽媽，你往來貴客甚多，特來央你做中。若得成就了這個事，中人錢加倍相謝便是。……〔丑〕有到有一個財主，他又是不好女色的，怎么樣區(qū)處呢。〔老旦〕是那一個?！渤蟆尘褪撬喂?，疏財邁古風(fēng)，疏財邁古風(fēng)，扶危氣概中，名聞天下都傾動?！保?8］（P13-14）此處王婆做中介為媒明顯是要收費的，所以閻婆說“若得成就了這個事，中人錢加倍相謝便是”，誘之以利。

（四）交際交流

茶館還有交際交流的重要功能。為何茶館會形成交際交流的功能，主要是因為茶館是人人可去的公共空間，且消費低廉，在茶館中相聚也避免了輕易將并非十分熟識之人邀至家中的尷尬。

如《醒世恒言》卷十四，描寫范兒郎在茶館與周勝仙以巧妙的方式交流定情?！澳欠抖梢蛉ビ钨p，見佳人才子如蟻。行到了茶坊里來，看見一個女孩兒，方年二九，生得花容月貌?！瓉砬樯疾挥赡恪Ｄ桥釉诓璺焕?，四目相視，俱各有情。這女孩兒心里暗暗地喜歡，自思量道：‘若是我嫁得一個似這般子弟，可知好哩！今日當(dāng)面錯過，再來那里去討？’”［7］（P251-252）

又如《醒世恒言》卷三十二中，黃生邀一老者入茶館交流?！皳P州一秀士，姓黃，名損，字益之，年方二十一歲。生得豐姿韶秀，一表人才；兼之學(xué)富五車，才傾八斗，同輩之中，推為才子?！家蝗臻e游市中，遇著一個老叟，生得怎生模樣？頭帶箬葉冠，身穿百衲襖，腰系黃絲絳，手執(zhí)逍遙扇。童顏鶴發(fā)，碧眼方瞳?！S生見其儀容古雅，竦然起敬，邀至茶坊，獻茶敘話。那老者所談，無非是理學(xué)名言，玄門妙諦，黃生不覺嘆服”［7］（P660）。

又如《水滸傳》第十八回中何濤請宋江進茶館交流公事。“這何觀察當(dāng)街迎住，叫道：‘押司，此間請坐拜茶?！谓娝苽€公人打扮，慌忙答禮道：‘尊兄何處？’何濤道：‘且請押司到茶坊里面吃茶說話。’宋公明道：‘謹(jǐn)領(lǐng)?！瘍蓚€入到茶坊里坐定，伴當(dāng)都叫去門前等候?！谓溃骸^察是上司衙門的人，又是遠來之客?！瘍蓚€謙讓了一回，宋江坐了主位，何濤坐了客席。宋江便叫茶博士將兩杯茶來。沒多時，茶到。兩個吃了茶，茶盞放在卓子上。宋江道：‘觀察到敝縣，不知上司有何公務(wù)？’”［4］（P226-227）

再如《儒林外史》第二十五回中，鮑文卿請倪老爹進茶館交流修補樂器之事：“鮑文卿看那人時，頭戴破氈帽……手里拿著一張破琴，琴上貼著一條白紙，紙上寫著四個字道：‘修補樂器’。鮑文卿趕上幾步，向他拱手道：‘老爹是會修補樂器的么？’那人道：‘正是。’鮑文卿道：‘如此，屈老爹在茶館坐坐?！?dāng)下兩人進了茶館坐下，拿了一壺茶來吃著。鮑文卿道：‘老爹尊姓？’那人道：‘賤姓倪?！U文卿道：‘尊府在那里？’那人道：‘遠哩，舍下在三牌樓?！U文卿道：‘倪老爹，你這修補樂器，三弦、琵琶，都可以修得么？’倪老爹道：‘都可以修得的。’”［3］（P253）

（五）品飲進食

品飲進食亦是茶館的重要功能，且是茶館最基本最原始的功能。以下三例皆為小說中的人物為解渴飲茶而進入茶館?！毒劳ㄑ浴肪硎骸耙蝗招煨磐蕹峭庠L親回來，天色已晚，婦人口渴，徐信引到一個茶肆吃茶?！夙暎粤瞬?，還了茶錢出門?！保?4］（P153）《二 刻拍案驚奇》 卷三十二：“（劉官人）走回轉(zhuǎn)來，到了城門邊，走得口渴，見一茶坊，進去坐下吃個泡茶。問問主人家，恰是姓魏。”［17］（P576）《鼓掌絕塵》第十三回：“主人家道：‘客官，你獨自去游，誠恐人生路不熟……至游耍了半日，饑又饑，渴又渴，未免要到茶坊酒肆沽飲。我這里杭州最要欺生的……總?cè)伙嬃怂槐?，也要平空長價……那里與他纏得清？還是我與客官同去何如？’夏虎見說，滿面堆下笑來，將主人家一把扯了便走?！保?9］（P152）

有的茶館茶藝水平很高，茶湯經(jīng)過精心烹煮而來。張岱《陶庵夢憶》“露兄”條曰：“崇禎癸酉，有好事者開茶館，泉實玉帶，茶實蘭雪。湯以旋煮，無老湯；器以時滌，無穢器；其火候、湯候，亦時有天合之者。余喜之，名其館曰‘露兄’，取米顛‘茶甘露有兄’句也。”［16］（P100）

茶館里的飲品往往是多樣化的，如《金瓶梅詞話》第二回，就提到西門慶在王婆茶館先后飲用梅湯、和合湯以及寬蒸茶兒：“王婆出來道：‘大官人，吃個梅湯?！鏖T慶道：‘最好，多加些酸味兒?！跗抛隽藗€梅湯，雙手遞與西門慶吃了，將盞子放下。……正要關(guān)門，只見西門慶又踅將來，徑去簾子底下，拿凳子上坐了，朝著武大門前，只顧將眼脧?fù)?。王婆道：‘大官人，吃個和合湯?！鏖T慶道：‘最好，干娘放甜些。’王婆連忙取一鐘來，與西門慶吃了?！睅滋旌笪鏖T慶再去王婆茶館?！埃ㄍ跗牛┍愕溃骸仙砜创蠊偃擞行?，吃了寬蒸茶兒如何？’西門慶：‘如何干娘便猜得著？’婆子道：‘有甚難猜處？自古入門休問榮枯事，觀看形容便得知。老身異樣蹺蹊古怪的事，不知猜勾多少?！保?3］（P26-29）王婆先后提供的飲品：梅湯是暗示自己可為西門慶做媒，合和湯是暗示自己可撮合西門慶和潘金蓮，寬蒸茶兒是暗示西門慶放寬心態(tài)可達到目的。

茶館除飲品外，還往往有配合茶水的食品。以下三例的茶館中皆有可果腹的食品?！段饔斡洝返诹嘶兀骸靶姓叩溃骸频?、米鋪、磨坊，并綾羅雜貨不消說，著然又好茶房、面店，大燒餅、大饃饃，飯店又有好湯飯、好椒料、好蔬菜，與那異品的糖糕、蒸酥、點心、卷子、油食、蜜食，無數(shù)好東西，我去買些兒請你如何？’那呆子聞?wù)f，口內(nèi)流涎……跳起來道：‘哥哥！這遭我擾你，待下次趲錢，我也請你回席。’……沙僧也知是耍呆子，只得順口應(yīng)承道：‘你們?nèi)?，須是多買些，吃飽了來?！保?］（P834）引文中所列吃食雖非茶館盡有，但茶館中有某些吃食是肯定的，不然孫悟空不會有意提到茶館來引誘貪吃的豬八戒。

又如明末清初小說《續(xù)金瓶梅》第三十五回：“吳惠到了帥府前，不敢高聲問人，遠遠站在門首一個小茶館里。那店主道：‘老客是吃茶的么？請進來坐！’吳惠故意走進去，坐在側(cè)首一副座頭上，那茶博士送了一壺茶，一盤蒸糕，又是四盤茶食時果。吳惠吃了一鐘茶、一塊糕，問茶博士道：‘這帥府可是斡將軍家么？’”［20］（P216）引文中提到的配合茶水食用的食物有一盤蒸糕以及四盤茶食時果。

再如《儒林外史》第二十三回：“牛浦道：‘我在家有甚事，不如也同你去頑頑?！?dāng)下鎖了門，同道士一直進了舊城，一個茶館內(nèi)坐下。茶館里送上一壺干烘茶，一碟透糖，一碟梅豆上來。吃著……”［4］（P233）引文中提到茶館提供的飲食除茶水外，還有一碟透糖，一碟梅豆。第三十三回：“杜少卿……心里悶，且到岸上去走走，見是吉祥寺，因在茶桌上坐著，吃了一開茶。又肚里餓了，吃了三個燒餅，到要六個錢，還走不出茶館門?！保?］（P334）杜少卿在茶館所食除茶水外，還有三個購自茶館的燒餅。

（六）娛樂休閑

另外，茶館往往還有娛樂休閑的功能，茶館內(nèi)常有各種文藝表演。如明田汝成《西湖游覽志馀》云：“杭州先年有酒館而無茶坊，然富家燕會，猶有專供茶事之人，謂之茶博士。……嘉靖二十六年三月，有李氏者忽開茶坊，飲客云集，獲利甚厚。遠近仿之，旬日之間，開茶坊者五十余所。然特以茶為名耳， 沉湎酣歌無殊酒館也?！保?1］（P554）所謂茶館與酒館一樣沉湎酣歌，也即茶館內(nèi)也類似酒館有大量歌舞表演。明末清初人吳偉業(yè)《望江南》詞曰：“江南好，茶館客分棚，走馬布簾開瓦肆，博羊餳鼔賣山亭，傀儡弄參軍?！保?2］（P193）此詞中提到了茶館的娛樂性，引文中的瓦肆為表演才藝的游樂場所，茶館與之有類似性質(zhì)。

一些小說亦涉及茶館的娛樂休閑功能。如《水滸傳》第三十三回：“花榮手下有幾個梯己人……每日教相陪宋江去清風(fēng)鎮(zhèn)街上，觀看市井喧嘩，村落宮觀寺院，閑走樂情。……邀宋江去市井上閑玩。那清風(fēng)鎮(zhèn)上，也有幾座小勾欄并茶房酒肆，自不必說得?！保?］（P430）勾欄是用來表演的娛樂場所，將茶房（茶館）與之相提并論，說明了茶館的娛樂休閑性質(zhì)，一般茶館內(nèi)往往也是有各種才藝表演的。

又如《生綃剪》第一回：“老脫肚中已飽，衣服已干，又有十兩銀子，包包裹裹，又蕩到別處去了。秦淮地面，茶坊酒肆，且是有趣，老脫盡情游玩，那里有一些羈絆？”［23］（P21）“茶坊酒肆”，為何有趣，能讓人盡情游玩？當(dāng)然是因為茶館內(nèi)大量的娛樂內(nèi)容，各種文藝演出。

又如《國色天香》卷十前往金陵城任官的張于湖不要公人跟隨，稱：“他們跟著，不得閑行游玩。且同你入城尋親訪友，茶坊酒肆，勾欄寺觀，俱以游玩，方可理任?！保?4］（P322）引文中茶坊（茶館）、酒肆與才藝表演的勾欄并列在一起，有類似的娛樂性質(zhì)。

再如《隋史遺文》第二十回王伯當(dāng)與眾人進長安城前說：“如今我們進城，卻要在街道市井熱鬧去處，酒肆茶坊取樂頑耍。帶這些人，可像個模樣？”［25］（P126）進入長安城后，“（王）伯當(dāng)與（秦）叔寶、柴嗣昌、齊國遠一班人，看了御燈樓，東奔西走，時聚時散，也有在茶坊的，也有在酒肆的，也有在戲館看戲的，那里思量回寓安息。正是：明月逐人添逸興，暗塵隨馬恣游遨?！保?5］（P135）從引文中看，茶館是可以取樂玩耍的地方，茶坊（茶館）、酒肆與看戲的戲館是并列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