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漢字的簡化及簡化字與書法教育

張曉冰

在2015年3月全國政協(xié)會議分組討論會上，政協(xié)委員馮小剛說：“我們經(jīng)常說‘親愛的’，但‘親’和‘愛’的意思，現(xiàn)在有多少人知道？從繁體字就能看出來。繁體的‘親’是一個‘親’加一個‘見’，意思是親要相見，‘愛’是在現(xiàn)在的愛的基礎上，中間加了個心，所謂‘愛’有心。而我們現(xiàn)在是親不見，愛無心?！毖輪T張國立補充說，文化要傳遞中國文字之美，但我們首先要明白文字中的文化含義，希望能在學校里恢復幾十個，或者一兩百個有文化含義的繁體字。近年來，中央對于在中小學實施傳統(tǒng)文化發(fā)展傳承工作十分重視，各地中小學校已經(jīng)把書法教育納入課程實施。由于漢字發(fā)展演變的特殊性，在這種形勢下，怎樣處理漢字簡化字和繁體字在書法教育和書法創(chuàng)作中的關系就非常重要。盡管馮小剛、張國立等部分文藝界代表提出的關于中小學恢復部分繁體字建議并不在行，但是仍然值得我們思考，因為他們代表了當前不少人的一種想法。

一、漢字簡化改革的歷程

筆者首先要表達的是漢字簡化是一種趨勢，不可逆轉。馮小剛說的“親”“愛”，都是前人早已寫過的，并不是現(xiàn)代人“簡化”的字。“愛”字來源于草書，楷化后的“愛”早就出現(xiàn)在唐代顏真卿的碑帖中?！坝H”字也見于顏真卿的碑帖。

漢字約有六千年歷史，到商代已經(jīng)發(fā)展得相當完備。漢字發(fā)展的歷史，既是新字的創(chuàng)造史，也是漢字的改革或漢字的簡化史。簡化是漢字發(fā)展的總體趨勢，文字學上稱為“簡易律”。因為漢字筆畫繁多，具有難認、難讀、難記、難寫等特點，同時前代的石刻、手抄本相繼出現(xiàn)，漢字的異體字也越來越多，這就造成了人們學習上的負擔和用字上的混亂，所以千百年來，漢字的簡化和改革一直都在不停地進行。換句話說，簡化字古已有之，最早也是最有成效的大簡化是統(tǒng)一后的秦王朝。郭沫若先生說：“秦始皇的‘書同文字’是廢除了大量區(qū)域性異體字，使文字更進一步整齊簡易化了。這是在文化上的一項大功績?！保?］但是，秦統(tǒng)一后使用的漢字書體小篆很快就出現(xiàn)與時代不相適應的情況。唐代書評家張懷瓘說：“秦奏事繁多，篆字難成，乃用隸字，以為隸人佐書，故名隸書?！保?］就是說，到秦始皇時期，皇帝辦的事情增多，而且辦事的節(jié)奏加快，效率提高，但是，官方推行的篆字很難寫，又寫得慢，不方便向皇帝匯報事情，就找一個工役在旁邊幫助書寫記錄。因書寫工役的身份是奴隸，所以后來把這種字體就稱作隸書。其實隸書體在戰(zhàn)國晚期的民間已經(jīng)流行，是與小篆同時代的字體，只是因為比小篆寫起來方便，便在日常生活中得到不斷創(chuàng)新，到漢代發(fā)展為成熟的字體，并被用于官方的文件。隸書是對篆書的又一次大改革和大簡化。封建社會長時期的政局動蕩，國家分裂，文字的寫法混亂，不利于政令的暢通，所以歷朝政府都很注意文字的改革和統(tǒng)一，運用法令整理和規(guī)范漢字，類似于字典的漢字匯總也相應出現(xiàn)。影響最深遠的是東漢時期許慎的《說文解字》，共收字10516個（包括重文即異體字1163個）。其他有影響的字書，在唐代有顏真卿的伯父顏元孫編撰的《干祿字書》，把1600多個官方用的正體字、異體字和民間流傳的通俗字編成一書，后來由顏真卿用楷書書寫后刻石（包括一些簡化字），其中有不少字成為后來的簡化字。宋代有司馬光編撰的《類編》，李從周編的《字通》，元代有李文仲的《字鑒》，明代有梅膺祚的《字匯》，清代有段玉裁的《說文解字集注》，張玉書的《康熙字典》，等等。但也有某些時期的改革，為了區(qū)別字義字音，把原本簡單的古字，加偏旁改成了繁體字，文字學上稱為“區(qū)別律”?，F(xiàn)代的簡化字是國家統(tǒng)一了的規(guī)范字。這種規(guī)范包括國民政府教育部在1935年8月公布的《第一批簡體字表》。由此筆者想起還在使用繁體字的我國香港、澳門和臺灣地區(qū)，在外國占領時期，統(tǒng)治者并不關心漢字的演變發(fā)展，因而在漢字的簡化改革上停滯不前。尤其是臺灣地區(qū)，自1945年光復，迄今已近八十年，臺灣當局故步自封，不思進取，有些人還自以為是地毀謗大陸的漢字簡化工作?，F(xiàn)在已經(jīng)進入信息化時代，把過于煩瑣難學的繁體字、異體字進行簡化、規(guī)范，從識字、書寫和計算機技術的運用上來說，都是一種進步。漢字簡化實在是一種大趨勢。2013年6月由國務院公布的《通用規(guī)范漢字表》附件之一《規(guī)范字與繁體字、異體字對照表》，為海峽兩岸及港澳地區(qū)的信息交流和海外華人的漢字學習、使用提供了方便。

二、古代書法家對漢字簡化的貢獻

歷代書法家對文字的統(tǒng)一和簡化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漢字當初是用銳器鐫刻在可以傳遞、保存的陶器、甲骨、石器和青銅器上，后來發(fā)明了毛筆，便把字寫到樹皮、竹木片、獸皮上。再后來又發(fā)明了造紙術和印刷術。漢字書寫和復制技術的進步不僅推動了文人們的書法創(chuàng)作和書信交流，而且也促進了書籍的增加和保存，讓我們今天能看到各種古籍、碑刻拓片、書法字帖、手卷信札等文字遺存。書法家的作品對當時的社會風氣影響很大，很多字的簡化方式通過書法名家寫出來，被大眾廣泛接受，所以流傳于世，我們從歷代的書法碑帖中就能看到很多這樣簡化了的漢字。這些書法作品，是古代書法家在漢字書寫過程中流傳下來的具有規(guī)范性、差異性和審美性的藝術品，它們不僅是當代學習漢字書寫的范本，也是漢字簡化演變的重要參考依據(jù)，這尤見于唐中期大書法家顏真卿的碑帖。

顏真卿是唐中期著名的政治家、書法家，一生光明磊落、忠義有節(jié)。他的書法氣勢磅礴、端莊雄偉。不論人品書品，顏真卿一直以來都是我國士大夫學習的楷模。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自1956年以來公布的四批簡體字共592個，筆者通過查對《書法字典大全》和《詞典網(wǎng)》《中國書法大字典》等資料，將這592個簡體字進行一一比照，發(fā)現(xiàn)除24個字外，其他568個字的楷體都能在顏真卿的碑帖中找到。另外24個字的楷體，也見之于柳公權、褚遂良、歐陽詢、趙孟頫等書法家的碑帖。李文燾先生依據(jù)2004年出版的《書法字海》，考證1911年之前書法家所書簡化字，計有246個［3］。其中采用歷代書法家草書字簡化的計380個。張書巖等著《簡化字溯源》［4］一書披露：有28.61%的現(xiàn)行簡化字始見于先秦兩漢時代。該書列出了482個簡化字溯源說明，并附有來源的圖片，如漢簡、隸書等書法石刻和碑帖的圖片。但是，還有116個字，這本書未舉出來源依據(jù)，認為這些是“現(xiàn)代群眾創(chuàng)造”的新字。對這些字，筆者也在顏真卿等人的碑帖中找到了例證。比如木板的“板”，在顏真卿、柳公權和褚遂良的碑帖中都能見到，不應視作“現(xiàn)代群眾創(chuàng)造”。這本書列出的簡化字“始見時代”也并不準確，尤其是46個“民國始見”的字和新中國成立后“始見”的“簾”字，也能在顏真卿的楷書碑帖中找到。

三、簡化字與書法教育

漢字是中華文化得以傳承的重要載體，是歷代文人使用的一種工具，配合筆墨紙硯進行漢字的書寫。隋唐實行科舉制度以后，對漢字書寫的要求更高，科舉考試卷面上的漢字書寫是否規(guī)范、整潔，書法水平的高低，直接影響考生的錄取。這在客觀上推動了中國書法的發(fā)展。然而不可否認的是，近代以來硬筆的使用，特別是20世紀80年代中期，我國成功解決漢字的計算機錄入技術之后，隨著計算機的使用逐漸普及，手寫漢字的人群在逐漸減少，很多人經(jīng)?！疤峁P忘字”，中小學生的漢字書寫能力也有所削弱。在未來，漢字的手寫有被淘汰的可能。這應是最近幾年國家多次發(fā)文，要求在中小學設置書法教育等課程，重視書法藝術傳承的主要原因。

由于信息技術的迅猛發(fā)展以及計算機、手機的普及，今后漢字的人工書寫，可能只作為一種漢字書寫藝術——“書法”的形式而存在。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今后“書法藝術”將在哪些方面，如何存在呢？按筆者個人愚見，主要是藝術性的、實用性的和精神生活性的。具體有如下八個方面：第一，藝術形式，如書法藝術展覽、室內(nèi)裝飾、陳設；第二，商品包裝、商店招牌裝飾、廣告；第三，公共場所的建筑裝飾，主要有旅游景點、園林建筑牌匾、楹聯(lián)、刻石；第四，節(jié)日假日、開張喜慶、會議布置裝飾、對聯(lián)；第五，家庭民俗，婚喪喜事用對聯(lián)、請柬、裝飾、收藏等；第六，機關、單位、企事業(yè)組織的門牌等；第七，電視、電影、圖書題字等；第八，作為修身養(yǎng)性、鍛煉身體的方式。

根據(jù)今后書法存在的形式，那么書法教育應該堅持如下原則：

第一，中小學生學習書法，其指導思想主要是：通過書法學習，培養(yǎng)漢字書寫能力，創(chuàng)造傳承書法藝術的氛圍；初步了解書法發(fā)展的歷史和漢字源流，提高文化修養(yǎng)；從書法作品的內(nèi)涵、章法、結構、筆法等方面鑒賞歷代重要書法家作品，陶冶情操，培養(yǎng)審美情趣和初步的書法欣賞能力。

第二，書寫規(guī)范字。堅持按照2013年6月國務院公布的《通用規(guī)范漢字表》中的規(guī)范字教學，以楷書為主。尤其小學階段，不宜學習繁體字、異體字，以避免增加學生的識字負擔和讀寫負擔。

第三，進入初中、高中以后，可根據(jù)語文課本中文言文的教學，適當增加繁體字、異體字的認讀和書寫練習，這也有助于學生對古文的學習。同時適當介紹篆書、隸書、草書等各種書體的書寫特點。對書法學習有興趣的學生，可以針對自身情況，選學漢字源流知識，認識與書寫繁體字和異體字。

第四，對中小學生的書法創(chuàng)作，應該提倡以寫規(guī)范字為主。書法展覽、書法競賽等活動中應該提倡書寫簡化字，更不宜排擠簡化字。上文已經(jīng)介紹，簡化字雖然很多是由草書演變而來，但在歷代書法家的楷書碑帖中，可以見到今天所有的簡化字。事實上，很多當代書法大家書寫的簡化字就非常受人歡迎，如啟功先生為北京師范大學題寫的校訓“學為人師，行為示范”，莊重俊雅，堪稱示范。

至于在學校書法教育以外，如何在書法創(chuàng)作中處理繁體字和規(guī)范字的關系，應該遵守《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規(guī)定。筆者建議：1.各級各類書法的賽事和展覽，應該提倡寫規(guī)范字，這主要針對楷書和行書，不包括草書，因為很多簡化字本來就是從草書演化而來。2.新建旅游景點及園林設施屬于公共場所，其書法裝飾，如匾額、楹聯(lián)、文字介紹等，都應該采用規(guī)范字書寫?，F(xiàn)在有的地方名人和書法家的題字，大眾不認識，不認可，這就失去了書法藝術存在的意義。主辦單位有責任引導大眾使用規(guī)范字。對于有些地方寫錯字、寫別字、自造字，應該由有關部門責成主辦方限期改正。3.國家機關、企事業(yè)單位、學校、工廠、企業(yè)的門牌，都應以規(guī)范字書寫。4.民間使用的對聯(lián)、家庭裝飾等書法作品中的用字，可根據(jù)個人喜好而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