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瀟曼
1978年4月,在襄陽城南門外的鳳凰山上,發(fā)掘了長方形豎穴土坑漢墓,因這座漢墓出土于擂鼓臺地區(qū),因此命名為襄陽擂鼓臺1號漢墓。這座墓葬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號圓奩,可能是墓主人生前的生活用品。圓漆奩的裝飾題材,學者們稱漆奩為人物紋漆奩。
西漢以前,器物上繪制的人物形象,大多數(shù)是側面形象出現(xiàn),人物造型簡單。西漢之后,出現(xiàn)了正面和半側面的人物形象,結合擂鼓臺1號漢墓的人物紋漆奩來看,出現(xiàn)了六個側面像,十一個正面人物形象,說明了西漢器物上彩繪人物紋發(fā)展到了一個高峰。結合人物紋漆奩描繪的紋飾和圖像,可以看出漆奩的彩繪,有著江陵地區(qū)楚文化紋飾特點,又具有西漢早期的人物紋寫實性和平面化彩繪風格。
中國古代人們所用的妝奩中,以漆奩最具代表性,考古資料豐富,時代序列也較為完整。西漢史游《急就篇》卷三:“鏡籢疏比各異工”顏師古注:“鏡籢,盛鏡之器,若今鏡匣也?!睎|漢許慎所說“籢”字釋為“鏡籢也”,這說明銅鏡和奩有密不可分的關系。早期出土的漆奩,奩內放置有鏡子、梳子、胭脂、粉撲等化妝用具,特別是西漢時期的漆奩,奩的功能性得到了更大發(fā)揮,放置的化妝用具更多,功能區(qū)分更合理,有專門放置鏡子的子奩。最早放置銅鏡的漆奩,是戰(zhàn)國中晚期的湖北包山二號楚墓的漆奩,子母口漆奩中放置了銅鏡。由于銅鏡材質主要成分是錫,暴露于在空氣中,古人每次梳妝時用手觸碰銅鏡,加劇了銅鏡的氧化,光澤度減弱,為了更好地保存銅鏡,放在漆奩中精心保存,這在當時逐漸成為一種流行風尚。
同時期的伍子胥銅鏡(上海博物館館藏伍子胥銅鏡),鏡背面中間是一個大的圓形鏡鈕,在鏡鈕的外圍環(huán)帶上,由四個圓突將畫面分成四個組圖,組圖內的圖像,表現(xiàn)了伍子胥故事中的美人計情節(jié)。伍子胥銅鏡拓片(圖1)組圖A,此人揮劍作自刎狀態(tài),衣袖飄動,怒目望著前方,吳王夫差賜劍伍子胥自殺,根據(jù)銘文和史料記載,可以確定此人就是伍子胥。組圖B是越王和范蠡,范蠡對越王進諫,共謀滅掉吳國的計策,銘文也有記載他們是“越王”“范蠡”。組圖C是站立的兩女子,銘文記載為“越王二女”,可以確定的就是西施、鄭旦。組圖D是一人戴高冠,在床榻的中間,作右手舉起來的姿態(tài),應該是吳王對于伍子胥勸諫不滿,而做出的舉動,銘文記載是“吳王”。伍子胥銅鏡根據(jù)鏡銘旋讀順序,可以確定是順時針左旋圖,伍子胥銅鏡與襄陽擂鼓臺人物紋漆奩圖像中,兩男、兩女人物形象高度相似,結合下文中文獻資料,進一步分析人物紋漆奩的起始點和方向。
圖1 伍子胥銅鏡拓片 上海博物館藏
現(xiàn)今出土的伍子胥銅鏡是人物故事題材,學者們對伍子胥銅鏡出現(xiàn)的時間定在漢代,在時間上為筆者進一步研究人物紋漆奩提供了依據(jù)。漢代,器物上人物紋題材圖像逐漸增多,集中在漆奩、銅鏡、畫像磚、畫像石、壁畫、帛畫等器物材質上,伍子胥故事圖像也有可能出現(xiàn)在這些器物上。銅鏡和漆奩在造型上,外形尺寸上,二者是非常契合的,加上主題裝飾與器形相輔相成,可以推測,漢代伍子胥故事的題材出現(xiàn)在銅鏡上,那么就有可能出現(xiàn)在漆奩上。
漢代,銅鏡的主要鑄造產地在吳越之地。從春秋時代開始,青銅器的鑄造業(yè)主要集中在吳國和越國的都城,發(fā)展至漢代,兩地的鑄造業(yè)在全國尤為發(fā)達。這兩個地區(qū)都曾經(jīng)發(fā)掘出如神仙畫、車馬以及歷史故事等為題材的畫像鏡。
春秋時期的伍子胥故事發(fā)生在吳越兩地,地方性的故事成為工匠們制作銅鏡的題材。人們認為伍子胥是忠臣的形象,在時間上,伍子胥故事在民間長期流傳,吳越地區(qū)伍子胥故事顯然會成為漢代銅鏡上的故事題材。在空間上,伍子胥原是楚國人,為了為父親伍奢報仇,逃離到吳國。吳越之地的伍子胥故事會隨著民間傳說和文本的形成而傳播至楚國及全國各地,因此這個主題故事,很有可能出現(xiàn)在楚地襄陽城的漆奩上。不論從時間上還是空間來看,漢代銅鏡和襄陽擂鼓臺1號漢墓人物紋漆奩,以伍子胥為主題的故事就可能真實存在。
最早記錄伍子胥故事的文獻,有《左傳》《國語》《呂氏春秋》《史記》《說苑》,這個故事涉及了春秋時期楚、吳、越三個國家的五位國王,伍子胥和伍奢一家人,越國兩位美女西施和鄭旦。
早期的文獻資料對伍子胥事跡描述,側重于為父兄報仇,故事情節(jié)描寫嚴謹。伍子胥故事發(fā)生在春秋時期,儒家倫理是以父子關系為核心,進而推衍出與他人的關系,因此一個人可以“為父絕君,不為君絕父”。春秋兩百四十二年,一方面是一個極混亂緊張的時期;但另一方面,則古代的貴族文化,實到春秋而發(fā)展到它的最高點。這里的貴族文化就是儒家的“君子精神”??鬃铀瞥绲摹吨芏Y》,本來是歷史上根據(jù)宗親血緣關系的親疏之別、社會及政治關系中的高下之分,而制定的一套禮儀和規(guī)范。這就不難理解,伍子胥為父兄報仇的思想,成為民間之信仰而傳播,為史家之傳唱。
伍子胥的歷史事跡,經(jīng)過史學家的記載和地方性的傳播,在兩漢時期逐漸有文學的文本記載,對故事情節(jié)有了更多感情色彩的描寫,進一步對文本進行了潤色和修飾,其中趙曄編撰的《吳越春秋》和袁康編撰的《越絕書》都提到了吳國討伐越國,西施、鄭旦兩位美女獻美人計給吳王的故事,兩本文獻形成于東漢時期,主要記載的是伍子胥忠臣形象,西施、鄭旦兩位美女對吳王夫差施展美人計的故事。
“越王勾踐五年五月,將與大夫種、范蠡入臣于吳?!薄拔樽玉銖椭G吳王曰:'臣聞王者攻敵國,克之則加以誅,故后無報復之憂,遂免子孫之患。今越王已入石室,宜早圖之,后必為吳之患。'”“十二年,越王謂大夫種曰:“孤聞吳王淫而好色,惑亂沉湎,不領政事。因此而謀,可乎?”種曰:“可破。夫吳王淫而好色,宰嚭妄以曳心,往獻美女,其必受之。惟王選擇美女二人而進之。”越王曰:“善。”乃使相工索國中,得苧蘿山鬻薪之女,曰西施、鄭旦。飾以羅縠。教以容步,習于土城,臨于都巷。三年學服,而獻于吳。乃使相國范蠡進曰:“越王勾踐竊有二遺女。越國洿下困迫,不敢稽留。謹使臣蠡獻之大王。不以鄙陋寢容,愿納以供萁帚之用。吳王大悅,曰:“越貢二女,乃勾踐之盡忠于吳之證也。”子胥諫曰:“不可。王勿受也。臣聞:‘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昔桀易湯而滅,紂易文王而亡。大王受之,后必有殃。臣聞越王朝書不倦,晦誦竟夜,且聚敢死之士數(shù)萬,是人不死,必得其愿。越王服誠行仁,聽諫進賢,是人不死,必成其名。越王夏被毛裘,冬御絺綌,是人不死,必為對隙。臣聞:‘賢士,國之寶;美女,國之咎?!耐鲆悦孟玻笸鲆枣Ъ?,周亡以褒姒。”吳王不聽,遂受其女。越王曰:“善哉!第三術也?!薄?/p>
昔者,越王勾踐問大夫種曰:“吾欲伐吳,奈何能有功乎?”大夫種對曰:“伐吳有九術?!蓖踉唬骸昂沃^九術?”對曰:“一曰尊天地,事鬼神;二曰重財幣,以遺其君;三曰貴糴栗槀,以空其邦;四曰遺之好美。以為勞其志;…”越王乃飾美女西施、鄭旦,使大夫種獻之于吳王,曰:“昔者,越王勾踐竊有天之遺西施、鄭旦,越邦洿下貧窮,不敢當,使下臣種再拜獻之大王?!眳峭醮髳偂I犟阒G曰:“不可,王勿受也。臣聞五色令人目不明,五音令人而不聰。昔桀易湯而滅,紂易周文王而亡。大王受之,必有后殃。胥聞越王勾踐晝書不倦,晦誦竟夜,旦且聚死臣數(shù)萬,是人不死,必得其愿。胥聞越王勾踐服誠行仁,聽諫,進賢士,是人不死,必得其名。胥聞越王勾踐冬披毛裘,夏披絺綌,是人不死,必為利害。胥聞賢士邦之寶也,美女邦之咎也。夏亡于末喜,殷亡于妲己,周亡于褒姒?!眳峭醪宦?,遂受其女,以申胥為不忠而殺之。”
在后來的文獻記載中,伍子胥始終是忠臣的形象,對吳王闔閭、吳王夫差忠心耿耿,伍子胥多次勸解吳王,不能接受越王勾踐的上貢,吳王夫差拒絕伍子胥的勸告,誤認為伍子胥不忠不義,遂將伍子胥處死,接納了越國的西施、鄭旦。
為了方便討論人物紋圖像中人物走向以及衣服、頭飾的不同,筆者借鑒了張瀚墨《襄陽擂鼓臺一號墓出土漆奩繪畫裝飾解讀》,對漆奩相應的組圖標示英文子母,來區(qū)別不同組圖中人物的安排。張瀚墨先生解讀漆奩蓋內面(圖2),A組兩個男子相向站立為起始點,逆時針走向。我認為奩蓋內面,從A組兩個男子相向站立,起始點是正確的,但應該是順時針走向。原因有二,其一從所發(fā)現(xiàn)了五枚漢代伍子胥銅鏡來看,人物圖像都是順時針左旋圖,清楚地再現(xiàn)了越國西施、鄭旦施展美人計對吳王夫差的情景故事。漆奩類似于銅鏡的構圖,按照銅鏡銘文的“旋讀”順序,推理應該是順時針左旋圖。其二,據(jù)學者考究,從墓葬的規(guī)模,出土的隨葬品和器物紋飾分析來看,比同時期的漢墓稍微差一些,因此認定襄陽擂鼓臺1號漢墓的墓主人的社會身份,應該低于五大夫,漆奩畫師可能對彩繪主題的認識不嚴謹,致使粉本正反顛倒,因此奩蓋背面的人物主題故事形成逆時針旋圖。漆奩底內面,一個男子,兩個女子,一個人面怪獸為起始點,順時針走向,筆者認同張瀚墨先生的解讀,在文中不再贅述。
圖2 奩蓋內面 圖片來源:《漢代漆器圖案集》,李正光編繪
從文獻資料、伍子胥故事簡來看,伍子胥主題的故事情節(jié),主要發(fā)展為兩條脈絡,第一,伍子胥歷經(jīng)多難逃離到吳國后,攻破楚國,為父親兄弟報仇,這一復仇的形象建立。第二,伍子胥忠于吳國,越國勾踐實施九種陰謀對吳國,他多次勸諫吳王夫差因而被殺,這一忠臣形象建立。在不同時期,伍子胥復仇、忠誠的形象側重也不同,這與當時政治推崇、國民信仰有很大關系。根據(jù)《左傳》《韓非子》《呂氏春秋》和《史記》《越絕書》,湖北云夢睡虎地77號漢墓出土的伍子胥故事簡等相關記載,說明至遲在西漢文帝、景帝時期,伍子胥復仇故事的主體情節(jié)已基本形成。
伍子胥的故事發(fā)生在春秋時期的吳、楚、越三國,春秋時期儒家倫理關系為世人所推崇,“為父絕君,不為君絕父”。伍子胥的事跡延續(xù)到戰(zhàn)國,在史學資料中多次被提及,其形象是對吳國的忠貞不渝。
《莊子?盜跖》中描述伍子胥乃是忠臣?!笆乐^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沈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謂忠臣也,然卒為天下笑?!薄盾髯?大略》中記載“虞舜、孝己孝而親不愛,比干、子胥忠而君不用,仲尼、顏淵知而窮于世?!薄俄n非子?人主》中記載,“子胥忠直夫差而誅于屬鏤?!笔篱g所謂的忠臣,乃是伍子胥和比干,伍子胥被吳王殺掉沉溺于江流之中,比干忠于商紂王,卻遭妲己所陷害,剖心而死。兩位忠臣都是因為勸諫而被殺,說明比干、伍子胥為國為王而忠,卻得不到重用。
郭店楚簡《窮達以時》第9-11簡:“子胥前多功,后戮死,非其智衰也…遇不遇,天也?!薄渡虾2┪镳^藏戰(zhàn)國楚竹書(五)?鬼神之明》第3簡:“及伍子胥者,天下之圣人也?!?/p>
根據(jù)讀取到的史學資料和文學資料來看,不論是贊頌伍子胥忠孝情結,還是適應時代的忠孝觀念,伍子胥的事跡都深入人心。戰(zhàn)國晚期,《呂氏春秋》《韓非子》記載了伍子胥歷經(jīng)多難,逃離楚國和為父兄復仇的故事情節(jié)。湖北云夢睡虎地77號漢墓發(fā)掘的伍子胥故事簡,也突出了為父兄報仇的情節(jié)。伍子胥故事簡,年代是在漢文帝末年至漢景帝時期,屬于西漢初期。在《韓非子》《呂氏春秋》之后,《史記》之前,在時間上,云夢睡虎地77號漢墓伍子胥故事簡,是對西漢以前有關伍子胥文本資料的總結。伍子胥故事簡中,包含諸多信息,伍子胥從楚國逃亡,載船渡河到吳國,子胥被舉薦為吳國大臣并受到吳王的重用。吳王闔閭在伍子胥的輔佐下,吳國逐漸強大進而攻破楚國,為父兄報仇。楚昭王還曾勸說伍子胥回楚國,伍子胥拒絕。
筆者參照朱湘蓉文章中整理的簡文部分來陳述內容:J105…臣之父仇者乎?胥□□□以□主君之謗,J106…□曰:“衛(wèi)士卒諸侯執(zhí)斧桎以下無敢不聽?!蔽錔107…□令而治國。不出三年,盡得吳國之眾,吳因興。J108…王已死。其后子曰昭公,昭公將率千人以亡。J130…□胥。胥勇且智,君必內之?!闭压肆钊烁嫖遄玉阍唬骸拔粽呶酛129…有智。今子率眾而報我亦甚矣。然而寡J128…丘虛宗廟社稷乎?吾請與子中分國矣。J127…□貴為名,名成則昌,必入之矣?!蔽遄玉銏笥谑拐逬109…之矣。殺其父而臣子,非是君之臣也;父死焉,子食焉,非
《吳越春秋》中描述伍子胥復仇思想和行動情節(jié)較多?!皡峭跞脎?,止留。伍胥以不得昭王,乃掘平王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左足踐其腹,右手抉其目,誚之曰:“誰使汝用諂諛之口殺我父兄?豈不冤哉?”即令闔閭妻昭王夫人,伍胥、孫武、白喜亦妻子常、司馬成之妻,以辱楚之君臣也?!弊玉愕认嘀^曰:“彼楚雖敗我馀兵,未有所損我者?!睂O武曰:“吾以吳干戈,西破楚,遂昭王而屠荊平王墓,割戮其尸,亦已足矣?!弊玉阍唬骸白园酝跻詠?,未有人臣服報讎如此者也。行去矣!”
漢代諸多著作中提到伍子胥的故事,是在《韓非子》《呂氏春秋》以及故事簡范疇之內的記載,《新書》《鹽鐵論》《說苑》《新序》《韓詩外傳》《春秋繁露》《悲壯不遇賦》《法言》《淮南子》等文本中的記載,都是圍繞伍子胥故事簡的復仇故事進行描寫,這說明西漢初期伍子胥故事復仇情節(jié)趨于形成。
漢代《越絕書》《吳越春秋》中關于伍子胥故事的記載,越來越受到文學家的青睞,有較多關于伍子胥傳奇色彩的情節(jié)描述,文學色彩濃厚。伍子胥的故事在春秋末年開始流傳,一方面,民間口頭傳播加強,甚至成為人們日常閑談話題。另一方面,史學家們根據(jù)伍子胥事跡以及民間流傳的事跡,經(jīng)過加工潤色后寫入正史。經(jīng)過戰(zhàn)國秦漢史學再記載以及民間再流傳,伍子胥故事情節(jié)沒有改變,但所傳達的情感意義,更符合時代所需要的觀念,即伍子胥為父兄復仇,把“孝”作為道德的根本。
不論是伍子胥復仇形象還是忠臣形象,漢代伍子胥的故事逐漸完善,在《左傳》《史記》《韓非子》《呂氏春秋》史料記載的基礎上,文學作品《越絕書》《呂氏春秋》《淮南子》《悲士不遇賦》中伍子胥形象也趨于形成。除了傳世文獻記載,各個時期人們口頭傳播,還有出土的西漢早期文獻,湖北云夢睡虎地77號漢墓的伍子胥故事簡,張家山漢簡中有關伍子胥兵法記載,可見西漢早期伍子胥故事非常流行。這就不難理解,襄陽擂鼓臺1號漢墓,人物紋漆奩是以伍子胥為主題的裝飾題材。
“周禮”,是為有身份的貴族而定制的,規(guī)定了宗族中不同等級身份人相應的禮儀,這些禮儀加強了血親聯(lián)系和維護宗法等級制度,與庶民無關,所謂的“禮不下庶人”。春秋時期,孔子把周禮文化傳統(tǒng),視為中國人的道德追求,注入了新的精神和價值。這是“為父絕君,不為君絕父”,有恩必報、有仇必復的時代,父子關系大于君臣關系,君臣關系是平等的也是相對的,但有血緣關系的父子以氏族為基礎,以父子為核心的家庭、家族的宗法制度,父子關系卻是絕對的。
《左傳》宣公二年:孔子曰:“…趙宣子,古之良大夫也,為法受懲。惜也,越竟乃免?!倍蓬A注:“越竟,則君臣之義絕,可以不討賊”?!案钙堄羞^,子為隱之,則孝也;孝慈則忠,忠則直也?!笨鬃又v“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敝倚⒂^念在這一時期尤為重要,強調血緣關系的父子關系、父兄關系的等級秩序的行為規(guī)范,孝為前提,忠孝一致。在這樣的思想大潮中,血親復仇思想和忠孝觀念得到社會的認同,伍子胥為父兄報仇的故事,才會被歷史文獻記載并在民間流傳經(jīng)久不衰。
戰(zhàn)國時期,禮樂崩壞,封建制度瓦解,以氏族為基礎的貴族逐漸消亡,出現(xiàn)了大量以家為核心的家庭,更加強調家庭的觀念,這是儒家倫理的載體。正因為這種觀念的出現(xiàn),才出現(xiàn)了秦漢的大統(tǒng)一,中央集權的統(tǒng)治。漢初,儒家開始作為官方意識形態(tài),“孝”成為漢代政治儒學的核心觀念,正是通過孝提出家國、同構觀念。先秦以血緣關系的忠孝觀念通過儒家注入的新思想,一直延續(xù)到秦漢,雖然是大一統(tǒng)社會的集權統(tǒng)治,但漢代以“孝”治理天下,為父抗君的思想間接地得到認同和許可,血親復仇思想得到強化。漢代沿襲了先秦忠孝觀念和血親復仇思想,為父兄報仇的伍子胥故事尤為典型。西漢初期,襄陽擂鼓臺人物紋漆奩上的伍子胥故事出現(xiàn),正是得到了社會的認同,在一定程度上折射了這個時期人們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對于研究漢代思想和社會信仰具有重要價值。
人物主題性圖像早在戰(zhàn)國時期楚國已經(jīng)出現(xiàn),湖北荊門包山二號墓出土的漆奩蓋壁上。包山二號墓人物車馬出行圖,圍繞漆奩蓋壁上一周,展開是一幅長卷式繪畫,以黑漆為地,用彩漆漆繪了二十六個姿態(tài)各異的人物,四乘的十四匹馬牽挽的馬車,九只燕雀,三只獸類和五顆柳樹,柳樹將圖像分割成五個畫面,畫面故事連貫而有序。五個畫面呈現(xiàn)的車馬人物出行圖,富有敘事性,人物、車馬形神兼?zhèn)?,題材均來源于現(xiàn)實生活,采用比較寫實的表現(xiàn)手法,人物的衣袖及下擺隨風飄動,各個人物的神情姿態(tài)都不同,有侍者對貴族的恭恭敬敬,貴族人物的昂首姿態(tài),還有御者持韁的緊張狀態(tài),不同身份人的氣質和狀態(tài)都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春秋戰(zhàn)國時期禮樂崩壞,人們更多關注人自身和現(xiàn)實社會,出現(xiàn)了人物紋為主題的漆奩圖像。人物紋主題性圖像的出現(xiàn),具有劃時代的里程碑意義。襄陽擂鼓臺1號漢墓中,漆奩的人物紋主題性裝飾,正是沿襲了先秦器物上主題性圖像的題材。
伍子胥原是春秋時期的人物,伍子胥故事情節(jié)出現(xiàn)在西漢初期的漆奩上,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伍子胥故事經(jīng)久不衰,為世人所傳唱。更深層次來講,伍子胥故事的情節(jié)出現(xiàn)在生活用品上,說明漢代儒家意識倫理規(guī)范更注重現(xiàn)實,關注人自身的發(fā)展,不僅僅局限于“天人合一”“宇宙秩序”。因此襄陽擂鼓臺1號漢墓的人物紋漆奩,是一個打開漢代思想文化的窗口,為我們全面了解漢代人的社會生活提供了依據(jù)。文本重點解讀了人物紋漆奩形成的歷史文化成因,具體漆奩能夠反映漢代的社會形態(tài),還需要筆者以后進一步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