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風(fēng)景

肖娟

京城里車馬喧嘩，雖已習(xí)慣，但終究不爽。孩子上學(xué)那會，心里一遍遍期盼著她上大學(xué)了我一定要離開這里去天南海北地行走、云游;風(fēng)景圣地、叢林寺廟，哪兒靜謐、有趣就去哪兒，尤其是香煙裊裊、鐘聲淼淼的名寺祖庭一直在我心頭縈繞。

這會孩子大學(xué)畢業(yè)了，我仍在這京城里游弋彷徨，有點小恨自己不守諾言。人生雖無終極意義，可有機會在有限的生命內(nèi)為社會做點事情亦是福報。每日里忙忙碌碌，一旦閑下來后心思總愛飄渺到藍天之外，希望飛翔的翅膀棲息在靈魂深處，守望青春的夢想，更守望心靈的成長。

今年夏天兒時的發(fā)小自駕游去了西藏，她回來跟我分享日托寺。只有一個僧人的寺廟，游客很少抵達，四面環(huán)湖，除卻風(fēng)景絕美之外，低矮、簡樸的房屋中透著圣潔。我心動了，人多的地方一向不愿意去湊熱鬧，對那些網(wǎng)紅打卡地興許路過時會瞧上一眼，但很少專程光顧。有人會說如此奇葩過于另類，但我只是喜歡安靜而已，與性格沒啥關(guān)系，更扯不上標(biāo)新立異;再說骨子里存留點清朗之氣，比較容易保持內(nèi)心的從容與淡定。經(jīng)過一段時日的悄悄準備，終于成行。

清晨八點多，日光噴薄而出，藍天高遠、沉靜，潔白的祥云與圣潔的日光將天空演繹得無比的壯美、瑰麗，我找不到更好的詞匯來贊美眼前的萬千景象，除了心底的驚喜、艷羨，就只剩下嘖嘖稱奇、嘆為觀止。日托寺坐落于羊卓雍措湖北岸的一座小島上，海拔4500米。當(dāng)我雙腳踏在通往日托寺的盤山小道上，心里有些些自豪，因為同行的人多少有點高原反應(yīng)，而我除了不能走得太急外，心跳、脈搏、呼吸基本正常。

在日托寺門口見到了一群正在干活的藏民，地上攤著兩堆水泥石灰，顯然這里正在小小的基建。我注意到有一個年紀偏大點的藏民手里正拿著刷子站在木梯子上往墻上描繪蓮花，確切一點講是在補色，滿墻的海螺、凈瓶、傘蓋基本都已經(jīng)完工，很典型的藏式風(fēng)格，濃墨重彩的給人莊重之感。藏民一邊干活一邊交談，我們聽不懂講些什么，只能笑著說一聲“扎西德勒”！回應(yīng)我們的是滿臉的笑容，一張張黝黑、質(zhì)樸的臉頰中透著靦腆與祥和。在房子一端的屋檐下發(fā)現(xiàn)一個兩歲左右的小男孩正吃著糌粑，一邊睜著烏黑的眼珠打量我們，一邊往他媽媽懷里躲。我翻出背包里的小零食遞給他，小男孩猶疑著，后來在他爸爸的鼓勵下伸手接了過去，氣氛一下子祥和了許多。我們問這個寺廟里的師父在么，說在上面的房子里。

沿著粗糙、有些破損的水泥臺階拾級而上，見到門外掛著經(jīng)幡的房子。剛想推門，出來了一位年輕的僧人，加微信后知道叫圖丹尼瑪。圖丹師父漢語不大流利，但可以簡單交流。他用漢語告訴我們?nèi)胀兴率枪?4世紀末由東拉圣僧夏加頓珠叔侄所建的一座薩迦派寺廟，至今有600余年歷史，他來到這里快三年了。有師兄問他是什么因緣來到這里，他回答緣分二字后，對其他一些好奇的問題就緘默不語了。

狹窄的房間里大大小小的佛像、佛龕擠在墻上，空氣中彌漫一種震懾與神秘。記起一位師父曾說過如果每日里心心念念跟一個佛像交流，有朝一日道交感應(yīng)所致，這位畫像上的佛或菩薩就會跟你說話。這位年輕的圖丹師父也表達了同樣的意思，他說蓮花生大師曾跟他交流過。他說的時候眼神清澈、神情篤定，能在這里獨自堅守1000多個日日夜夜，并有計劃實施修繕擴建，定非俗人，想必其精神、意志已得蓮花生大師護佑加持。

站在山頂，360度遠眺羊湖。湖水綠綠的，好似一塊碩大的碧玉，湖面上泛著光芒，那是太陽伸出長長的胳膊深情地擁抱著湖水，晶瑩澄澈，溫潤透亮。我摘下墨鏡，張開雙臂，讓這暖暖的光芒照在臉上，融進心里。藍天深邃高原，圣湖浩瀚寬廣，人說信仰是一份力量，信則有，不信則無，只要擁有一顆赤誠、純?nèi)坏男木湍艹ㄩ_心懷擁抱世界。白云變幻莫測，一會兒飄飄灑灑、張燈結(jié)彩抱團游行，一會兒又絲絲縷縷、忽忽悠悠閑庭信步，我凝神聚氣，坐在一處瑪尼堆旁祈禱祖國繁榮富強，人民誠信敬業(yè)善良安康。

納木措是中國第二大咸水湖，湖面海拔高度4718米，面積有1920平方千米，據(jù)說沿湖一周自駕游大約需要兩天。相傳納木措是帝釋天的女兒，念青唐古拉的妻子，從高空俯瞰納木措的形狀好似靜臥的金剛度母，南有18道梁，北有18個島，是西藏第一大湖，也是世界上最高的湖，像一面巨大的寶鏡鑲嵌在藏北的雪域高原。每年冰封期長達5個月，湖體完全封凍后，冰面厚達2米以上，不但可行人走畜，還可行駛汽車，不難想象其景一定有趣、驚險。

眼下還算仲秋，湖面碧波蕩漾，不時有野鴨飛來嬉戲，游客說不上熙熙攘攘，但也絡(luò)繹不絕，隨著景區(qū)內(nèi)的大巴上上下下。我在遠離游人的一處淺灘上，靜靜仰臥了10多分鐘，白云仿佛就在頭頂對我詭秘眨著眼睛，肆意飄渺、撒歡，呼朋引伴，變換著各種隊形，多姿多彩、妖嬈無比。一公里開外就是連綿的念青唐古拉山脈，山峰上積雪皚皚，高聳入云。置身于神山、圣湖之中，驚覺自己渺小如一粒沙塵，心如止水，平日里那些個有的沒的、有形無形的自我頃刻間消逝得無蹤影。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人生最好的狀態(tài)應(yīng)該是眼里寫滿故事，臉上卻不見有風(fēng)霜。

“走不到的地方是遠方，回不去的地方是故鄉(xiāng)，河水請您倒流為我伴娘，為我歌唱，大唐千千萬萬的姑娘，只有一人涉過大河遠嫁他鄉(xiāng)……”來到大型史詩劇《文成公主》演出現(xiàn)場，整面山坡當(dāng)了舞臺，那氣勢、燈光、道具、包括演員數(shù)量的確是空前的宏大，開了眼界。不菲的入場券原來是有成本需要支付的，但愿眾多的演員能在每晚的重復(fù)演繹中一次次加深對文成公主的了解，對藏文化的熱愛。

唐朝貞觀年間，吐蕃贊普松贊干布派遣大臣葛尓東贊赴長安請婚，唐太宗將遠支宗女封為文成公主當(dāng)和親使者嫁給松贊干布，并詔令節(jié)度使護送文成公主入蕃。松贊干布率領(lǐng)群臣到河源附近的柏海（今青?，敹嗫h境內(nèi)）迎接文成公主并修建宮殿。史料中的寥寥數(shù)言，被有心的藝術(shù)家們一研究、構(gòu)思、演繹搬上了舞臺，成為一臺供游客重復(fù)消費的文藝節(jié)目，一舉幾得，難怪這種大型印象類節(jié)目被許多的城市效仿。

“金色的微風(fēng)吹過了1300年，銀白的云朵飄過1300年，美麗動人的故事流傳了1300年，滿眼春色滿目春光，千秋不改萬世不變的夢想要讓生者遠離饑荒，貧者遠離憂傷，老者遠離衰老，逝者從容暗香，吐蕃要成為人間天堂?！蔽覜]有去查詢?nèi)祟愇拿髯院螘r何地有了和親的策略，但我相信不論出于哪種動機，其初衷是為了構(gòu)建和諧;政治聯(lián)姻古今中外皆有，大唐盛世，四夷賓服，萬邦來朝，松贊干布派人前來稱臣和親興許是手腕，但隨著文成公主入嫁，大量的農(nóng)作物種子、工藝技術(shù)、文化習(xí)俗帶去了吐蕃王朝，從大局來看，是推動了人類文明的進程。

當(dāng)文成公主出場一遍遍唱響“數(shù)著星星、數(shù)著牛羊，采集青稞、采集格桑，走過前世、走過今生，你的智慧、撥動我心房”之時，我心中極為贊嘆“天下沒有遠方，人間都是故鄉(xiāng)，有愛就有天堂，巍峨的珠瑪朗瑪峰，我們在雪域高原為你歌唱”。一隊隊人馬浩浩蕩蕩，一陣陣歌聲響徹云霄，天蒼蒼野茫茫，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我一邊觀摩一邊贊嘆該劇構(gòu)思宏大，舞美驚艷，將歷史的片段加以編排成了傳奇，這就是文創(chuàng)的神奇。

置身這金光閃閃的高原，心中已失卻了名利的欲望，三步兩步便能跨過天堂。那一夜我聽了一宿梵唱，不為參悟，只為尋你的一絲氣息;那一月我轉(zhuǎn)過所有經(jīng)輪，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紋……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來倉央嘉措的詩歌，有后人品頭論足說倉央嘉措的詩僅僅是個人情感，描寫其年輕時候內(nèi)心對姑娘的愛慕，只能說明說話者過于孤陋寡聞，自以為是的背后是認知的局限;如果只有二樓的見識，那么他一定看不到五樓的風(fēng)景。眾生心性頑劣剛強，但愿我等擦亮眼睛，修心修藝不忘初心，昨日是今生的滄桑，明天是今生的過往，順境逆境皆是緣分。

每晚睡覺前愛聽一段李叔同傳記，他對紅塵曾有過深厚的愛，卻在最絢爛至極的時候，突然拋妻別子、遁入空門。由風(fēng)流倜儻的濁世公子，到重振南山律宗的一代大師，這樣的果斷與決絕，世人無從了解。我心頭一直縈繞究竟是什么力量促使弘一法師決然轉(zhuǎn)身，凝望天邊的圓月，我沉思默想屏聲靜氣，興許哪一天我也可以歸隱山林，與清風(fēng)明月作伴，攜琴仗劍毫無牽掛，借問蒼天今生可有此等福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