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讓我丈夫上鉤的故事

金德拉·霍爾 崔傳剛

一

那是圣誕節(jié)前夕的一個晚上，我和丈夫邁克爾正在斯洛文尼亞的街上散步。到處張燈結彩，櫥窗里琳瑯滿目的商品吸引著我們進進出出。

當然，我這么說不太準確，櫥窗吸引的主要是我，而不是邁克爾。邁克爾幾乎什么都不會買，他是那種松緊帶不斷就不會買新褲子的人。隨著我們歐洲之旅的不斷深入，購物偏好上的差異也讓我們的交談變得機械——我：哇！一家本土設計師精品店。我們進去看看！邁克爾： （假裝沒聽見，繼續(xù)往前走。）我：哇！一家當?shù)氐牡靥旱?。我們進去看看！邁克爾：（充耳不聞，繼續(xù)往前走。）

……

不過那天晚上，發(fā)生了一件讓我畢生難忘的事情。路過一家高檔精品店的時候，櫥窗里一雙閃閃發(fā)光的鞋子正在向我招搖。我頓時失去了自控力，一把拽著邁克爾跑了進去。

店里的商品五花八門，我徑直向鞋子奔去，把邁克爾一個人扔在了香水銷售區(qū)。

但令我大失所望的是，這雙鞋子質(zhì)量奇差?；剡^神來的我嘆了口氣，才發(fā)覺可憐的邁克爾已經(jīng)被我“拋棄”了，四下尋覓，發(fā)現(xiàn)他正躲在一堆香水瓶子的后面。正當我打算拉起他離開這里時，一個20多歲的熱情導購突然從柜臺后面冒了出來：“你好先生，你是在找香水嗎？”

哎呀，我心想，這可憐的孩子可真是問錯人了。

我趕緊尷尬地解釋：“不，他只是在等我。”但導購似乎并不在意。相反，他小心翼翼地從展示架的高處取下來一個藍白條紋的盒子?！斑@是我們這里賣得最好的。”他一邊用手指輕輕地托著盒子，一邊說道。雖然有些不情愿，但此時我們已經(jīng)做好了被噴一身的打算。可沒想到這位導購根本沒打開盒子，相反，他把盒子放在了玻璃柜臺上，然后面帶微笑，開始了和我們的交談。

“這……是艾特鮑勃。1937年，一位年輕英俊的美國大學生跑到法國旅行。盡管當時只有20多歲，但他已經(jīng)顯露出不少過人之處，所有見過他的人都能感覺到他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p>

這位年輕導購停頓了一下，以確定我們還在聽他講話，“有一天，當這個年輕人在城里閑逛時，遇到了一個叫阿爾伯特·富凱的法國人——一位巴黎的貴族和香水鑒賞家?！?/p>

“當然，這個年輕人對此人一無所知，他只是聞到這個男人身上有一股不可思議的香氣。富凱從來不對外出售自己的香水，但無奈這位野心勃勃的美國年輕人太有魅力，富凱最終被說服，將這款讓人難以抵擋的古龍香水拿出來少許，分享給了年輕人?！?/p>

我看了一眼邁克爾，他聽入迷了，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不出所料，等到這個年輕人回到美國，其他人也被他身上的香氣吸引了。這個年輕人也知道自己已經(jīng)愛上了這款香水，于是他寫信給富凱，央求他再賣給自己一些，其中8小瓶留給自己，一小瓶送給鮑勃?！?/p>

邁克爾沒有說話，但他的臉卻表明他在期待著導購繼續(xù)，解釋一下誰是鮑勃。

“鮑勃就是這個年輕人的弟弟。當然，這個年輕人估計你也猜出來了，就是約翰，可以簡稱為J?！痹挼侥┝?，導購故意壓低自己的聲音，而邁克爾則好像是剛剛發(fā)現(xiàn)了海盜獨眼威利的寶藏，他接過話茬低聲說道：“FK？”

“對，”導購點點頭，“這個年輕人正是約翰·菲茨杰拉德·肯尼迪（JFK）。這個小瓶正是送給他弟弟羅伯特的。”

“所以這是肯尼迪的香水？”邁克爾驚奇地問。

“沒錯，的確如此?！睂з徖^續(xù)說道，“當然，你也知道，美國和法國的關系也不是一直很好。雖然我不是歷史學家，但我知道，香水的運送后來變得越來越難。所以為了保護最后一批香水不被納粹劫走，最后的幾瓶貨都被藏在了——”

此時導購停了下來，盯著下巴似乎都要驚掉的邁克爾。

“藏在了書里。”這個時候，導購才開始把取下來許久的盒子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本書，然后他打開書，書中間被摳掉的那部分，放的正是一瓶精致的水晶瓶古龍香水。

就在那一刻，邁克爾說出了3 個讓我瞳孔地震的字：“我要買?！碧炷?，他成了一個買古龍香水的外星人！而這瓶香水，他甚至連聞都沒聞一下。

二

或許冥冥中注定，那晚精品店里的艾特鮑勃香水只剩下這個樣品，因此我們沒能買成。

導購光顧著興奮地給我們講故事了，忘記了已經(jīng)沒有存貨。

但即便如此，還是絲毫未能打消邁克爾的興致，他的購買欲反而被撩起來了。

走出精品店，邁克爾心潮澎湃，他完全陷入了之前的故事中，一個勁兒地驚嘆那瓶香水。

他想象著這稀有的香水是如何躲過納粹的盤查，然后被偷偷地運到了白宮，歷經(jīng)艱辛，終于，這些藏著古龍香水的神秘書籍在某一天被擺到了美國總統(tǒng)的辦公桌上。

“我們應該在北美代理這款香水。”他說，“這東西太神奇了，每個人都應該知道它?！?/p>

但實際上我們從來沒有談論過香水的真實氣味，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于是我們決定第二天重返精品店，萬一在我們返程之前有貨了呢。

第二天，我們再次返回，很遺憾，前一晚的導購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中年女性，她對我們說，香水依然缺貨。

我的好奇心又冒出來了，于是問她：“你能給我介紹一下這款香水嗎？”

“我看看。”她想了想說，“這款產(chǎn)品有5 個種類。呃……”她在盡力思考。“它們都是提取自不同的法國植物。它們應該挺受歡迎的， 包裝很漂亮?！?然后，她就完全不想再介紹下去了。

這兩段經(jīng)歷的差異簡直令人震驚。就好像是昨晚我們無意間進入了一個魔法屋，但一夜之間，它變成了一家便利店。

這段神奇的斯洛文尼亞旅程，讓我在接下來的很長日子里都反復回味。是什么能讓緊捂錢包的邁克爾產(chǎn)生欲念？是一個完美編排的故事。這個故事跌宕起伏，引人入勝，讓他無法自拔。

我甚至可以想象，當那個年輕導購剛剛拉開故事大幕時，一場奇妙的轉(zhuǎn)化就在聽眾身上發(fā)生了：我們的思維和欲望都發(fā)生了轉(zhuǎn)化。

我們其實每天都會遇到很多信息傳遞的悲劇，其關鍵點都在于缺少一個好故事。但如何講述一個攝人心魄的故事，這個年輕的斯洛文尼亞導購，給我們很多啟示。

（摘自《只講故事不講理》，中信出版社，范李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