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宗玉
少年時我不太會讀書,大概與戀家有點關系。我讀初中時,星期六回到家中,星期天就再不想回校了,特別是在雨天。
那些個雨天離家的情景,我會記一輩子的。到臨行時,我還坐在西房發(fā)愣,風弄得窗欞吱嘎吱嘎地響,雨打在西墻的爬山虎葉上聲聲斷斷,心就被這些聲音攪碎了,淚花汪汪的不自覺儲滿一眼眶。抓起書包站起來,在屋內轉了轉,復坐下來想再停一停。母親走進來,看著我,半天不吭聲,她手里拿著兩把傘。后來她說,你再不走,天黑前到不了學校。要不,就明早去?明早我煮早飯……我不等母親說完,就站起來說,我就走。語氣中莫名其妙竟像生氣了。我奪過母親的雨傘,撐開,走進茫茫雨幕。母親撐開另一把傘,走在我身旁。
冷冷雨聲充塞著整個天地,母親溫暖的呼吸聲如此近地貼在耳畔,我不爭氣的眼淚,終于一窩子滾落下來。但我不能讓母親看見,我扭頭望著青山之外,抬手飛快擦掉臉頰上的淚水。母親想必知道,但她不能點破,她一點破,這個黃昏我就再不會去學校了。母親心中凄苦,我從她有點發(fā)澀的呼吸聲中就能判斷。這時的母親就像一個小女孩目送她在激流中遠去的紙帆,心里實在舍不了,可她又想依靠這只紙帆寄托她遙遠的夢想。
母親總在那條溪邊不聲不響地停下腳,站在橋頭目送我漸漸遠去。母親什么時候止步,我當然知道,但我不敢回頭,我一回頭,就無法控制本來就有點失控的意志。只有等走了一段路,等雨幕迷離了我們的面部表情,我才敢回頭。母親依然站在橋頭,她舉著傘,挺拔的身子被傾斜的風雨勾勒出無盡美感。
母親剪影的后面是依稀的村莊,村莊在雨中也像被鍍了一層傷別離的情緒。一時間,我的眼淚又洶涌而出。我掉頭拔腿跑起來,在轉過山坳的時候,我似乎聽見母親長長的一聲嘆息,從我身后的雨中傳來。
我到現在還不知為什么年少時每次雨中分別都像生離死別?,F在我和母親都老了,有一次,母親看著我愛妻疼兒的樣子,落寞地說,每一個人年少時都喜歡母親,長大了就都不喜歡。我聽了心里一酸,我知道母親想起以前的事了。可是母親你知道嗎?我怎么會不喜歡你?我只是換了一種表達形式而已。如果我再像以前那個脆弱的男孩,怎能經受得了這紛擾的塵世呢?
( 摘自“湖湘文學”微信公眾號,劉玉蘭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