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臉
一個歷經道光、咸豐、同治三朝的落魄清政府官員,在歷史中一次次被記起,是因為他是唯一被馬克思寫進《資本論》的中國人,他一生的“貨幣論”和財政主張才為后人所矚目。
“虛負凌云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庇脕硇稳萃趺a就再合適不過了。倘若沒有馬克思的《資本論》,后世對他的思想觀念是否如今天般認識,都未曾可知。這位安徽歙縣徽商家庭出來的經濟才子,以超前的貨幣理論,在錯誤的時代里默默無聞。
古代徽商向來有棄賈從儒的傳統(tǒng),王茂蔭祖父為生計,在北京創(chuàng)設了“森盛茶莊”,重信用、講質量,極有名望。后來其父繼承了茶莊。
商人是對市場和貨幣流通最敏感的。從小就讀四書五經的王茂蔭也在家庭的潛移默化中對財政略通一二。道光二十一年,他考中進士,任監(jiān)察御史后,憑借其獨有的錢財管理手段,做到戶部右侍郎,兼管錢法堂事務及兵、吏、工部侍郎,相當于清政府的財政副部長,大清的財政都要經過他手。
在其位,謀其政,小時候的耳濡目染和官場上中央財政管理經歷,此時的王茂蔭已經算是比較出色的財政專家。
隨著外國經濟勢力的入侵,國內經濟凋敝,太平天國起義,清政府財政壓力越來越大,財政改革迫在眉睫。王茂蔭也開始將他對市場和財政的改革方案以奏折的方式向執(zhí)政者遞交。
咸豐元年(1581年),當時有鑄大錢和無限制發(fā)行不兌換銀鈔等各種主張,實際上都是主張用通貨膨脹的方法來緩和財政危機。王茂蔭上書《條議鈔法折》建議發(fā)行可兌現(xiàn)銀鈔,注意和防止無限制發(fā)行紙幣而造成通貨膨脹這一弊端,以便“無累于民”而“有益于國”,被駁回。
咸豐三年,王茂蔭上《論行大錢折》,針對之前提出的觀點予以補充,再次被忽視。
咸豐四年,針對清政府發(fā)行不兌現(xiàn)的紙幣官票、寶鈔嚴重貶值,市場極其混亂的情況,王茂蔭三上《再議鈔法折》,這實際上是他關于改革幣制、緩和危機的第二方案。這個方案中提了四條補救措施。正是因為這些策略是站在市場流通的角度,結果觸怒了咸豐皇帝,斥責王茂蔭只顧著商人的利益,而把皇上的利益擱在一邊了。
這是王茂蔭貨幣理論的形成,也是他思想的結束。
王茂蔭的這些奏折被當時俄國駐北京布道團的巴拉第收錄在1857年出版的《帝俄駐北京布道團人員論著集刊》里。
1858年,德國人卡爾·阿伯爾和弗·阿·梅克倫堡將巴拉第的《帝俄駐北京布道團人員論著集刊》翻譯成德文出版,并更名為《帝俄駐北京公使館關于中國的著述》。于是身為德國落魄社會學家的馬克思通過這些書看到了一個完整的“王茂蔭貨幣理論”。他沒有料到一個沒落的帝國有一個人的觀念竟和他驚人的一致。于是出于尊重,他在這些觀念寫入《資本論》中時附注了王茂蔭的名字。
在這個附注中,馬克思這樣寫道:“戶部右侍郎王茂蔭向天子上了一個奏折,主張暗將官票、寶鈔改為可兌換的鈔票。在1854年4月的大臣審議報告中,他受到了嚴厲的申斥。他是否因此受到笞刑,不得而知……”
而王茂蔭此時仍然在大清的“破牛車”上勤勉地前行,對此一無所知。
馬克思原文中的“Wan-Mao-In”讓所有的翻譯者一頭霧水,只能音譯為其他字眼,第一個翻譯者陳啟修對此十分不滿意,但是他非史學研究者,自然不知道。
1936年,郭沫若讀到了陳啟修翻譯的《資本論》,并在清代編年史《東華續(xù)錄》中發(fā)現(xiàn)了這樣一段記載,從而確認是王茂蔭。
王茂蔭的名字開始浮出水面,他的財政思想、貨幣理論開始為更多人所知,至今這種貨幣理論仍有指導價值。從而國內,經王茂蔭后人留存其手稿方得記錄。
王茂蔭上述貨幣思想主張,是在西方的貨幣理論和制度還沒有介紹到中國來時所提出的,所以,他的貨幣思想主張被認為是在繼承中國傳統(tǒng)貨幣思想的基礎上,根據(jù)他個人對當時中國的狀況的分析、體會而獨立形成的。
除了財政思想之外,他還是個為國為民、十分清廉的好官員。政治上,他主張在鎮(zhèn)壓反清起義的同時,解決百姓的生活問題,精兵簡政,維護社會穩(wěn)定;人才問題上,他最早提出改革科舉考試,要重實用,選取實用人才。然而,這些都只是在對他的文字記載里,沒有得到認可,也沒有實施。
王茂蔭一生清貧,歷任三朝,居官三十載,從不為自己營建私宅、興筑別墅、購置園林,而是借居于北京歙縣會館。年老歸鄉(xiāng)后,故居已毀,他怕驚動鄉(xiāng)親父老,不去大興土木重建,而是在義成村買了套舊房屋,并定居于此,直至駕鶴西去。
王茂蔭淡泊名利,甚至不允許留下自己的著作,“刻書是我所惡,無論何人總要想著書傳世,將來必有祖龍再出,一舉而焚之”。這想來也是他對一生思想無法實施的怨念吧?;罩菹騺硎浅觥叭濉钡?,不但修身齊家,還能經世致用,但是他生錯了時代,一身抱負未能施展、一身才學未能實施,以至于不允許后代出書留名。
歷史就是這樣詭異,想被歷史遺忘的人,卻因其超前的思想,而被歷史牢牢地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