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貴教授運用動物藥治療癥瘕積聚擷菁*

周荻書，張美英，宋德鑫，陳寶貴

（1.天津中醫(yī)藥大學，天津 301617；2.天津中醫(yī)藥大學附屬武清中醫(yī)院，天津 301700）

陳寶貴教授為首屆全國名中醫(yī)，師從于張錫純弟子柳學洙先生，名家任應秋先生、方藥中先生、楊力先生等，至今已從事中醫(yī)臨床工作長達50余年。陳教授學驗頗豐，尤其在運用動物藥治療癥瘕積聚方面別出心裁，極具特色，現(xiàn)擇其精華，以饗同道。

癥瘕作為正式病名論述首見于《諸病源候論》，其云：“其病不動者，直名為癥；若病雖有結瘕，而可推移者，名為瘕?！薄峨y經(jīng)》言積聚：“積者，陰氣也，其始發(fā)有常處，其痛不離其部，上下有所終始，左右有所窮處；聚者，陽氣也，其始發(fā)無根本，上下無所留止，其痛無常處謂之聚?！薄鞍Y”與“積”定義相似，指結塊固定不移，病屬血分，病深入絡；“瘕”與“聚”則多指包塊聚散無常，病屬氣分，病位在經(jīng)。

自《難經(jīng)》言：“積者五臟所生，聚者六腑所成?！焙笫泪t(yī)家多拘泥于癥瘕積聚只能累及腹部五臟六腑。陳寶貴教授結合傳統(tǒng)中醫(yī)與現(xiàn)代西醫(yī)影像學及病理學理念，創(chuàng)新性提出癥瘕積聚可見于一身上下內外，且不限于宏觀微觀，從皮、脈、肉、筋、骨，到五臟六腑、奇恒之府、經(jīng)絡都是癥瘕積聚潛在的發(fā)病部位，西醫(yī)所描述的諸如增生、結節(jié)、斑塊、息肉、結石、纖維化、乃至于多種良、惡性腫瘤等都與癥瘕積聚的證候有共通之處，可按癥瘕積聚辨證治療。

1 治療癥瘕積聚總則

1.1 扶正祛邪，靈活把握 陳寶貴教授認為，凡罹患癥瘕積聚之人，素體以陽虛氣弱為本，陽氣不足鼓動無力則氣滯，氣虛津液布散失常則痰凝，寒凝脈道不利而瘀血，痰、氣、瘀膠纏，變生癥積。因而治療必抱定“扶正邪自退，養(yǎng)正積自消”的理念，攻補兼施，切不可一味蠻補或猛攻。

唐容川《本草問答》言：“動物之功利，優(yōu)甚于植物，以其動物之本性能行，而且具有攻性。”指出動物藥多有著獨特的走竄通行，攻毒祛邪的作用。動物整體藥性偏咸，咸則能軟堅散結。陳寶貴教授認為動物藥的在治療癥瘕積聚方面有著獨特優(yōu)勢和特點，為治療癥瘕積聚之所必用。

1.2 情志疏導，暢通氣機 罹患癥瘕積聚者多見情志異常?！饵S帝內經(jīng)》曰：“人有五臟化五氣，以生喜、怒、悲、憂、恐”，“喜怒不節(jié)則傷臟”，七情本是五臟的生理功能，如七情太過，五臟受損，必生氣滯、痰濁、瘀血，變生癥瘕，反之，癥瘕積聚阻滯氣機，損傷臟腑機能，也會造成情志異常。

對于罹患癥瘕積聚兼有情志不遂，抑郁焦慮，恐懼難安者，陳寶貴教授常合用沉香、郁金、合歡皮、香櫞、佛手等疏肝清心，行氣解郁之品。陳寶貴教授常言，治病先治人，治人先治心，心病還須心藥醫(yī)，在臨證診療過程中對患者無不推心置腹，好言相勸，使患者樹立信心，激發(fā)其自身潛在的抗病能力，使治療效果事半功倍。

1.3 改善體質，謹防復發(fā) 《醫(yī)學入門》云：“善治癥瘕者，調其氣而破其血，消其食而豁其痰，衰其大半而止，不可猛攻峻施，以傷元氣。寧扶脾胃正氣，待其自化?！薄兜は姆ā费裕骸爸螇K，當降火消食積（食積即痰也），行死血塊，塊去須大補?！标悓氋F教授認為，癥瘕積聚的形成與患者正虛邪實，氣滯、痰凝、瘀血膠結的體質密切相關，因此無論內科保守治療還是外科手術切除，病灶暫時的消失都不是治療的終點，只要患者自身的體質狀態(tài)不改變，疾病就有復發(fā)的可能。這一點對于腫瘤患者尤然，縱然瘤體消失，人體正氣一旦怯弱，腫瘤必將死灰復燃，因而必須長期治療，合理將息，改善體質，健運體魄，慎防復發(fā)。

對于罹患癥瘕者，陳寶貴教授多以黃芪、紅參、雞內金、靈芝、黃精、玉竹等益氣固本，扶正消積；鹿角、鱉甲、淫羊藿、續(xù)斷、枸杞子等強陽益陰，固腎消癥；薏苡仁、瓜蔞、貝母、半夏、生牡蠣、白芥子祛痰散結；水蛭、地龍、穿山甲、三七、丹參活血消瘀；沉香、郁金、莪術理氣開郁；連翹、玄參、蒲公英、夏枯草清熱散結。

2 治療癥瘕積聚的用藥擷菁

2.1 軟堅散結用鱉甲 鱉甲味咸平，歸肝經(jīng)，能滋陰潛陽，退熱除蒸，軟堅散結?！渡褶r(nóng)本草經(jīng)》言：“主心腹癥瘕堅積，寒熱，去痞息肉，陰蝕，痔，惡肉?！薄墩渲槟已a遺藥性賦》言：“鱉甲治勞瘧，兼破癥瘕?！爆F(xiàn)代藥理研究證實，鱉甲具有預防和治療肝纖維化、抗肺纖維化、抑制多種腫瘤細胞生長和調節(jié)免疫功能等功效[1]。陳寶貴教授認為，鱉甲是一味軟堅散結的良藥，臨證常以鱉甲、莪術相使為用，鱉甲咸寒，莪術辛溫；鱉甲味腥，為脾胃陽虛者所不宜，久服敗胃，莪術破血行氣消積，有健胃消食之功，兩藥相配，保全胃氣，共入肝經(jīng)，動靜相宜，為治療癥瘕積聚所必用，如胃息肉、膽囊息肉、乳腺增生癥、非小細胞肺癌、肝硬化、肝癌、甲狀腺結節(jié)、肺結節(jié)等。

陳寶貴教授經(jīng)驗，軟堅散結以鱉甲30 g，莪術10 g左右入煎劑為宜，可根據(jù)患者病情適當增減。

2.2 走竄開閉穿山甲 穿山甲味咸、微寒，歸肝、胃經(jīng)，能通經(jīng)下乳，消腫排膿，搜風通絡?，F(xiàn)代藥理研究證明，穿山甲有擴張血管、促進血液循環(huán)、抗腫瘤等作用，常用于乳腺增生癥、乳腺炎、卵巢囊腫、前列腺增生、粉刺等多種疾病的治療[2-3]。張錫純盛贊穿山甲：“走竄之性無微不至，故能宣通臟腑，貫徹經(jīng)絡，透達觀竅，凡血凝血聚為病皆能開之……至癥瘕積聚……用藥治不效者，皆可加山甲作向導?！标悓氋F教授認為，穿山甲功擅入絡搜剔，能直達病所，破一切難消之堅積痞塊，功在鱉甲、莪術之上，治療萎縮性胃炎伴腸化生、食管白斑、睪丸炎、淋巴結腫大、甲狀腺結節(jié)、肺結節(jié)等皆有良效，以其治療惡性腫瘤轉移效驗最佳。中國中醫(yī)研究院廣安門醫(yī)院腫瘤科孫桂芝教授經(jīng)驗：穿山甲開閉散結而不辛散耗氣，久服不傷正氣，還有一定的補益作用，藥效甚為絕妙[4]。

穿山甲現(xiàn)今藥源稀缺，價格昂貴，且2020年版《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5]已將其刪除，因此不再于臨床中使用，或可用豬蹄甲替換。

2.3 破瘀消癥水蛭使 水蛭味咸、平，歸肝經(jīng)，專入血分，破血祛瘀之功最為卓著，能治癥瘕積聚，血瘀經(jīng)閉，跌撲損傷?，F(xiàn)代藥理研究證實，水蛭具有抑制凝血、抗栓、抗腫瘤、抗炎、抗纖維化等多種藥理作用[6]。陳寶貴教授擅用水蛭治療多種病因導致的血管狹窄閉塞，如動脈粥樣硬化、糖尿病微循環(huán)障礙、血栓閉塞性脈管炎等，并將粥樣硬化斑塊、糖尿病毛細血管基底膜增厚、血管血栓性閉塞等病理改變統(tǒng)一辨證為“血脈癥瘕”。此外，免疫性血管炎為大動脈炎、類風濕性關節(jié)炎、系統(tǒng)性紅斑狼瘡等結締組織病重要的病理改變，陳寶貴教授強調免疫性血管炎亦可歸屬為“血脈癥瘕”，在治療中加用水蛭等活血消癥藥，功效卓著。水蛭還能消腹部癥瘕，善破沖任之瘀，為治療婦科血瘀征象明顯的閉經(jīng)、不孕、子宮肌瘤、卵巢囊腫等疾患的良藥。

水蛭配地龍為陳寶貴教授常用的對藥，地龍咸寒，為化瘀之要藥，且能清熱祛風，走竄通絡，現(xiàn)代藥理研究證明地龍具有降血壓、降血脂、抗凝血、溶血栓、抗肝纖維化以及抗腫瘤等作用[7]，水蛭守而不走，地龍走而不守，兩藥相配，動靜兼施，活血消癥之功倍增，治療“血脈癥瘕”尤為適宜。

水蛭藥性峻烈，破血過度必傷正氣，當與補益藥配合服用，且不宜大劑量久服，在運用水蛭期間必須嚴格隨訪患者是否有乏力、頭暈、納呆等傷正之候。水蛭氣味腥臭，宜打粉灌膠囊吞服，若入煎劑需加肉桂佐其腥臭。入煎劑一般每劑10 g左右，打粉吞服劑量宜在每日0.5～1 g左右為宜。

2.4 運脾消積雞內金 雞內金甘平，歸脾、胃、小腸、膀胱經(jīng)，能健脾消食，化瘀通經(jīng)，逐瘀消癥，消石通淋，澀精止遺，陳寶貴教授常以其治療膽結石、腎結石、肝硬化、脾大、糖尿病等。陳寶貴教授認為，雞內金消積之力并不限于消積食，而在于消一身之積滯癥痼，且其消瘀有力，補不留邪，破不傷正，對體弱積滯，不耐攻伐者尤為適宜，雞內金健補脾胃，與補益藥配伍能防止滋膩礙胃，助患者多進飲食化生氣血。誠如《醫(yī)學衷中參西錄》所言“雞內金之消癥瘕，誠不讓三棱、莪術矣”，“十余年久積之癥瘕，硬如鐵石，久久服之亦可徐徐盡消”，“其方可久服無弊”。

現(xiàn)代研究證明雞內金具有改善胃腸道功能、抗氧化、抗凝、改善血糖血脂和血液流變學參數(shù)等多種生物活性作用，可治療子宮腺肌病、抑制子宮肌瘤生長、緩解乳腺增生、治療肝硬化，也有醫(yī)家將之應用于腫瘤后期，體質羸弱的患者，旨在扶本化積，每獲良效[8-13]。

雞內金藥性平和，可藥食兩用，5～10 g時能健脾消積，30 g以上則能破血逐瘀[14]。雞內金為角質，質地堅韌，有效成分難以煎出，因此打粉吞服優(yōu)于入煎劑。

2.5 扶陽破瘀鹿角施 鹿角甘、咸、溫，歸肝、腎經(jīng)，能填精血，壯元陽，堅筋骨，兼有活血化瘀，散結斂創(chuàng)之功?，F(xiàn)今鹿角扶陽益陰盡人皆知，而其活血散結卻為人忽視，其實鹿角逐瘀散結在古代典籍中多有記載。如《本草綱目》稱：“鹿角生用則散熱行血，消腫辟邪。”《本草崇原》載：“鹿角功力與茸、膠相等，而攻毒破泄，行瘀逐邪之功居多?！弊憧梢娐菇谴_有卓越的活血散結之功。

陳寶貴教授認為鹿角為扶陽散結，活血破瘀的要藥，對于絕大多數(shù)惡性腫瘤患者尤為適宜?！饵S帝內經(jīng)》載：“陽化氣，陰成形”，“積之始生，得寒乃生……溫氣不行，凝血蘊里而不散，津液澀滲，著而不去，而積皆成矣”?！吨T病源候論》載：“積聚者，由寒氣在內所生也……寒多則氣澀，氣澀則生積聚也?！狈e聚本是陰盛產(chǎn)生的病理產(chǎn)物，陽虛是導致陰盛的病理基礎，陽虛陰盛氣血津液周流不暢，成瘀成結，變生為積聚腫塊，這與陳寶貴教授的臨床經(jīng)驗相符。陳寶貴教授認為，元陽根植于腎，為一身陽氣之本，罹患積聚者多為陽虛寒凝、相火衰微，氣滯血瘀之體，鹿角能使人腎陽充足，氣血暢行，因能扶陽散結，消除癌灶。

鹿角膠為鹿角熬制所成，剩余骨渣為鹿角霜，鹿角膠峻補，鹿角霜平補收澀，鹿角介于兩者之間，且散結之力更強[15]?，F(xiàn)代藥理研究證實鹿角膠有防治骨質疏松、延緩關節(jié)炎進程、鎮(zhèn)痛、抑制乳腺增生及乳腺腫瘤、治療貧血、抗骨髓抑制、提升性功能、抗老年癡呆、保護胃黏膜等作用[16-17]，鹿茸中的蛋白多糖成分能抑制腫瘤細胞的生長和調節(jié)免疫機能[18]。鹿角入煎劑宜每劑10～30 g。

3 小結

動物藥為血肉有情之品，多能走竄通行，攻毒祛邪，軟堅散結，對癥瘕積聚具有獨特的治療作用，非草木類藥物所能比擬，為治療癥瘕積聚之必用藥。陳寶貴教授學驗深厚，筆者有幸跟診學習，略有體悟著此拙文，寄望從本文中管窺一斑，愿求同道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