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拍一拍”：從主體在場到身體在場的跨越

錢瑞

（1.江西師范大學 新聞與傳播學院，江西 南昌 330022；2.中鐵水利水電規(guī)劃設計集團有限公司，江西 南昌 330029）

一 問題緣起

人際傳播中的面對面交流常被視作是最為簡單直接的交流方式，人們通過肢體行為語言能夠給對方以相應的答復，而答復的效果往往取決于符號載體。而在網(wǎng)絡傳播中，當我們的身體缺席時，只能借助媒介的相關功能來進行身體的感知，較為純粹的文本、語音、表情包等符號已然不能滿足用戶社交的基本需求。萊文森在《思想無羈：技術時代的認識論》中提到“任何一種媒介，都是一種補救措施，都是對過去某一種媒介功能的補救和補償”。換言之，媒介的演進是沿著從不完善到完善的人性化趨勢路徑發(fā)展的，新媒介對舊媒介是在某項功能缺失上的補充及完善。

微信新增功能“拍一拍”將用戶在日常生活溝通交流中的肢體動作等賦予了生動的闡釋，把原本近距離的行為接觸嫁接到媒介平臺之中，讓用戶能通過“拍一拍”感受到生活中容易被忽視的交流的美好。微信“拍一拍”一經(jīng)發(fā)布便迅速走紅，其背后的產(chǎn)生邏輯是怎樣的呢？在微信平臺的功能布局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呢？又如何理解微信“拍一拍”對社交關系的作用呢？相較于面對面交流中的直接肢體動作，來自于微信“拍一拍”中所產(chǎn)生的間接行為接觸會更加打動人心。它以一種極貼近的方式靠近用戶，悄然而持久地讓用戶能感受理解到對方想要表達的語義，極大程度上促進了線上溝通交流的真實感與幸福感?；诖耍瑢ξ⑿判略龉δ堋芭囊慌摹钡漠a(chǎn)生邏輯進行探析，剖析其背后的走紅成因及意義建構，借此來理解微信“拍一拍”對社交關系的影響與意義。

二 文獻回顧

著眼于微信的發(fā)展歷史，騰訊公司在2011年1月正式推出社交媒體應用軟件微信客戶端。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快速發(fā)展及電子產(chǎn)品的普及，微信逐漸滲透到網(wǎng)民大眾的日常生活之中?，F(xiàn)階段，微信可發(fā)送文字、語音、圖片及視頻，支持群聊、轉賬、朋友圈、視頻號等，使用人群涵蓋范圍廣，適用于大部分智能手機。如今，微信是一款超過十億人口使用的線上社交平臺，其影響力可見一斑。通過對相關文獻的搜集、梳理得知，學界對微信的研究文獻較為豐富，主要集中在對微信傳播機制及其影響、微信相關功能的實際應用的研究上。最為典型的如方興東等人（2013）對微信的信息傳播機制分析,認為微信體現(xiàn)出來的融“即時化、社交化”為一體的特征，促使微信的傳播機制及規(guī)律表現(xiàn)出新的特點并提高了社會溝通的效率。［1］龍思思（2017）指出用戶價值的實現(xiàn)是目前以微信公眾號為代表的自媒體盈利的主要方式，內(nèi)容價值區(qū)塊或能成為小眾媒體生存之道。［2］聶磊、傅翠曉、程丹（2013）指出朋友圈的性質是基于社會網(wǎng)絡的虛擬社區(qū)、朋友圈的結構是關系維度與功能維度、朋友圈的價值是社會資本的培育。［3］從學界對微信的相關研究可看出，微信是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中能夠促使用戶有效溝通的新媒介，縱向打開了民眾社會交流的線上渠道，橫向提高了社會溝通的效率。微信公眾號的內(nèi)容生產(chǎn)是其核心內(nèi)涵旨要，更是連接用戶與微信平臺之間的橋梁。微信朋友圈的本質是基于社交關系而產(chǎn)生的并帶有資本的屬性。

學界對于微信的研究著眼點聚焦于微信平臺本身，較少關注到其使用主體，本文認為微信的使用主體研究也不容忽視。社會學家奧尼爾認為，人具有兩種形態(tài)的身體，即“生理身體”和“交往身體”?！吧砩眢w”是指人的自然肉身身體，而“交往身體”則是社會性的文化載體，是一種社會交往和體驗的符號。而在網(wǎng)絡交往中，只有作為社會個體的身體在場，交往者屬人的現(xiàn)實主體性才可能得以持存。［4］可看出，微信的使用主體正是一種從“生理身體”到“交往身體”的轉變。趙建國（2015）指出，“在場”是指主體在場，也是身體在場，是指身體本身在事情發(fā)生、進行的場所。［5］孫瑋（2018）認為在場或缺席,就是人現(xiàn)身或脫離于現(xiàn)實與虛擬雜糅的關系網(wǎng)絡中,而傳播就是編織關系網(wǎng)絡的身體實踐。［6］金萍華、芮必峰（2011）認為身體不僅僅是生理性存在，并且是集精神性、文化性、社會性于一體的存在。［4］由此看出，學界對于“身體在場”的研究多認為身體在場是主體和身體統(tǒng)一的存在。值得注意的是，關于“身體在場”的研究多偏重于社會學視角，從媒介學視角切入的較少。從媒介對人影響的研究來看，楊柏嶺（2020）分析了人的媒介與媒介的人，強調(diào)了在網(wǎng)絡化社交媒體環(huán)境下，作為媒介的人的地位與責任。［7］吳璟薇、郝潔（2021）探討了智能媒介與人的主體性，認為在這個媒介網(wǎng)絡體系中的所有人和物，都在為媒介網(wǎng)絡的“永存”而努力。［8］韓立新、張秀麗（2020）關注到了媒介使用責任中的主體問題，認為媒介使用者是責任主體，是因交往引導的一種主體關系與責任關系的融合體。［9］

然而，隨著媒介逐漸深入到民眾的日常生活之中，有必要從媒介視角來探討“身體在場”。因此，本文從“身體在場”為切入點，著眼于微信新增功能“拍一拍”，試圖探索微信“拍一拍”背后的產(chǎn)生邏輯，或為當前社交媒體繼續(xù)推出相關應用功能提供借鑒意義。

三 微信“拍一拍”功能的產(chǎn)生邏輯：從主體在場到身體在場

1.主體在場

社會學家布萊恩·特納指出“身體，乃是人的本體，它既是個體存活的肉之軀，也是社會觀念和話語時間的產(chǎn)物?！笨煽闯?，身體是人的本體、也是人存在的前提。金萍華、芮必峰將主體的構成論觀點分為兩類，一類是實踐的主體構成論觀點，一類是話語的主體構成論觀點。［4］故此從社會身體的概念來認知網(wǎng)絡交往中的身體、主體，可以理解為，隨著科學技術的不斷發(fā)展，媒介技術在嵌入身體的同時也在逐步將其轉化為傳播主體，網(wǎng)絡交往強調(diào)“主體是人”，而身體是以一種“在場”的方式參與其中。

2.身體在場

身體在場是場景理論中至關重要的因素。場景概念最早是羅伯特·斯考伯和謝爾·伊斯雷爾在《即將到來的場景時代》中提出，認為互聯(lián)網(wǎng)將在未來25年邁入場景時代。趙建國提出對于身體而言在場是一種存在的狀態(tài)、是身體與身體之間、身體與周圍的“場”之間的一種關系，身體在場表明著能對在場的其他事物產(chǎn)生一定的影響，以至于能夠對在場或是周圍的事物也產(chǎn)生改變。［5］金萍華、芮必峰從社會身體的觀點出發(fā)，指出社會身體是一種“習性”，促使網(wǎng)絡交往時間無法離開身體，而這種無法脫離主要表現(xiàn)為帶著現(xiàn)實“習性”的社會身體以文本的形式時刻出現(xiàn)在網(wǎng)絡交往的整個過程之中。［4］由此可見，身體在場是一種網(wǎng)絡身體的交往，在此過程中，身體以在場的形式參與到各項網(wǎng)絡交往活動之中。

3.從主體在場到身體在場

誕生之初的微信僅僅只有發(fā)送文字和圖片的功能，1.2的微信版本增加了語音通話的功能，實現(xiàn)了聽覺的延伸，這時的微信僅僅是個通訊軟件。2012年，4.0版本的微信新增了相冊以及朋友圈功能，這是將微信從通訊平臺轉變?yōu)樯缃黄脚_的點睛之筆。緊隨其后，4.2版本的微信又新增了視頻通話功能，進一步打破了時間及空間的限制，讓用戶能同時感受視覺與聽覺結合的雙重傳播。2020年，7.0.15版本的微信新增了“拍一拍”功能，“拍一拍”功能讓微信原本只有視覺與聽覺的社交屬性進階到能夠讓用戶產(chǎn)生身體接觸的觸覺感受。由此可看出，微信新增功能“拍一拍”的設置是一種從聽覺到視聽結合再到虛擬觸覺的具身化實踐，是一種由主體在場到身體在場的社交形式的創(chuàng)新與突破。

微信“拍一拍”的產(chǎn)生是對網(wǎng)絡傳播社交中身體“缺場”的一種“補償”，這種身體在場的“補償”也恰與萊文森提出的“媒介演進的人性化趨勢理論”的核心內(nèi)涵不謀而合?！叭诵曰厔荨敝荚趶娬{(diào)人相較于技術的主觀能動性及媒介是如何演變成更多的人類交流形式和模式，媒介技術與身體的交相融合與發(fā)展也促使人類傳播實踐更具人性化。

對微信而言，“拍一拍”功能的上線從表象上來看或是重新激活了微信產(chǎn)品，讓其品牌效應產(chǎn)生爆炸式的傳播。但實際上微信“拍一拍”這個行為動作本身是通過媒介技術來虛擬作用反饋于現(xiàn)實身體之中，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也體現(xiàn)了一種身體在場的儀式感，這種特殊的儀式感促使用戶在使用“拍一拍”時能了解感受到對方的肢體行為，讓用戶能更加清楚當下溝通交流所處的情境氛圍。微信“拍一拍”是一場浸入式傳播時代媒介技術的發(fā)展與人的感覺認知的博弈，是將身體實踐融入到社交網(wǎng)絡中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種新奇的模擬身體在場的感官知覺方式，實現(xiàn)了用戶從主體在場到身體在場的跨越。

四 身體在場的重現(xiàn)：社交場景的多元

1.真實社交場景的重現(xiàn)

戈夫曼的場景理論則介定于人際交往中面對面的實際交往，而隨著電子媒介的興起，這種現(xiàn)實場景轉換成了媒介場景。故而，梅羅維茨在《消失的地域——電子媒介對社會行為的影響》中綜合了戈夫曼的場景理論及媒介理論來闡釋“媒介場景”對人的社會行為及心理影響，指出媒介通過對場景的組合、再現(xiàn)，對人的社會行為會產(chǎn)生影響。

從微信“拍一拍”功能的產(chǎn)生邏輯中可以看出，“拍一拍”作為一種“身體在場”的交流方式真實重現(xiàn)了日常生活中的社交場景，模擬了線下交流的身體行為形態(tài)，填補了用戶在線上虛擬社交中“身體缺失”的空白，是一種肢體行為動作上的“情感彌補”，滿足了用戶對于真實社交場景中的“身體需求”及想象，促使用戶線上交流溝通方式更為豐富及真實，在一定程度上打開了用戶線上社交的窗口，進一步促進了用戶的社交欲望。

而微信作為社交媒體中的典型代表，一方面拓寬了用戶從線下線上社交的場景模式，另一方面也縮小了線上社交的場景隔閡，即微信的相關應用功能促使線上社交相較于之前更加容易造成真實社交場景的再現(xiàn)。實際上，媒介場景不僅是對現(xiàn)實場景的擴充，其本質更是在于構建和重塑社交關系，改變?nèi)伺c人之間交流方式及擴充人際溝通網(wǎng)絡。微信“拍一拍”便是媒介社交場景的一種再現(xiàn)，讓社交場景變得和諧融洽、變得更加人性化。微信在推出“拍一拍”之前也做一些摸索，如深受用戶喜愛的群紅包、群語音、群接龍等，這些功能的推出對“拍一拍”的上線具有重要的啟發(fā)意義。

2.感官平衡的重現(xiàn)

微信“拍一拍”再現(xiàn)了真實社交場景，在一定程度上恢復了人的感官平衡，驗證了媒介是朝著與人類溝通交流越來越契合的方向發(fā)展的。微信“拍一拍”讓微信的社交場景變得更加多元與豐富，營造出了一種“身體在場”的社交參與感。社交的核心是參與，而參與的核心又在于互動。因此，微信“拍一拍”滿足了用戶對社交場景的再現(xiàn)需求，創(chuàng)造出一種“身體在場”的真實社交體驗，促進了用戶之間的聚合性，讓用戶的社交變得更加方便有趣，同時也增加用戶在微信平臺上的粘性。傳播學者馬歇爾·麥克盧漢曾提出了“媒介即人的延伸”這一觀點，指出“一切媒介作為人的延伸，都能提供轉換事物的新視野和新知覺”。［10］媒介能夠改變?nèi)说纳鐣袨椋偈谷藗兏泄龠_到一種平衡，這種平衡又是基于對社交場景的想象，因此對于網(wǎng)絡社交而言，用戶對社交場景的想象能夠滿足其對于網(wǎng)絡社交的渴望。

用戶對于“拍一拍”語義上的理解，也是促使微信“拍一拍”更具想象力及恢復感官平衡重現(xiàn)的重要因素。微信“拍一拍”或只是簡單地想讓用戶多一種表達與溝通的途徑，但在用戶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想象互動之中，“拍一拍”也延伸出一些較為靈動的含義，如提醒、鼓勵、安慰、生氣、贊賞等等，與此同時，也嬗變出一種靈性的語境，讓用戶之間的交流變得更加靈光。微信“拍一拍”就如同日常生活中的一個微笑、一次點頭、一次擁抱，雖簡單隨意，卻能傳情達意，給用戶以真實社交場景的想象與樂趣。微信“拍一拍”以輕提醒的互動方式讓社交有了全新的轉變，它破解了固有陳舊的社交秩序，創(chuàng)造了新奇的社交體驗。

微信新增功能“拍一拍”一經(jīng)上線便熱鬧了微博熱搜榜，同時也給微信群的社交場景帶來了生機，微信群中的成員開始互相“拍一拍”，各種妙趣橫生的“拍一拍”名稱賦予微信群新的活力，激活了部分沉寂已久的微信社群，消解了社群成員之間的陌生感，加強了彼此的溝通與互動，提高了各個傳播主體之間的親密度，豐富了多人溝通的社交場景模式，重現(xiàn)了真實社交場景及感官平衡。

五 身體在場的意義建構：輕提醒下的社交留白

微信“拍一拍”功能自上線發(fā)布以來，UGC的各種奇思妙想、腦洞大開的創(chuàng)作也是讓微信“拍一拍”熱度頻頻上升的重要原因。在UGC的再創(chuàng)作下，“拍一拍”從一個社交功能轉變成了一個社交話題，活躍在個人及群聊對話的各個角落中。一時之間，全民陷入“互拍”狂歡，營造出了輕提醒下的社交留白環(huán)境氛圍。

微信“拍一拍”呈現(xiàn)出“身體在場”意義建構下“強社交關系”的“輕提醒”狀態(tài)，在讓用戶保持溝通交流的同時也給雙方以空間的留白，這種留白又恰是社交壓力與社交欲望之間的那一抹平衡，提升了人與人之間的社交效率，又給以社交距離的空間留白。

反觀QQ手機端的戳一戳及其PC端的窗口抖動功能，這是一種強提醒，會讓對方產(chǎn)生震感，對話頁面也會前置，給對方強烈的對話溝通需求。而微信“拍一拍”的提醒方式并不十分明顯，只有當被拍的那一方剛好在群聊中，手機才會產(chǎn)生振動，如若不在，對話頁面也不會直接彈出，只會在聊天界面顯示“XX拍了拍你”，這屬于一種輕提醒。相較與微信群聊的@功能或是QQ手機端的戳一戳及其PC端的窗口抖動，微信“拍一拍”是確切的雙擊對方頭像，旨在提醒對方，但這種提醒方式并不十分明顯，它沒有一種強制性的提醒壓力，而更像是一種輕言細語、輕柔含蓄的關心與問候，能夠以一種極貼近的方式拉近與對方的距離，易建立起一種親切自然的“弱社交”關系。對于社交恐懼者而言，微信“拍一拍”功能或為他們提供了一種溝通交流的更為貼切的新思路，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有效緩解“身體在場”狀態(tài)下緊張與害怕的社交心理。

在日常生活中，微信儼然已經(jīng)變成了一款具有工作性質的溝通軟件，促使很多人對使用微信產(chǎn)生一定的社交壓力?！芭囊慌摹惫δ艿陌l(fā)布使得微信原本具有的社交與工作性質融入了娛樂的意味，而將娛樂融入到微信的社交功能屬性之中，這也是微信對自身功能性質布局的一種糾正與調(diào)整。微信“拍一拍”雖看似沒多大作用，但在一定程度上能有效緩解“身體在場”的社交壓力，讓用戶有更多的社交互動參與感及體味到久違的真實社交樂趣。用戶也似乎更加傾向于“拍”這個行為本身，更加享受“拍”的這樣一個過程。

結束語

從產(chǎn)品的角度來看，微信“拍一拍”的功能性確是有些弱，只起到了一種“輕提醒”的作用，卻明顯提升了微信的曝光度與用戶的參與度及活躍度。從用戶體驗來看，微信“拍一拍”功能實現(xiàn)了用戶從主體在場到身體在場的跨越，重新激起了用戶的社交需求，豐富了用戶的社交場景。但“拍一拍”熱度會持續(xù)保持嗎？會讓用戶形成一種固有的社交習慣嗎？這值得思考和探究。總的來看，微信“拍一拍”功能的上線或為其他社交媒體平臺在往“人性化趨勢”上發(fā)展提供有益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