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為群
“你是燈塔,照耀著黎明前的海洋;你是舵手,掌握著航行的方向。年輕的中國共產黨,你就是核心,你就是方向。我們永遠跟著你走,人類一定解放……”
每當聽到這首《跟著共產黨走》,錢瑛阿姨的笑容和那件紅色燈芯絨外衣總會浮現(xiàn)在我眼前,我的思緒也隨之飄回那個風云激蕩的年代。
扎根隱蔽戰(zhàn)線
1941年5月,我父親鄭伯克受周恩來派遣,到云南主持工委的工作。隨后,父親和我母親曾秀娟從重慶紅巖村秘密前往昆明。后來,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共中央組織部部長宋平曾有過評價:“對于云南地下黨工作的成績,毛澤東、周恩來、鄧小平同志都曾予以肯定。”
白區(qū)的地下工作不僅艱苦,而且充滿危險。1946年夏天,形勢愈發(fā)嚴峻。6月,我們居住的大院突然遭到特務搜查。父親將剛收到的《新華日報》和兩份文件裹在小弟弟弄臟的屎尿布里,堆放在地上,才僥幸躲過了搜查。7月11日,著名學者李公樸在我家附近被暗殺,那次搜查顯然是特務在為暗殺做準備。
1948年,父親從不同渠道得到情報,敵人正在尋找他這個中共云南地下黨的“頭目”,甚至指明他的面貌特征是臉上有道傷疤。
11月,父親赴香港向時任中共上海局負責人錢瑛匯報工作,才知道原重慶市委書記劉國定已經叛變,不但破壞了整個重慶地下黨組織,指認了錢瑛和她的住處,還提供了我父母的情況,只是不知道聯(lián)絡地址。情況非常緊急,為安全起見,組織上決定由母親帶著我們四個孩子前往北平,父親則被派去主持滇桂黔邊縱隊的工作。自此,我們與父親分離,多年之后才重逢。
為避免節(jié)外生枝,母親告訴鄰居,說是要帶孩子們回四川老家看外婆。我們先到了香港,與同樣躲避追捕的錢瑛阿姨住在一起。錢瑛阿姨不但是我父親的領導,與我母親也很熟,還是我父母的婚姻介紹人。
回到陽光下歌唱
在香港期間,解放戰(zhàn)爭捷報頻傳,大軍一路南下,勢如破竹,只剩西南與廣東沒有解放。形形色色的人從四面八方涌向香港,又從香港涌向臺灣和世界各地,大批國民黨特務混雜其中,香港也不安全了。1949年六七月,上級指示我們和錢瑛阿姨從水路北上北平,同行的還有一群來自南方各地隱蔽戰(zhàn)線的叔叔阿姨。
我們出發(fā)時,天氣還很炎熱。因為長期在白區(qū)生活,大家言行都很謹慎,一路上各自在船艙里待著,很少上甲板。單調的生活讓我對船上的日子記憶模糊,只記得我和母親都暈船,一路上不斷嘔吐。我們乘坐的海輪沿著漫長的海岸線從南往北開,過了福建、浙江、江蘇、上?!恢弊吡藘蓚€多月才到山東煙臺。此時,已是滿目秋色。
煙臺早已解放,處處紅旗招展,人人歡歌笑語。叔叔阿姨們從沉悶的船艙涌向甲板,壓抑的情緒一下子爆發(fā)出來,大家歡欣雀躍,高呼“共產黨萬歲”“毛主席萬歲”,高唱“解放區(qū)的天是明朗的天”“團結就是力量”“山那邊呀好地方”“你是燈塔”……母親抱著小弟弟,也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長大以后我才知道,什么是隱蔽戰(zhàn)線?那就是個特殊的舞臺,人們都在上面演戲。記得我上初中時,學到一首詩歌《我們一定要到延安去》。我背誦到“延安吃的是小米飯,住的是土窯洞??墒俏覀儾慌缕D苦,我們一定要到延安去……”母親就在旁邊說:“如果去不了怎么辦呢?”我說:“怎么就去不了呢?你要想去,就沖破敵人的封鎖線,多少優(yōu)秀的青年都去了呀?!蹦赣H說:“我當時就很想去延安,可是組織上讓我和你爸爸到敵人后方去做地下工作。我們必須服從組織安排,所以我們去不了延安?!庇谑牵赣H和父親一起到了西南邊陲做隱蔽戰(zhàn)線的工作,扮演自己不喜歡的角色。
母親在云南近十年,到煙臺時,她終于可以回到現(xiàn)實,回到陽光下唱自己喜歡唱的歌,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心里太高興了。
不曾褪色的記憶
1949年秋,我們到了煙臺后,幾輛大卡車把我們一行人送往北平。
當時母親28歲,四個孩子中年紀最大的我還不滿7歲,是乘坐這輛卡車的人中行動最困難的,大家都搶著把幾個靠邊的長凳讓給母親坐。我年幼不懂事,纏著母親問:“媽媽,什么時候到外婆家呀?”母親趕緊哄我,說跟阿姨叔叔們一起唱歌吧,歌唱完了,外婆家就到了。我一聽就有了興趣,于是跟著大家一起唱。我記得唱得最多的就是“你是燈塔”,盡管那時我還不明白什么是燈塔,什么是共產黨。
那時的路況很不好,晴天滿是塵土,陰雨天滿是泥濘。初秋的天氣漸漸有了涼意,母親抱著多病的小弟弟縮成一團,錢瑛阿姨拿出一件紅色燈芯絨外衣給小弟弟披上。不滿周歲的他瘦弱得很,正在母親懷里啼哭,蓋上這件外衣后馬上不哭了,母親笑著向錢瑛阿姨道了謝。
那件燈芯絨外衣給我的印象很深,紅彤彤的挺好看。那個年代,燈芯絨可不多見,母親一直穿著,后來小了給我穿。再后來,紅色漸漸褪成白色,我們又把它染成黑色。我讀高中時,一次給災區(qū)捐物,這件衣服便被送走了。
72年過去了,我已從垂髫之齡進入耄耋之年。當年我們乘坐的那種卡車已經很少見了,現(xiàn)在人們出行會乘坐舒適的大巴、小轎車。塵土飛揚的鄉(xiāng)村小路,已經成了寬闊的柏油馬路,高速公路更是四通八達。燈芯絨也早已不是稀罕物,但那件紅色外衣在我心中一直不曾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