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林主人
秋天來得真是省事,人間一涼,萬物辭夏,一道薄軟的畫簾垂下來,誰也回不去了。
描好的團扇,繡好的裙擺,還沒有用過穿過,也要丟開了手。想到明年再找出來時,它們已成了舊物。
這幾天,小聚不聚,酒事暫別,只顧一個人盡興地喝茶。不知道為什么,心里面覺得慌,覺得焦渴。
已是個記不清過了多少秋天的人,若把梅亭邊的落葉都攢起來,怕是要埋沒一匹晚唐的白馬。
那時候的人喜歡送別,尤其是清瘦的詩人,吃飯、喝酒、撫琴,臨別還能倚馬做一首漂亮的詩。身上的衣袍真長啊,西風乍起,吹起來像一陣飛雪,把人的心懷也吹遠了。
可不是么。秋風里,天地開闊。天高云淡,是秋天最好的描摹,離開這四個字,不知要浪費多少無用的口舌。
騎在馬上的人,氣息舒暢到不行,他幾乎要沖破肺腑地嘯吟一聲,才對得起千里的秋涼。
天好藍,刺目得讓人瞇起眼睛去看,天上有輕云,有那些從山谷中被馬嘶驚起的白鳥。白鳥飛過山上的佛塔。草樹未黃的長安啊,已完全拋諸腦后了。
今秋,我仍是繁塵中的俗客,熟悉這里的飯食,建筑,交通,熟悉每一年的立秋、白露、霜降。
想起那個賓朋散去的午后,我倚在車上睡意朦朧,陽光曬熱了早上新?lián)Q的厚衣服,陰涼處的身體卻微感寒冷。秋氣是棉里藏針,等知道疼的時候,葉子已經紅盡。
看著街上濃重的綠蔭,我也能想見第一場寒風過后,樹上只剩下細細的枝叉,枝叉的影子投在墻上,滿是寂寞的清瘦。
再不要想起那個人,不要想起那年秋天,在落葉狂舞的街頭,聽一首分手專用的戀歌。
大風吹得站牌嗚嗚作響。猛烈的呼吸與歌聲,像美艷的血滴吞沒于德拉庫拉的盆口,老人的銀發(fā)頹敗、耀眼,如同夕照里飄搖的芒草。
我能是誰呢,一個直到走累了才知道迷途的路癡。
路癡是怎么來的?揣著一個含羞的目的地,傻傻地走,賭氣地走,從來不向人打聽路。踏上地鐵站的滾梯,在寒涼的霜氣未襲之前,透過車站出口的玻璃,便可看見已經黃透的銀杏樹。
一個人去地壇,只為安閑地欣賞天空,欣賞明艷的黃葉燦爛于古老的紅墻。
有個病弱的男子,坐在長椅上,耐心地喂著腳下咕咕鳴叫的鴿子。他殷勤地灑下手里的鳥食,看樣子不像施舍,倒像是求著它們來吃。
這樣的畫面,看起來很是秋天。
那時候就在想,等到了人生之秋,不知我的手里,還有沒有那一把飽滿的誘餌。
摘自微信公眾號“楓林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