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入式敘事：全球傳播視域下紀錄片講述中國故事的新方向
——以《水果傳》為例

文/王慶福 王 靜

在當下紀錄片講述中國故事的實踐中，一種新的趨勢正在出現(xiàn)，這種趨勢可以用植入式敘事來概括，即紀錄片不再局限于中國題材講述中國故事，而是在更廣闊的全球傳播視域下講述中國故事。具體來說，就是將中國故事植入到國際題材中，通過全球故事中中國的存在來彰顯中國價值、傳遞中國聲音。這種植入式敘事方式所講述的中國故事雖然不如傳統(tǒng)國產(chǎn)紀錄片的中國故事那般深入完整，卻更與國際接軌，因而更具普世價值，是全球視域下紀錄片講述中國故事的新方向。當下學術(shù)界對植入式敘事的研究成果多集中于廣告領(lǐng)域，紀錄片植入式敘事的研究尚未開始，對于紀錄片而言，植入式敘事具有哪些特征？其對于中國紀錄片向國際講述中國故事又具有怎樣的價值？為了回答這些問題，本文擬選取《水果傳》作為個案加以分析。

一、敘事策略：全球故事中植入中國故事碎片

《水果傳》是一部由云集將來集團制作，聯(lián)合安徽衛(wèi)視出品的紀錄片。其在敘事上最突出的特征就是采用了植入式的敘事策略，即在全球故事中植入中國故事碎片。所謂全球故事是包含全球公共事件的故事，如涉及到全球范圍內(nèi)眾多國家的環(huán)境保護、公共衛(wèi)生、飲食文化等，這些事件經(jīng)過創(chuàng)作者的拍攝與剪輯，轉(zhuǎn)變?yōu)樗囆g(shù)化的“故事”，以影像敘事的方式呈現(xiàn)在紀錄片中。全球故事由不同民族、不同地區(qū)、不同國家的故事構(gòu)成，對于紀錄片這一國際化的媒介而言，屬公共的題材，然而由于以往中國紀錄片的選題范圍大都局限于國內(nèi)，造成所講述的故事與全球故事無關(guān)，這種缺乏全球參與的故事講述雖然一定程度上能受到本國受眾的追捧，但是對于異國觀眾來說，則無法取得共鳴。為此，通過植入式敘事打破這一困境就成為紀錄片講述中國故事的重要策略。

《水果傳》主題為“全球水果飲食文化”的公共議題。全片共六集，分別以《變身》《異族》《滋味》《旅行》《靈感》《誘惑》為單集標題，全片內(nèi)容跨越15個國家、50個城市，講述全球范圍內(nèi)四十余種水果的相關(guān)故事，呈現(xiàn)當?shù)仫L土人情。其每一單集都圍繞同一個敘事主題來展開討論，作為組成部分之一，中國故事是以碎片的形式植入到整個作品之中的。例如，第一集《變身》就講述為了更長時間保存水果的口感與風味，全球各地進行了種種探索的故事。水果涉及臺灣阿里山的愛玉果、越南胡志明市的可可果、中國陜西的柿子以及日本埼玉縣的青梅等。其保存或烘干、或暴曬、或研磨、或發(fā)酵，無論采用哪種方式，無論產(chǎn)自哪里，人們對于水果口感與風味都有著共同的追求，正是這相同的愿景，才使得“水果”成為了全球事件。在這里，無論哪個國家的故事都是碎片，均被包含在全球故事的“拼圖”之中。從中國臺灣到越南胡志明市，再到中國陜西、日本埼玉縣，依托于全球視域，水果“變身”的故事碎片伴隨著鏡頭的切換，其蹤跡跨越了眾多國家地區(qū)，各地人懷著對水果的理解，不斷探索水果轉(zhuǎn)化的各種可能。這是一種放眼世界的全球故事大觀。這些分布在世界各地的水果故事經(jīng)過紀錄片的萃取與凝練，進行交流與對話，以影視化的方式呈現(xiàn)給觀眾，在觀看與被觀看之間，完成溝通的使命。其間，中國故事作為參與者之一出現(xiàn)，成為全球故事的重要組成部分。例如《變身》中為了保存水果的風味，中國陜西的柿子被做成柿餅，中國古老傳統(tǒng)的“指尖按壓法”通過細節(jié)鏡頭的捕捉以及中國老手藝人的制作匠心，被展示給世人，這是中國人對于水果風味的探索與貢獻。與此同時，編導并未刻意讓中國故事占據(jù)強勢地位，而是和其他全球故事一視同仁，在這一集的整體敘事中，無論是解說詞的語態(tài)措辭還是故事的植入時長，都較為均等。使得植入其中的中國故事與其他全球故事建立起一種平等的關(guān)系，真正做到了“淡色中國”，以退為進。此時，中國故事就不再是孤立于全球故事之外的自我講述，而是全球故事大家庭中的一員，較之純粹意義上的中國故事，這種混雜身份的中國故事更具有普世意義。

二、敘事內(nèi)容：“我者故事”與“他者故事”的共在

“我者”即自我，“他者”指自我以外的一切人與事物。凡是外在于自我的存在，不管它以什么形式出現(xiàn)，可看見還是不可看見，可感知還是不可感知，都可以被稱為“他者”。①“他者”并非固定的角色，而是一種相對概念。黑格爾認為，如果沒有“他者”的承認，人類的意識不可能認識到自身。法國存在主義思想家讓·保羅·薩特認為，“他者”是“自我”存在的前提與參照。即“他者”是“自我”的先決條件,別人注視我，我才感到自我的存在。②而拉康則是用“鏡像”和“俄狄浦斯”來闡釋幼年及成年時期自我對于“他者”的感知，強調(diào)“他者”對于自我意識和人格的重要影響。在紀錄片中明確“他者”和“我者”故事的差異并進行合理運用至關(guān)重要：一方面，“我者故事”是基于文化內(nèi)視角的紀錄片講述，且在全球傳播中往往存在“自信”甚至“自負”的嫌疑，容易受到“他者”受眾的拒絕和抵制；另一方面，觀察“我者”在“他者”眼中的印象，明確“他者”如何看待自我，有助于自我完善以及促進更深層次的相互溝通與接納。當下，大多數(shù)國產(chǎn)紀錄片視角偏向單一化，內(nèi)容“非此即彼”，即一部紀錄片若不是講述”我者故事”，便會是”他者故事”。那么有沒有一種情況可以將“我者”和“他者”故事結(jié)合起來，起到“1+1＞2”的效果？植入式敘事紀錄片就對這個問題提供了一個肯定的回答。

采用植入式敘事的《水果傳》，并沒有將故事題材的選取固化在“二選其一”的框架下，而是跳出來這種思維定式，將核心點歸在“我他共在”之上。通過同一主題背景下，不同國家主體不同故事“植入”的方式，營造出一種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話語體系。在《水果傳》中，這樣一種“我者”故事與“他者”故事共在的理念貫穿全片?！端麄鳌返臄⑹戮妥裱环N“百花齊放、一視同仁”的原則進行，沒有刻意突出中國的“我者”水果故事，也沒有大肆宣揚國外的“他者”水果歷史，而是在同一個主題下，將各個國家的水果故事與歷史均置于紀錄片的鏡頭中呈現(xiàn)。也正是因為中國故事與外國故事的這種“共在”、相遇、碰撞才能產(chǎn)生跨時空“對話”。例如，第四集《旅行》就拍攝了諸如斯里蘭卡本托塔市“漂洋過?！狈毖苌囊樱袊葜菽侠ド绞a(chǎn)的野蕉，原產(chǎn)于中國、后又在新西蘭生根發(fā)芽的奇異果等水果在全世界范圍內(nèi)擴散傳播、異地種植的過程。在這里，來自世界各地的水果們都有著專屬的“世界旅行”自我故事線，無高低之分。比起單一的“我者故事”講述，“我者故事”與“他者故事”共在的形式使得中國故事在全球視域下不再是一座“孤島”，而是全球?qū)υ挕靶畔⒘鳌敝兄匾囊画h(huán)。在《水果傳》中，各國在水果的牽線搭橋下，形成了交接與聯(lián)系。例如，第四集中通過奇異果作為中介，“中間人”岳群斐將新西蘭先進的嫁接種植技術(shù)帶回老家河南，使得中國與新西蘭的水果商通過水果產(chǎn)生了交流，共議種植技術(shù)。水果既是對外展示中國的窗口，也是中國與世界交流的媒介，小小的水果背后承載的是中國經(jīng)驗與中國方案。又如經(jīng)由茶馬古道被遠道而來的傳道士從法國帶來的玫瑰蜜葡萄，在當時首次來到中國云南，使得中國人民第一次嘗到了葡萄的甜美滋味，進而得到廣泛種植。玫瑰蜜葡萄還可以釀成美酒轉(zhuǎn)而又出口回法國。通過這種講述，葡萄的傳播便不再單向直線，而是一個循環(huán)流動的過程。而葡萄由法國發(fā)端傳入，經(jīng)中國栽培加工后，又帶著中國味道與中國特色外輸回法國的歷程，則使其成為一座橋梁，聯(lián)通中國與法國人民。在《水果傳》中那些被選中的水果，無論是來自于中國本土的“我者”，還是來自其異邦的“他者”，都被精心編織在紀錄片的影像中，和諧共在，相互對話。而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全球受眾則在不知不覺中就傾聽了已經(jīng)“植入”其中的中國聲音，了解了中國故事，可謂“潤物無聲”般的體驗。

這種“我者故事”與“他者故事”共在的敘事內(nèi)容，也使得《水果傳》的敘述視角發(fā)生相應改變。其敘事人不再是單純的“我者”和“他者”分割式，而是一種超然于兩者之外的“第三者”，這種處在中西方之間的第三方立場，既是跨文化傳播中的“主體間性”，也是對話理論中的”超敘事人”。③主體間性理論認為，“主體間”是指在一個整體中存在著兩個或者兩個以上的主體,超越出單純的主客體關(guān)系?！端麄鳌分袥]有絕對的主角，所有植入其中的故事碎片都是主體，都具備自身的價值與存在意義。其次對話理論認為，人的“言談”是一個不斷變化的過程，而不是一成不變的立場，并且在和潛在對象的對話中，和其他的言談一起構(gòu)成一種公共的話語空間。這也正是《水果傳》植入式敘事紀錄片的基調(diào)：利用一個“超敘事人”的視角俯瞰彼此存在差異的“我者”故事與“他者”故事，旁觀不介入。不同國家不同地區(qū)的水果故事共在，在紀錄片中碰撞交流，尊重差異，相互傳遞經(jīng)驗，形成了一個多元且充滿張力的復合體。

三、敘述結(jié)構(gòu)：不同故事串聯(lián)起共同的價值訴求

真實是紀錄片的靈魂與精髓，紀錄片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對現(xiàn)實生活進行一種敘事藝術(shù)。其中結(jié)構(gòu)就是撐起紀錄片敘事必不可少的“骨骼”，通過敘事結(jié)構(gòu)表達出紀錄片創(chuàng)作者的敘事目的與意義，保證內(nèi)容的完整性，使受眾客觀地看待紀錄片內(nèi)容。④在敘事結(jié)構(gòu)的展開中，“我者”與“他者”故事個性與共性的平衡之道，正是植入式敘事紀錄片敘事結(jié)構(gòu)的獨特魅力所在。如果僅是各個國家的碎片故事生搬硬湊來組成雜亂無章的敘事結(jié)構(gòu)的話，最終的跨文化傳播效果定會欠佳。這也就涉及到了敘事結(jié)構(gòu)的設置邏輯是否合理的問題。

《水果傳》中的敘事結(jié)構(gòu)可以拆解為兩個方面探析：其一是宏觀層面，指六集中的各個主題與全片宗旨的架構(gòu)與聯(lián)系；其二是微觀層面，指每一單集中，各個國家的水果故事之間以及與單集標題的架構(gòu)與聯(lián)系。

《水果傳》宏觀敘事結(jié)構(gòu)由“形態(tài)”和“精神”兩個層面構(gòu)成，在“形態(tài)”層面，圍繞著同一個意象，即“水果”來進行敘事，下設6個互相平行的單主題，是“串珠式”的敘事結(jié)構(gòu)。通過這種結(jié)構(gòu)，全球各地的水果故事，經(jīng)過創(chuàng)作者的歸類與劃分，分別植入到屬于自己各自的單集中去，其中每一個單集之間相互平行，各有專屬的故事支線，由“全球水果傳記”這個核心概念作為“珠線”進行彌合，共同組成了一部完整的關(guān)于水果的全球合集。在“精神”層面，用各個單集結(jié)合人的故事來展示水果的故事，呈現(xiàn)不同國家的人們對“水果飲食的喜愛與探索，為水果賦予人文關(guān)懷。如第一集《變身》，講述人們?yōu)榱吮４骈L久的水果風味而使水果儲存形式得到轉(zhuǎn)化；第二集《異族》，講述在水果種植與采摘過程中，受到的各種蟲類的入侵；第三集《滋味》，講述的是各個水果特殊的香氣和滋味；第四集《旅行》，講述的是水果在世界各地之間進行嫁接、遷徙種植的過程；第五集《靈感》講述的是全球各地人類探索水果除了食用以外的其他妙用；第六集《誘惑》講述的是水果如何利用自身的天然優(yōu)勢來獲取人們的喜愛。這六集，全方位包含了“水果”這個核心意象的各方各面。每一集單個主題之間，也都隱藏著全世界人類的共同愿景，即對于水果共同的喜愛與長久以來不懈的探索，是另類意義上“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再現(xiàn)。通過這種結(jié)構(gòu)，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受眾總能在這六集中的某一集里找到自己喜愛的水果，也總能在不同主題水果故事的合集中有所感同身受，認同其價值理念與訴求，形成一種跨越種族的情感共鳴與心理認同。

《水果傳》的敘事結(jié)構(gòu)在微觀層面，是其下設的每一個單集各個不同地域水果故事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端麄鳌访恳粋€單集，都有自己的獨立標題，即核心主題。在每一個核心主題下，都植入了眾多國家的水果故事作為內(nèi)容填充，這些水果特點不同，但表達的主題相同。例如在第五集《靈感》中，該集主題“靈感”示意的是全球各個國家的人類如何來發(fā)掘和探索水果除了飲食之外的其他妙用。植入了來自意大利卡拉布里亞的香檸檬被制作成檸檬精油然后傳遞全球各地供人類使用的故事；中國江蘇南通的柿子體內(nèi)豐富的單寧酸物質(zhì)被人類做成天然的“柿染”染色劑；泰國曼谷的傳統(tǒng)果雕技藝，使得水果變成了藝術(shù)審美上品；美國舊金山的格雷琴女士將水果做成創(chuàng)意插畫發(fā)布到網(wǎng)絡上收獲一大批國內(nèi)國外粉絲；澳大利亞的游戲公司將水果作為形象主角做成網(wǎng)絡游戲供人類休閑使用；中國北京北大附中的同學們利用水果發(fā)電來致敬愛迪生；菲律賓那牙的菠蘿成熟后，菠蘿葉會被收割反復提煉做成菠蘿纖維制成衣物等七個全球故事。每一個植入其中的水果故事都有著其獨特的背景故事與個性，它們的存在是為了本集的共同主題“靈感”，為了向全世界展示不同地區(qū)的人們在挖掘水果妙用上的求知與探索，這是其共性所在，也是其“精神”所在。正是通過這種串聯(lián)，讓水果在觸發(fā)味蕾的同時，進一步開啟人們奇思妙想，讓人們在了解自然、親近自然、領(lǐng)略自然中體會宇宙的萬千奧秘。由小小的水果折射整個自然世界，由個體折射全球整體，以小見大，體現(xiàn)出更為廣闊更為宏大的價值訴求。

結(jié)語

在遙遠的古代，中國就有“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的觀念。在今天，這樣古老的觀念已經(jīng)演化為”后全球化”時代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植入式敘事所倡導的正是這樣的一種理念，植入式為紀錄片講好中國故事，克服跨文化中折扣與隔閡問題提供了一個新的方法與思路?！爸踩搿迸c“共在”是植入式敘事在紀錄片敘事策略與兼容視野上的重要突破，是一種“美美與共”的包容心態(tài)與開放格局。植入式敘事通過化解刻板印象、提供全球性知識與故事及挖掘價值共性與情感共鳴等策略形成與受眾的互動，在對外傳播實踐中具有創(chuàng)新性和探索性，是中國故事更好走向世界的全新途徑。

注釋：

①張劍：《他者》，《外國文學》2011年第1期。

②〔法〕讓·保羅·薩特：《存在與虛無》，陳宣良譯，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第289頁。

③王慶福、張紅玲：《紀錄片國際傳播中“他者敘事”的跨學科思考》，《現(xiàn)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2019年第9期。

④趙維良：《淺談央視紀錄片的敘事藝術(shù)技巧》，《新聞戰(zhàn)線》2018第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