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倫
別轉(zhuǎn)過頭來,小孩
就這樣看著
羊群低頭吃樹下散落的桑葉;看著
秋風(fēng)在桑林中奔跑,直到它撞進
一棵老桑樹的懷里,直到爹媽
用一根長長的桑樹桿子
打光所有的桑葉,為羊群準(zhǔn)備下
一大堆過冬的干糧
這樣桑樹來年長得更旺,直到
你看見我正看著你,發(fā)呆:
恨不能把你的羊群趕到天上
剪下的羊毛,讓白云收購
招呼頭羊的手也招呼秋風(fēng)
寬大的袖口藏著鞭子,也藏著石子
一顆顆都投向了天空和水塘
作為答謝,羊群一邊吃落下的桑葉
一邊想著早晨出來時路過的一座座大門
想著天黑回家,別忘了叫你
只把我留下,再想想
你復(fù)學(xué)和你家建沼氣池的事情
也讓風(fēng)再多吹我一會兒
(選自《詩刊》2021 年2 月號下半月刊)
把生命里的黑使勁往外趕
我持一把失眠的鞭子
在蝙蝠回家之前
一盞掛在門洞里的油燈
執(zhí)拗地和我比耐性
把生活的門窗打開,我等著
扶住突然跌倒的風(fēng)
哪怕刮進一些塵埃
雪還可以來,雨不行
雨瘋癲得亂敲門窗,擾人殘夢——
像失散多年的一對玉璧,一旦配上
就會身價倍增,抵國抵城
在中年的屋脊上翻曬世態(tài)炎涼
用第三只眼尋找陽光
陰影中的家,熟睡的鄰人,假寐的爐火
妻子明顯塌陷的乳胸,都令人心痛
如果夜還不是太深
我就到回憶的河流汲水,浣洗周身
路上我不會讓桶里晃動的愛和恨
濺出來
我的褲腳不濕
夜的一生就算圓滿
母親的那雙小腳,似乎整夜都在窗外
來回走動:簌簌,簌簌……
從柴垛走到灶房,從磨坊走到菜窖
從年輕走到年衰,從冥界走回人世
甚至夢中,我聽見她片刻也未歇息
甚至不用醒來我也知道,她
早把院里和大門外的積雪,打掃干凈
不像今天,早晨起來我看哪里
都像母親臨終那張蒼白浮腫的臉
還有屋頂上那幾只肅立的烏鴉
多像那年遠道趕來送葬的親戚
準(zhǔn)備哭出聲的樣子,不忍去勸
還有我對自己越來越深的恨:
那么多年,我不該孩子般早睡懶起
白天嗜好煙酒,心氣比母親還低
夜里沉湎幻想,比落雪寂靜
(以上選自《齊魯文學(xué)典藏文庫· 當(dāng)代卷(詩歌卷)》)
我知道將在午后抵達
但依然等天黑掌燈后再拆
我習(xí)慣上半夜夢游,下半夜歸家
黎明前用驚醒把信封壓住
用露水補足她信中筆畫模糊的部分
用枕頭做模板,把她的模樣再拓印一遍
愛情不是格律詩詞,非得處處對等
但我和她昵稱的筆畫卻完全一致
是偶然還是有意為之?
莫非是為一旦成了陌路,也容易記住?
所有的感知都有兩種結(jié)局
此刻我已張開一雙沒有淚水的眼眶
適度的干旱,愛情才能扎牢根須
憂傷才以更好看的樣子
在我的兩肋旁逸斜出
或許這是她最后一封信了
我決定到路口迎迓
一手提著幻想,一手提著心痛
(選自《十月》“第二屆愛在麗江中國七夕情詩會作品特刊”)
仿佛一夜之間
您就老成一棵秋后的蘆葦
碩大的頭顱在講臺搖曳
像風(fēng)中盛開的荻花
把我們襯托得更加
青翠欲滴
記不清從什么時候
您捏粉筆的手開始顫抖
您寫出的每一個字
黑板和我們的心
您不會就這樣衰老下去的
老師 在我們的眼里
您佝僂的腰背是虬勁的梅枝
滿頭的積雪清香遠溢
磨碎吞咽下那么多孤寂和譏諷
偶爾一聲大咳噴出的全是
一粒粒,生命的珠璣
做為您的學(xué)生,我們想不出
更好的詞語,要不就把您
比喻的通俗一些吧
您的雙唇是磷片,手指是火柴
您一千次一萬次地擦燃
就是為了激勵和照亮我們
能夠體面活在世上的
這張臉
在鄉(xiāng)村小學(xué),美術(shù)課叫畫畫
美術(shù)教材也訂,大都不用
孩子們愿意畫的,就是些鄉(xiāng)間物什
比如畫一棵樹或一頭牛
葉子總?cè)境赡赣H臉的顏色
樹枝是姐姐揮動的小手
牛畫得強壯如山,面龐剛毅
像在田里勞作的父親,
一想起在學(xué)校念書的孩子
渾身就有使不完的力氣
有一天他們突然圍著我,說:
“老師,你教我們畫馬和鷹吧!”
我說行!還有蒼穹和夢想,音樂和花朵
那一刻我想,這些傻孩子
說長,真快啊!
(以上選自《中國校園文學(xué)》2021 年1 期中旬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