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五首

張戰(zhàn)

黑 馬

黑馬掠過黑隙

夜晚還原了黑

不是有了電燈

就再沒人燃起蠟燭

屋里燈光太亮

瓦縫卻能收藏碎影

哪里都會有被腳后跟磨破的襪子

哪里都會有因怕狗而不敢進村莊的人

總是愛得更多的人爬上了云梯

而愛得少些的人又抽走了梯子

但請在晚餐時擺下這樣一張餐桌

從橙黃的陶罐里倒出灰藍的牛奶

請咬碎你齒間的夕陽讓它甜汁四溢

你嘴里的葡萄并不是最后的一顆

請坐下品嘗，不要恐懼

咔嗒咔嗒

天黑了

一朵四瓣的花

把影子打在墻上

帶我走有光的路吧

走那水一樣流向低處的臺階

到了夜晚

燈才有用

到了夜晚

沒人穿的白襯衣被風鼓得更高

到了夜晚

許多話變得不再重要

你呼喚的神

就是你正騎著的馬啊

你呼喚的神

就是倒斃在你路途前的那只羊啊

就是追著你拼命奔跑的孩子啊

總是有風

嚓嚓嚓嚓

咔嗒咔嗒

影子在你的臉上

有人打開小小的窗戶

你要找的人

你卻不認識他

出太陽了

下午三點四十分

太陽出來了

空中融化了一駕金馬車

愁容騎士被光劍穿透

又痛又甜蜜

桑丘· 潘沙喊：啊，我想給我老婆送這輛金馬車

陽光曬在身上結結實實的

沒人說它是虛無

尤其在深秋

尤其久雨后

你在陽光下亂走一小時

你就像一棵鉆石紫菀

蓬蓬香香短發(fā)

蓬蓬香香笑

你也要亂飛了吧

第一個把陽光比作金子的是誰

啊騙人，陽光不像金子

那像什么

想不出，不知道

陽光就像你

無法打比喻

秋 記

9 月11 日我煮了桂花芋頭湯

9 月20 日我用蠶絲被換掉了床上的毛巾被

9 月21 日下雨

下雨桂花也香

不下雨也有人哭

10 月2 日夜我在木壘看明月出天山

明月微俯著臉

不渴望任何人的懷抱

不懼怕任何鐵鏈

它騰起

冷靜，漠然

10 月3 日我登上北天山

我沒有羊爬得高

羊走羊道

像水淌出一條溝

人道比羊道高

我走在羊道里

李白寫“明月出天山，長風幾萬里”

他的明月是秋月

長風是西風

秋天，西風才能直吹玉門關

離海最遠最遠的天山

春風不度玉門關

南方啊

玻璃窗外滿山綠樹

腳跟是墨綠的

腳尖有一點變黑了

樹冠豐盈在風中

無主地搖晃

葉子們，滿山滿樹的葉子們

在哪一瞬間

它們決定松手的

附 體

我想幾歲就幾歲

突然地

語氣、表情、聲音

一下就變了

時常我被小男孩附體

有時是鐸鐸

五歲

每天吵著去沙灘玩

拿一個長柄鍋鏟東挖西挖

滿頭大汗不知自己要干什么

不修一個沙堡

不挖一條河道

不，亂挖沙子已經很高興

有時我是多多

更小，四歲

說第一個字時總會結巴

喜歡觀察陌生人

喜歡小女孩

翻著白眼

以挑釁的方式喜歡

弱者要愛

強者只要自由

孩子們在旋轉木馬上飛轉

我是坐在上面哭的那一個

但從沒有小女孩在我身上附體

而我是一個女人

我常常想

這是為什么

（選自《詩刊》2021 年3 月號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