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自己

蘇建平

剪 輯

每天我都要這樣做

在窗前抽煙時

剪掉一些顏色

留下一些顏色

這還不夠，有時閉上眼

順便剪掉一些聲音

仍然不夠，就剪掉

洗手池邊鏡中的自己

還是不夠，動手剪

過去剪輯而成的記憶

我只是想要，每一天

都把自己剪成一張白紙

這一張張白紙

有可能，裝訂成一本

無字之書

四 小 時

那天，我在鄉(xiāng)下待了四個小時

這四小時里，本就老的屋子老了四小時

父親和母親也老了四小時

還有我，生命時長加了四小時

孩子長大了四小時

一切看起來智慧都在增加

可是智慧在哪兒

誰都沒有碰到這個詞兒

這四小時里，家養(yǎng)狗又脫掉了一些毛

有時它會竄出去追

鄉(xiāng)村公路上狂奔的摩托車

有一會兒正好有只空中低飛的鳥

把影子疊到了狗的身上

看起來像是狗馱著鳥在跑

我想要告訴他們這個奇觀

回過頭發(fā)現(xiàn)他們正在議論黃桃的收成

（以上選自《星星· 詩歌原創(chuàng)》2020 年11 期）

午后散步

樹木抽芽了。有一個媽媽

帶著兩個小孩在河邊玩

去年夏天雨后的蝸牛曾爬在路上

現(xiàn)在只有一些沙，一些土

草坪上仍然讓人感到荒蕪

熟悉的小區(qū)行道，我們一路避讓

過身的車子。風很大

雨沒來。東西兩條河

讓人想到水下的魚

往南游，往北游

在這庚子年的春天里，媽媽

孩子們，河邊釣魚的人

以及看見他們的所有人

都戴起了口罩。帶來春意的樹

該如何遮掩自己的嘴

九月之光

來自于天空，照進了體內

那一束束，干凈而美妙的光線

當它下來時，一根根光線

化為一根根彈奏的手指

彈奏著萬物的肉體，輕盈，無聲

生育之事攀上了頂峰

多么好：八月烏云已搬去，露出藍天

葉子也遮不住后面的果實

這些光??！它們持續(xù)不斷地來

仿佛某種愛情正等待著

由種子抽芽，過長冬，一路往前

循環(huán)著，向遠處走，書寫生命的黃金

（以上選自《詩潮》2020 年7 期）

那群夏天傍晚的白鷺

齊刷刷地從湖面上飛起

迎頭向著巨大的落日

裹著一身霞光

穿過大半個湖面

又是潔白，又是金黃

令所有見者目瞪口呆

并保持沉默

仿佛它們帶來了某種

塵世久已不存的

巨大的敬意

在岱山聽海

那時，我竟生出了

收藏大海的荒唐想法

現(xiàn)在我的愿望簡單多了

僅僅只要

被它收藏

（以上選自《浙江作家》2020 年4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