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提并論的事物

劍男

灰 椋

天還沒有暗下來，河邊樹上

還停著一只灰椋

它對著殘云在水中斑駁的倒影

對著在平靜淺水灘中

自由游動的小魚

以及小魚身邊悄悄出現(xiàn)的月亮

在枝丫間歡快地跳躍鳴叫

像一個貪玩的少年

唯有不復(fù)返的時光如夕陽遠(yuǎn)逝

如灰椋在這個快被光明遺棄的世界

看月色動江流

冬 茅

為避免陷入狹隘的個人經(jīng)驗和趣味

他選取了一支冬茅，以此說明事物存在的必然性

你們看，思想也可變得如此素凈，并

不假以山中喬木。他抖了抖冬茅柔軟的芒

上面垂下來的絲絳還在散發(fā)著晶瑩、細(xì)小的光澤

我們又憶起河邊造紙廠碼著的冬茅桿

如何被制成紙張，成為我們學(xué)習(xí)的練習(xí)簿

那時候的造紙廠門前種有一排蜀葵，艷麗的花朵

從來沒有受到過窮學(xué)生的青睞，就像

我們那時受到的教育：—— 我們都覺得蜀葵

并不比冬茅更漂亮，那種過于自我的驕縱遠(yuǎn)不如

一株冬茅沒有自我的謙遜所產(chǎn)生的美

痕 跡

所有事物都是有痕跡的

我相信只有痕跡

才能扺達(dá)世界的真實

就像我相信柏拉圖所信奉的

構(gòu)成這個世界的理式

就像眼前窗外的那棵老槭樹

彎曲、丑陋

在這座遍地長著高大槭樹的村莊

幾乎人人都視而不見

但對他而言

只要對母親的記憶還在

這棵老槭樹就永不會在窗外消失

即使真的被砍掉

它也會重新從他心里長出來

立在它原來的位置

相提并論的事物

事實上并不存在相提并論的事物

那些希望和別的事物

相提并論的事物一定是沒有辦法

與他物進(jìn)行比較的事物

比如一架高高探出樹梢的紫木藤

和它攀附纏繞的黃楊樹

一個勢力在不斷壯大而渴望

在權(quán)力中心再擺一把椅子的梟雄

一只在蓬蒿中自得的麻雀

和一只在蓬蒿中無法脫身的鴻鵠

他們都是各自獨立的人和物

彼此并不具備可以相提的并列性

那些欲比者都如雨后的彩虹

好像他們正在絢爛地擴(kuò)張著天空

其實不過是一種存在的幻覺

河水、石頭和漣漪

他站在河邊向河心擲出一塊石頭

除了濺起的水花，他沒想到

石頭在河水中形成的漣漪竟如此有意思

先是如遙遠(yuǎn)記憶中一個被雨水

洗刷得清亮的的石臼

然后是一塊被風(fēng)吹皺的灰棉綢

然后是一截在水中不斷往下沉的陰沉木

漣漪先是橫的，像是

要把流水?dāng)r腰切斷，隨著流水向前流淌

又像是有人在河流腹部拉上一刀

但這一切很快就消失

河水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快地

忘記了自己剛才被一塊石頭砸中的事實

輕而易舉就恢復(fù)到原來的樣子

河邊往事

四十年前，那時河兩岸還是稻田

我、衛(wèi)東和金亞兵

坐在河邊石頭上把腳放在河水里

你穿著一雙白色塑料涼鞋

走過來挨著我們坐下，當(dāng)你脫下

涼鞋，挽起灰色棉綢褲

像我們一樣把腳伸進(jìn)河水中

我們都不約而同地把黝黑的雙腳

迅速從河水中縮了回來

（選自《中國詩歌》2020 年度詩人作品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