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shù)幕ㄕZ

白月霞

無形的風暴

初夏停在鳶尾花上

隔窗就可望見

而含羞草在更近的地方

舉起閃電的小手

當你俯身吻向她的綠色空間

所有葉片紛紛合攏

她把拳頭，朝向自己

無盡的光向內涌去

她不躲避你的觸碰

也不懼怕

你帶來的無形的風暴

—— 在放棄與繼續(xù)愛你之間

她選擇深淵

救贖的平方

只有蒲公英與我不接受這樣的命運

被雨水澆淋，被塵埃覆蓋

夜用詭異的微笑歡迎我誤入歧途

惡魔用一枚銀幣誘我跳進泥沼

我也曾因違反某些戒律而不安

而根系縱橫的黑暗之境正是恐懼的來源

徒手挖掘并拓寬光芒流過的邊界

歷時一百零八天，向內觀照的心燈愈拭愈亮

蒲公英用一盞盞小碗盛滿月光

我在陽光下收集萬物的影子以交換光明

衰老也是我喜愛的

一根大約兩厘米的白發(fā)

自我頭頂?shù)暮谏职l(fā)芽

開始它作為藤蔓植物

與我不離不棄的一生

它的生長無聲無息

它在鏡光中閃耀的白

有不可根除之美

驚慌之后

我接受了這個事實

衰老也是我喜愛的

一想到自己不再青春

不再美麗

并且連愛情也沒有

我就極為安心——

我終于可以心無旁騖地寫詩了

安全距離

圓桌前最好與你隔著三四人

正好可以看到你的側面

時不時看看你也不顯尷尬

可即便如此

我的心還是，忍不住怦怦直跳

如果你望向我這邊

我的心跳，會加速

我的手，會忍不住伸向椅背的手包

左邊的小口袋裝著奧沙西泮，今早已服過半片

右邊是草酸艾司西酞普蘭片，那是睡前服的

我摸到的錫箔包裹的藥片是醫(yī)生吩咐每晚一片

但也可用來隨時救命的勞拉西泮

我的手伸進去又拿出來

伸進去又拿出來

現(xiàn)在是傍晚的六點半

我的勞拉西泮

還沒到服用的時間

我怦怦的心跳還會再

持續(xù)一段時間

光明進入不被打擾的時刻

姐姐，對于恐懼的擔憂

已經(jīng)困擾我很久了

你說我只需在黑暗中稍等片刻

生活給我什么

我就接受什么

大夫給我什么

我就吞服什么

我的白色藥片自會像一條忠實的小狗

按時出現(xiàn)在我手心

追隨白開水的意志

順從地沖出黑暗隧道

一如我心所期

光明會迅速降臨

可我是多么心不在焉的旅客

以前從未收集過陽光

姐姐，今日份藥片已全部服完

我等的安全感還沒有到來

博愛的獨寵

月亮困在天空很久了

從無到圓滿，等待，太漫長了

月光無處不在

你的目光，無處不在

平等而慈悲

可以輕易將月光覆蓋

現(xiàn)在，它是你的了

這短暫的光芒的疊放

如入無人之境的打擾

給它希望的同時

絕望被隱藏

它是有多歡喜

才會在今夜把它的美

全部綻放給你

此后光華一夜夜消失，直至空空不見

仿佛世間沒有心碎而死

黃昏時經(jīng)過刻碑廠

城郊的土地

還沒完全荒蕪

六月我曾看見紫色紅薯花

在青草間隱現(xiàn)

東鄰卻沒有一棵雜草

這與它是一家刻碑廠有關

廠院太小

三四排無字碑平放在路邊

每次下班騎車經(jīng)過這里

我都會加快速度

以前我擔心這些不祥之物

會使健康的人變虛弱

使虛弱的人更脆弱

今天我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每個空碑都有

遇到新主人就樹立起來的渴望

它們在等新主人的兒子或女兒

在上面刻滿哀悼的文字

現(xiàn)在是十月了

西邊的紅薯等著被刨出來

而這些墓碑等著被埋進去

（ 選自《六十七度》總第18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