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存美好的人在紙上旅行

阿未

我只想讓陽光小留一會兒

我只想讓陽光小留一會兒，讓正午的

時(shí)間延長，沉沉的午睡中我夢見沙子

像步行街上的人流一樣洶涌

我夢見我是其中的一粒，被他們

擁來擠去，作為流亡的一部分

我心中充滿了難言的驚怵

我難以抗拒這隨波逐流的宿命

除了正午的陽光寬厚，善意的鋪陳

我的生活，其他的一切

都對我視若無睹，我在不斷的擁擠中

傷痕累累，我知道，我有石頭一樣

堅(jiān)硬的質(zhì)地，卻無法把自己還原成一塊

完整的石頭……

我們將在各自看到的云霧里穿行

到桃仙機(jī)場的時(shí)候，天已經(jīng)暗下來

我們匆匆揮手，然后分頭去找自己的登機(jī)口

十八點(diǎn)四十分，你將直飛深圳

我將去上海，和你起飛的時(shí)間

僅僅相差五分鐘，兩張還沒有看到的

電子客票，像風(fēng)一樣把我們吹離地面

我們將在各自看到的云霧里穿行……

在同一片天空，我們仿佛兩片被

斬?cái)嘟z線的風(fēng)箏，轉(zhuǎn)眼間被和大地上

一樣的黑暗吞沒

沒有人知道我們的高度，包括我們自己

就像沒有人知道那些在秋風(fēng)里飛走的樹葉

和它們一樣，我們也在這個(gè)凋零的秋天

被生活的風(fēng)吹得遠(yuǎn)遠(yuǎn)……

虛 掩

窗戶虛掩，有三月的風(fēng)不請自來，在我

清冷的房間里鼓弄春意

目光虛掩，有正在融化的水，剛好

流過我的門前

耳朵虛掩，有擦肩而過的鳥鳴嘰嘰喳喳

說著逐漸清晰的溫度

心也虛掩，好讓這個(gè)初春的悲歡

任意出入，讓一場三月的雪，下了又停

讓綠意初萌的夢在內(nèi)心的樹上

有了盎然的可能

夢再虛掩，我就躲在一棵草的根部

看周圍的泥土在春雪的融化中悄悄濕潤

看沉睡了一冬的草根伸了個(gè)懶腰

在我的夢里，無聲地醒來……

這一年的水尚未流盡

這一年的水尚未流盡，只有一小部分

凍成冰，留在了岸邊

這一年有太多生死順流而下

只有岸邊走過的人跡，成為草

在十二月的枯冷中，等下一季春風(fēng)

這一年在水中虛晃的魚們，或已入海

水面上泛著的微弱的波痕

暴露著江水中無數(shù)虛無的秘密

這一年我在流水聲中，別過

或冷或暖，或晴或陰的日子

唯有這流水不竭，成為我注視的生活

成為去向不明的，我的遠(yuǎn)方……

九 月

不過，只要是九月我就會心生歡喜

我就相信了天高云淡

或風(fēng)緩天晴這些溢美之詞

在一片垂柳的濃蔭里

還沒有枯草和敗葉，秋蟲尚未凄凄

一切都是剛剛好的樣子

該綠的還綠著，該紅的已經(jīng)紅了

該熟的果實(shí)都擠在枝頭

向一夜之間到來的九月述說悲喜

是啊，這些來自時(shí)間深處的秘密

到了該釋懷的季節(jié)，我知道

這盛大的秋天有足夠的時(shí)間和誠意

迎納它們……

一日之間

可以肯定，我喜歡的傍晚即將到來

夕陽的余暉，就要蒞臨

我的生活，就像寧靜的日出

曾照亮我的清晨，當(dāng)然，這些還

遠(yuǎn)遠(yuǎn)不夠，僅僅是一日之間

我已擁有的或我已失去的

包括那些如傍晚一樣，終將

如期而至的，都在不可抑止地發(fā)生著

在這些變幻中存在，我充滿迷惑又

無處閃躲，猶如我一直以來

都在抗拒著的黑夜，現(xiàn)在

我只能構(gòu)思好夢境，待夜深人靜之后

悄悄潛入其中……

此刻就是這樣

此刻就是這樣：一些草在花池里綠著

院墻外的小溪在靜靜地流

風(fēng)不大，卻一直在吹，好久都

沒有人經(jīng)過，只有風(fēng)吹水流草動聲

只有我，孤單地坐在這把

被陽光曬暖的石椅上

寂寞地順從這個(gè)正在到來的傍晚

和尚未炎熱的夏天

此刻就是這樣：我的院門虛掩，有風(fēng)

出出進(jìn)進(jìn)，像那盆在綠草中

紅著的蟹爪蘭，有開著的

也有敗落的，有被風(fēng)吹走的，也有在

草叢中腐爛成泥的……

不約而同

我們有諸多一致，比如陰云密布的

午后，我們一起跑向

那棵濃蔭如傘的樹下避雨

比如雨停了，我們起身，各自回家

比如走著走著，我們都

回了一下頭，偷偷瞄了一眼

彼此陌生的背影，而后

兩個(gè)各奔東西的影子

就完成了一次，不約而同的相遇

和別離……

喧鬧的五月真的少有這樣的寂靜

好像沒有聲音了，只有暖暖的陽光照著

吹了一上午的風(fēng)停了，一個(gè)

沉睡的中午，除了花魂草香彌漫

除了我的小花圃里，兩只落在

茶花上的蝴蝶，正輕輕扇動翅膀

喧鬧的五月，真的少有這樣的寂靜

我是一個(gè)卑微的閱讀者，喜歡的美都是

小小的，也是沉默的，都在

光天化日之下，無聲無息卻清晰可見……

若無其事

日子太過潦草，如同你每天刮掉的胡須

活著不過如此，你熱愛的

其實(shí)也是你厭倦的，你迎接的也是你

必將告別的，就這么日復(fù)一日

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每一個(gè)日子都是新的，可每一個(gè)日子

又都毫無新意，除了四季輪回不斷做舊

你的身體，卸載你的青春

并且，不動聲色地把你描繪成一個(gè)

飽經(jīng)滄桑的人，除了你寫的詩中

字里行間的荒涼，像這個(gè)早晨你的臉上

又一次布滿的胡須，所有的一切都

若無其事……

心存美好的人在紙上旅行

心存美好的人在紙上旅行，在自己

寫的詩里，聞花香，聽鳥鳴

再去羞澀又激情的意境里

與相愛的人見面，以花香為酒

用鳥鳴表白，而后，他們

眼餳耳熱，醉意朦朧

拿情致深婉的詩句，在紙上私語

心存美好的人在詩里懷春，去自己

讀出的杏花疏影間，看風(fēng)景

在幽閉并枯燥的生活里，做一場

歡愉之夢……

（選自《作家》2021 年10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