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元勰是北魏孝文、宣武兩朝的宗室重臣,在政治上頗有建樹?!对哪怪尽妨⒂谟榔皆晔辉铝?,1919年出土于洛陽城北。因其發(fā)掘年代較晚,故在史書上沒有留下多少記載。該墓志的書法瀟灑俊逸,世所罕見,具有極高的藝術(shù)價值,值得我們深入研究。
關(guān)鍵詞:元勰 魏碑 墓志銘 書法藝術(shù)
北魏墓志是“魏碑”的典型代表,也是研究北魏書法藝術(shù)最重要的原始資料。許多書藝精湛的墓志早已成為習(xí)字者必備的臨摹范本,堪稱書法創(chuàng)作的源頭活水。由于種種原因,學(xué)者們對墓志書法的研究還存在著諸多盲點,其蘊藏的歷史文化價值仍未被充分挖掘,這不能不說是一大缺憾。好在近年來,隨著國學(xué)、書法在海內(nèi)外興起,墓志書法在國人心目中的地位得到了明顯提升。新形勢下,像《元勰墓志》這樣此前鮮有人知的北魏墓志也逐漸進入了公眾的視野。
一、元勰其人
元勰(473—508),字彥和,北魏杰出政治家。他是北魏獻文皇帝第六子,孝文帝同父異母弟,孝文、宣武兩朝的宗室重臣。史書上稱贊他,“聰達博聞,凡所裁決,時彥歸仰。加以美容貌,善風(fēng)儀,端嚴若神……愛敬儒彥,傾心禮待。清正儉素,門無私謁。”
在政治上,元勰堅定支持孝文帝南伐,以爭取國家統(tǒng)一。太和十八年十二月,孝文帝發(fā)動首次南伐,“以勰行撫軍將軍,領(lǐng)宗子軍,宿衛(wèi)左右?!碧投荒臧嗽?,孝文帝令元勰從征沔北,“除使持節(jié)、都督南征諸軍事、中軍大將軍、開府”,元勰于是“親勒大眾……大破崔慧景、蕭衍”。太和二十三年三月,孝文帝第三次揮師南下,“詔勰使持節(jié)、都督中外諸軍事、總攝六師。”當魏軍行至馬圈附近,與南齊陳顯達軍僅相距數(shù)里。其時,孝文帝身患重病,形勢緊急。陳顯達等前來挑戰(zhàn),元勰從容布置,指揮諸將大破之,并繳獲南齊軍資無數(shù),又乘勝追擊至漢水,取得馬圈之役的重大勝利。
馬圈之役后,孝文帝病入膏肓,謂勰曰:“霍子孟以異姓受付,況汝親賢,可不勉也!”明言元勰當仿效霍光,輔佐幼主。元勰泣曰:“此乃周旦遁逃,成王疑惑,陛下愛臣,便為未盡始終之美……正希仰成陛下日鏡之明,下念愚臣忘退之禍”,堅辭托孤攝政之重任。孝文帝思慮良久,才從其所請,乃手詔太子曰:“吾百年之后,其聽勰辭蟬舍冕,遂其沖挹之性……汝為孝子,勿違吾敕。”[1]
宣武帝繼位后,元禧、元勰、元詳,三王以皇叔之尊共輔朝政。其中,元勰“功高震主,德隆動俗”,在三王之中最得“人望”。元勰本人雖低調(diào)內(nèi)斂,謙恭忍讓,不事爭奪,但他功勛卓著,聲望崇高,又“愛敬儒彥,傾心禮待”,故在士人之中影響力極大,宣武帝頗為忌憚。加之,高肇、元珍等政敵,不斷羅織罪名,伺機陷害。終于在永平元年九月十九日,被宣武帝以宴飲之名,召入禁中,賜鴆酒殺害,年僅35歲。[2]
二、元勰墓志
《元勰墓志》,全稱“魏故使持節(jié)侍中假黃鉞都督中外諸軍事太師領(lǐng)司徒公彭城武宣王墓志銘”,立于永平元年十一月六日,1919年出土于洛陽城北,現(xiàn)藏于遼寧省博物館。此墓志高62.5厘米,寬59.6厘米,共15行,行17字;志尾另有兩行,字略小,全墓志僅280余字,這與動輒洋洋灑灑上千言的其他北魏貴族墓志形成鮮明反差。其全文如下:
魏故使持節(jié)侍中假黃鉞都督中外諸軍事太師領(lǐng)司徒公彭城武宣王墓志銘:王諱勰,字彥和,司州河南洛陽光睦里人也。顯祖獻文皇帝之第六子,高祖孝文皇帝之弟。仕歷侍中已下,至太師。十七除官。永平元年,歲在戊子,春秋卅六,九月十九日己亥薨。追贈使持節(jié)、侍中、假黃鉞、都督中外諸軍事、太師、領(lǐng)司徒公,謚曰武宣王。其年十一月六日窆于長陵北山。其辭曰:“承乾體極,胄皇緒圣,睿明夙躋,含仁履敬。德冠宗英,器高時令,鉉教孔修,端風(fēng)丕映。流恩冀北,申威南郢,遵彼止遜,挹此崇盛。華袞素心,蠲煩息競,志棲事外,頤道養(yǎng)性。壽乖與善,福舛必慶,隆勛短世,遠情促命。遺惠被民,馀芳在詠?!?/p>
太妃長樂潘氏,祖猛,青州治中;東萊廣川妃隴西李氏,祖寶,儀同三司燉煌宣公。二郡太守父彌,平原樂安二郡太守父沖,司空清淵文穆公。(據(jù)《元勰墓志》民國拓本)
元勰身為“宗室諸王之秀”,歷仕孝文、宣武兩朝,曾任侍中、征西大將軍、光祿大夫、撫軍將軍、中書令、中書監(jiān)、中軍大將軍、都督南征諸軍事、司徒、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諸軍事、都督七州諸軍事、驃騎大將軍、定州刺史、都督南征諸軍事、揚州刺史、大司馬、錄尚書事、太師。但墓志銘中僅提及首尾職銜,中間事跡則一筆帶過。此方小小的墓志,其規(guī)格完全體現(xiàn)不出宗室貴胄的皇家氣派,有蓄意貶低之跡象。[3]這一切,顯然與元勰在政治上屢遭讒毀,死于非命有關(guān)。正所謂“功高震主,德隆動俗,間言一入,卒不全志”。
三、藝術(shù)特色
長期以來,學(xué)者們對“魏碑”書法藝術(shù)風(fēng)格的研究不夠深入系統(tǒng),即使是較有影響的理論著作,亦存在著諸多學(xué)術(shù)盲點。從這個意義上講,元勰墓志是一塊被忽視的藝苑“樸璧”,值得我們認真琢磨。
清代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備魏第十》中品評天下名碑,并自詡“凡后世所有之體格無不備,凡后世所有之意態(tài)亦無不備矣”,[4]但康氏那番“無不備矣”的論述中卻沒有提到《元勰墓志》的“體格”與“意態(tài)”,這可能是因為該墓志1919年才在洛陽城北張羊村西出土,當時康有為雖尚在人世,但忙于各種社會活動而無緣得見其拓片之故。
《元勰墓志》正文與志尾另刻的兩行小字似乎出于一人之手,但書法風(fēng)格稍有不同。正文體格端嚴奇?zhèn)?,風(fēng)神峻爽;志尾小字體勢略扁,意態(tài)淳厚,二者用筆均已完全擺脫了隸書的痕跡,筆畫自然舒展,毫無拘謹板滯之感。
就魏碑書法“險峻”的審美特征而言,《元勰墓志》與《張猛龍碑》《崔敬邕墓志》《元倪墓志》三者有相通之處?!对哪怪尽方Y(jié)字奇逸險絕,猶如《張猛龍碑》,但清雋細勁過之;筆法沉毅遒潤好似《崔敬邕墓志》,但峻爽跌宕過之;線條華美精致仿佛《元倪墓志》,但骨力雄秀過之。故《張猛龍碑》之俊秀、《崔敬邕墓志》之淳厚、《元倪墓志》之精美,《元勰墓志》兼而有之,且又獨具清雋奇崛、剛健跌宕、天骨開張的藝術(shù)特色。因《元勰墓志》發(fā)掘年代較晚,故名氣遠遠比不上《張猛龍碑》《張黑女墓志》《崔敬邕墓志》《刁遵墓志》等典范之作,但此墓志確有其光彩照人的藝術(shù)魅力,實為不可多得的北碑精品。
當我們平心靜氣,展開《元勰墓志》拓片之時,會感到一股雄秀之氣撲人眉宇!此墓志的書法,結(jié)構(gòu)雅致、方圓兼施、風(fēng)度翩翩,絲毫沒有一般碑刻的“刀斧氣”“匠人氣”,而是富于筆墨情趣,達到了瀏漓頓挫、自然神行的內(nèi)在和諧。其最重要的藝術(shù)特征可以概括為——以勢運筆,注重取勢?!皠荨笔且粋€重要的書法美學(xué)概念。簡而言之,就是指筆與筆、字與字之間的相互作用、相互關(guān)系。東漢蔡邕在《九勢》中指出:“夫書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勢出矣。……故曰勢來不可止,勢去不可遏?!碧拼鷱垜循徳凇稌鴶唷分袕娬{(diào):“夫書,第一用筆,第二識勢……”清代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說:“古人論書,以勢為先?!薄对哪怪尽窌ㄍ耆瞎湃恕叭荨敝摗5]其字體結(jié)構(gòu)大多略取側(cè)勢,中斂外放,變化多端,筆意連綿,線條的內(nèi)在節(jié)奏富于行書韻味,有極強的抒情性。試看:“墓”“孝”“辭”“體”“遵”“華”等字,挺拔修長而不顯得突兀;“和”“中”“仁”“令”
“丕”“心”等字,體形較扁而不感覺壓抑;“顯”“極”“緖”“冠”“必”“促”等字,點畫飛動,筆斷意連,好像優(yōu)美的行楷;“彥”“光”“祖”“夙”“端”“情”等字,曲折瑰奇,頓挫峻險,仿佛一個個蘊蓄著藝術(shù)靈性的生命體。
總之,元勰墓志雖篇幅短小,記述簡略,史料值價有限,未能很好地總結(jié)政治家元勰慷慨悲涼的一生,但其書法瀟灑古雅,書刻俱佳,平中見奇,穩(wěn)中有險,于整體的莊和渾樸中求變化,可謂自然清雋,逸氣橫生,達到了極高的藝術(shù)境界,可與號稱“魏碑冠冕”的《張猛龍碑》并駕齊驅(qū)而毫無愧色。
參考文獻:
[1]魏收.魏書卷二十一下[M].北京:中華書局,1974.
[2]呂炘.試論元勰對北魏歷史的杰出貢獻[J].青海民族學(xué)院學(xué)報,2000(01):58-61.
[3]劉軍.三方元魏宗室墓志透露的歷史真相[J].文物春秋,2015(03):68-72.
[4]康有為.歷代書法論文選——廣藝舟雙楫[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6.
[5]顧濤.墓志書法研究——以洛陽北魏墓志為中心[D].中國美術(shù)學(xué)院,2008.
(作者簡介:張亮,男,碩士研究生,哈爾濱市文物站、中共滿洲省委機關(guān)舊址紀念館,館員,研究方向:不可移動文物保護、書法藝術(shù)史)
(責(zé)任編輯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