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給我們慰藉（七首）

李樹俠

山上人家

終于和你抵達，這曠野

用一條干凈的小路和遍地的野花

認(rèn)證了一座村莊住在白云的心里

是多么幸福

遼闊的塵世，山風(fēng)如此純樸

吹開了野草莓四個花瓣

也吹開蝴蝶交疊的翅膀

玉蘭花緩慢地白著

幾只麻雀在傾心交談，只一秒

它們就墜進了明亮的、綠色的山岡

草地重新得到靜默和安詳

寺廟懸在對面的山巔

鐘聲隱約響起

給我們慰藉，并送來遙遠的福音

從屋頂出發(fā)的炊煙，帶著糧食的味道

有人將犁鏵擦亮，牛鞭甩起

在泥土里深深彎腰

而我，要這條小路一直走至盡頭

我要把世間的好年華

賦予這個村子里的人們

賦予一畦麥苗和金黃的菜花

故人

記得去年也在此作過短暫的停留

風(fēng)送來兩只蝴蝶

陪我翻過山梁后，一只飛走了

另一只也飛走了

后來遇到一個打柴的人

他背靠群山，抽煙，喝茶

松鼠銜來的那粒陽光

在他臉上跳來跳去

隨身攜帶著木頭的清香

我猜他可能是圣賢之后

我向他轉(zhuǎn)達布谷鳥的贊美

他沒有回應(yīng)，只是望向我身后的白云

遠處是更遠更遠的天

遠處是更遠更遠的山

一只那么小的斑鳩

噙著露珠，從薄霧中走來

春天的葉家灣

春天穿行在葉家灣

隨處可見白云的小腳

站在綠葉子之間

而我神色莊重，語言遲緩

著迷于赤腳女子戲水的笑聲

幾只鴨子也在翻攪著黑水潭

水花濺起又落下

露出銀魚雪白的肩膀

遠山如黛，蒲公英站成幾排

吐出一大群毛茸茸的泡泡

它們帶著我的白日夢

再往上一點，我就能占有天空

搭乘那個女子的笑聲

輕輕碰觸云朵之上的神

流水辭

流水如誦經(jīng)，一路纏繞

在耳邊吐納少年的氣息

新鮮的鳥鳴

將心里的溝壑，一一填平

再往前一步，天上的白云就要落下

再往前一步，瀑布就會打濕一個人的思想

我們將驚喜和贊美

毫不猶豫地贈與比我們年輕的背影

和他們身上跳躍的水花

櫻花

用雪的形容詞來給她們命名

顯然是唐突的

但是我還要一遍遍喊：雪，雪，雪

先是輕聲喊，后來大聲喊

沒有一個人回應(yīng)

櫻花香氣洶涌，瞬間裹住全身

樹下的我陷入喜悅和無措之中

感覺靈魂在飛

這時有人伸出手，捧起薄薄的幾朵

試圖抓住這虛空的存在

而一切都是徒然

在我們絕望之時

草塘的風(fēng)，從彎彎曲曲的小路趕來

它吹一次，櫻花就應(yīng)一聲

它再吹一次，櫻花化雪，漫天亂飛

此時春天有暴動的跡象

在一堆積雪之外，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

我都認(rèn)為它在縱火

僅僅半個時辰

粉白的火舌就舔遍了整個天空

喜悅

住在春天的鄉(xiāng)下

是一件幸福的事

所有的人，都可以靠著油菜花的肩膀，歇一歇

風(fēng)從遠處送來嫩綠的鳥鳴

成噸的金子堆砌在油菜地里，任人揮霍

蜜蜂扇動翅膀，攪拌稠密的光影

除了香氣，一切都那么沉靜

也就站立了片刻

我似乎成為田野里的一部分

滿心喜悅，全身金黃

體內(nèi)長出十字花科的雛形

偶遇

假如我在春天

遇到一個身背竹簍的采茶人

我要比她起得更早

一面在油菜田里開動馬達

一面在桃樹上占領(lǐng)陣地

我要借小小的蜜蜂制造春天的風(fēng)暴

如果能讓這里的花朵開得更久一些

我會搖動每一滴露珠

把自己所有的光亮反射到它們身上

沿途遇到的白玉蘭和映山紅

在其他地方也會遇到

沒有誰比誰站得更高

也沒有誰把天空比劃得那么藍

萬物在群山已形神具備

我們的贊美

像林間冒芽的蕨

一個挨著一個，一個比一個大

（責(zé)任編輯：哨兵李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