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兮
簡介:一場報(bào)恩,一張結(jié)婚證將兩個陌生人拴在同一個屋檐下,盛嘉想,將對方的恩情還夠了,自己就離開。沒承想,恩情還完了,愛情也來臨了。
1.陌生和臉紅
院子里的花覆了一層厚厚的霧氣,蔫兒得很。
溫暖的小屋里亮堂堂的,戴著老花眼鏡的爺爺緊張地打通了一個電話。
盛嘉溫順地在旁邊聽著,幾秒鐘后,電話里傳來一道磁性且略帶不耐煩的低沉嗓音:“誰啊?”
等了半個多月的電話終于打通了,爺爺松了口氣,順勢提起了往事。對方一聽,漫不經(jīng)心地說:“哦,找我家老爺子?。克ツ赀^世了。”
爺爺心里狠狠地揪了一陣。
盛爺爺曾經(jīng)是丁爺爺?shù)睦习嚅L,當(dāng)年救過丁爺爺一命,后來兩人許下約定,后代若為同性,則結(jié)為兄弟,若為異性,則結(jié)為夫妻。多年過去,失散了的兩人從未取得過聯(lián)系。半個月前一個偶然的機(jī)會,盛爺爺?shù)弥硕敔敿业碾娫?,這才又聯(lián)系上了。
盛爺爺孤身多年,那年在路邊撿了個小女娃,好不容易撫養(yǎng)長大,可惜他的身體越來越不中用了,眼瞧著可憐的孫女又要孤苦無依……
盛爺爺說孫女剛畢業(yè),自己已經(jīng)垂暮,不是說非要把上一代的約定當(dāng)真,就是看可不可以在生活上相互有個照應(yīng),自己即便走了也能瞑目。對方聽完卻沉默了,半天沒有聲音。盛爺爺一顆心懸著,忐忑不安,直到很久以后,電話那頭一聲輕笑,帶著說不出的意味:“行,先視頻見一面吧?!?/p>
丁悉就這樣答應(yīng)了。
隔天晚上,盛嘉和丁悉通過視頻見了第一面,手機(jī)里的丁悉第一句話就是:“我也是第一次嘗試視頻相親,姑娘,我對你的第一印象還不錯,你的意見呢?”
視頻中的人品貌端正,就是說起話來有些太直接,可看人也不能看表面,過日子講究的是平實(shí)。于是,盛嘉遲疑了片刻,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樁開始有些尷尬的相親進(jìn)行了近半個小時(shí),對彼此有了初步的了解,總的來說還算成功。
盛嘉又在老家待了小半年,之后去了海城。
因?yàn)槟菚r(shí),撫養(yǎng)她長大的爺爺去世了。從此,她少了一個熟悉的親人,多了一個不太熟悉的相親對象。
哪怕已經(jīng)在海城生活了近半年,哪怕成了丁悉的妻子,盛嘉還是沒能習(xí)慣。
清晨的陽光隔著一層窗簾,暖意不減半分,落在她的彎眉上。她揉了揉眼窩,醒了,然后慢吞吞地拉開房門。
一抬眼,就看見從側(cè)臥出來的男人。
丁悉腰間圍了一條純白的浴巾,腹肌線條引人遐想。他深邃漆黑的眼眸里含著宿醉后的戾氣,只看了一眼她的方向,就徑直走向了衛(wèi)生間。
盛嘉羞得臉通紅,躲了回去。好半天,她的心跳才漸漸恢復(fù)正常。她聽見丁悉從衛(wèi)生間沖完涼返回側(cè)臥后,才小心翼翼地走出去,極力放輕聲音,進(jìn)廚房給丁悉熬了一小鍋白米粥,配上幾樣小菜,然后才出門上班。
他們彼此守著界限,生活中顯得十分奇怪。
盛嘉大學(xué)念的是師范學(xué)院,爺爺過世后,她來到海城,便在這邊的第一附小實(shí)習(xí)。
快到學(xué)校時(shí),盛嘉收到了丁悉的短信:“謝謝?!?/p>
這是慣例。
丁悉經(jīng)?;丶液芡?,兩人基本碰不到面。第二天早晨,盛嘉會在出門時(shí)為他準(zhǔn)備早餐,他便會發(fā)一句道謝的短信,但今天多了一條短信——
丁悉:“晚上我在家,多買點(diǎn)兒菜?!?/p>
盛嘉愣了一下,心跳又不受控制地猛跳起來,為著還沒到來的晚飯開始緊張。
她天真懵懂,從接起那通電話開始,便不由自主地心慌起來。
她對丁悉的印象始終停留在每天早晨的匆匆一瞥。
那一瞥里的丁悉俊朗不羈,從他黑深的眉眼和幾分肆意的哈欠里,可以看出他大概是不會被任何人牽絆住手腳。
2.靠近和微笑
這晚丁悉失約了,他打來電話,道:“抱歉,晚上有點(diǎn)兒事兒。”
盛嘉圍著圍裙,站在煙火味彌漫的廚房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也不知道她此刻是失望多一點(diǎn)兒,還是慶幸多一點(diǎn)兒。
盛嘉用保鮮膜把菜包好,放進(jìn)冰箱里,然后開始寫教案。
大半宿過去了,等她伸懶腰時(shí),一抬頭,就看見墻壁上的掛鐘走到了十二點(diǎn)。也恰在此時(shí),門被推開了,進(jìn)門的丁悉與盛嘉碰了個正著。
盛嘉有些尷尬,無措到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放。
客廳里彌漫著絲絲縷縷的酒氣,他眸光染上醉意,扶著墻壁,結(jié)實(shí)的胸膛微微起伏。
他走到沙發(fā)旁,重重地坐下,整個人深陷進(jìn)沙發(fā)里,仰著頭閉著眼睛,似乎有些難受。盛嘉猶豫了片刻,進(jìn)廚房給他倒了一杯水。
“給?!?/p>
他忽地睜開眼,凝視了她幾秒,掠過她手中的水杯,一把拉過她,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他在她纖細(xì)白皙的脖頸里噴灑著熱氣,一雙眸子沉到看不穿喜怒。他慢慢低頭,越發(fā)靠近她的唇瓣,盛嘉臉紅得不像話,偏頭躲開,咬著下唇,不敢說一個字。
丁悉笑了一聲,放開她,隨即懶散地點(diǎn)燃一支煙,說:“進(jìn)屋吧?!?/p>
他背過身,朝著陽臺走去,可身后傳來小小的聲音:“你……確定沒有后悔嗎?”
她燦若云霞的臉頰微微揚(yáng)起,霧水一般懵懂澄澈的眼眸望著他,聲音怯怯的。
這段婚姻是爺爺私心想為她尋一把保護(hù)傘,可于丁悉而言,又是什么呢?
丁悉看著她憨直可愛的樣子,腦袋里回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時(shí)的情形。
那時(shí)盛嘉處理完?duì)敔數(shù)暮笫?,帶著為?shù)不多的行李只身來到海城。她背著帆布包,手里拎著一個行李箱,見了他一個勁兒地彎腰道歉:“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p>
后來到民政局,她拿出戶口本和身份證時(shí),他挑眉瞅著她問:“想好了?不再多考慮考慮?”
她低著頭想了好一陣,眉頭微微皺著,似乎掙扎思考了許久才得出答案,柔軟的聲音落入他耳中:“我不討厭你,你也不討厭我,哪怕我們現(xiàn)在沒有太多感情,我相信我們也可以做到相敬如賓照顧對方一輩子。”
她的邏輯簡單到令他當(dāng)場發(fā)笑。
原本約到民政局見面只是逗一逗她,他近三十年的人生里,從沒有過任何女人,婚姻對他來說可有可無??稍谀且凰查g,他被逗笑了,心情大好,竟然就那么拉著她走進(jìn)了民政局。
今時(shí)今日再看她,丁悉仍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后悔。
他勾了勾嘴角,道:“確定,不用懷疑?!?/p>
她懵懂地抬起眼,后知后覺地點(diǎn)了下頭。
這場景,又讓丁悉想笑了。
3.努力和委屈
盛嘉是個想法簡單的姑娘,認(rèn)定了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
那天丁悉說確定是她了,那么她便開始琢磨如何做一個好妻子。
這個問題著實(shí)讓她苦惱了很久,去學(xué)校的路上也時(shí)常走神,拿著手機(jī)搜索各種詞條。
同事殷小桃也忍俊不禁,玩笑道:“男人能有什么想法,他喜歡什么樣的,你稍微花些心思,他就淪陷了。”
殷小桃曖昧地眨了眨眼睛,盛嘉羞紅了臉,連連擺手說不是。可這話還是烙印在了她心里,她輕咬著唇思索著,丁悉好像開了一家夜店,他為人灑脫不羈,想必喜歡比較活潑熱情的女孩吧……
于是乎,沒幾天,丁悉隱約發(fā)覺自己的這個小妻子似乎不大對勁兒了……好像還病得不輕。
她每日清晨照常還是為他準(zhǔn)備好早餐,卻不會再急急忙忙避開他去學(xué)校,而是磨蹭著圍繞在他周圍,等他吃上一口時(shí),糾結(jié)又豁出去般地小聲開口:“親……親愛的,你覺得這個口味怎么樣?”
丁悉一口小米粥差點(diǎn)兒沒噴出來,他蹙著眉疑惑地望著她,她登時(shí)火燒耳朵,忙低了頭,自己先尷尬地解釋了一句:“好像……小米粥沒什么味道來著……”
丁悉看了她半晌,好像明白了,似笑非笑地點(diǎn)了下她額頭,起身離開:“有味道,甜的?!?/p>
隨著“吧嗒”一聲關(guān)門聲,傻傻地站在原地許久的盛嘉走到桌邊,端起小米粥喝了一小口,納悶地說:“不甜呀……”
生活并不總是有這樣一點(diǎn)兒甜,偶爾也會有一點(diǎn)兒酸。
盛嘉深吸了一口氣,打開衣柜,換上了買了很久卻一直沒穿的衣服。
結(jié)婚兩個月以來,丁悉第一次對她開口:“有一個U盤落家里了,你方便的話幫我送來一下?!?/p>
一向都是丁悉照顧她,生病了開車送她去醫(yī)院,下雨了給她送雨傘……除了做飯,這是她第一次能為對方做些事,盛嘉當(dāng)然忙不迭地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丁悉發(fā)來定位,應(yīng)該是他自己開的店。
現(xiàn)下晚上九點(diǎn)了,她不想給丁悉丟人,索性換了那套同事指點(diǎn)過的衣服。
鏡子前,她一身吊帶黑裙,腰線收緊,胸前含苞待放,一張白嫩的臉顯得嬌俏可憐。她輕輕舒了一口氣,鼓足勇氣出了門。
她在路上做足了心理準(zhǔn)備,想著丁悉也許會不習(xí)慣地皺眉,也許會因?yàn)樗D(zhuǎn)變風(fēng)格而驚訝,只是……她未料想到,最后丁悉是沖她發(fā)了火。
店里人聲嘈雜,三教九流各類人都有。
盛嘉擠著人群往里進(jìn),一路惹得不少男人眼熱,就連領(lǐng)著她進(jìn)丁悉辦公室的侍應(yīng)生也將目光流連在她身上。
丁悉敲著桌面的手指暫停,微微攏緊,眼底晦暗,似有波瀾。他抬頭看了一眼,吩咐侍應(yīng)生說:“你出去吧?!?/p>
他轉(zhuǎn)頭望向盛嘉,沒了耐心,第一次說話語氣略重:“盛嘉,你不用這樣!”
她足夠美好。向來都是他配不上她,他從來守著那一尺界限,就是為了給她留一條退路。
她變著法子討他歡心,他看在眼里,心卻復(fù)雜得理不清頭緒,百種滋味都體會過了??晌í?dú)這一次,別的男人的眼神,讓他莫名慍怒。
即便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怒自己,還是怒她。
盛嘉被嚇得一顫,眼睫頓時(shí)濕潤了,可她咬著唇瓣,乖巧得讓人心疼:“對不起,以后不會了?!?/p>
丁悉靠在椅子上,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手撫著額頭,有些不知道該拿她怎么辦。態(tài)度輕了,她并不能懂得;態(tài)度重了,又可憐兮兮的。
最后,他嘆道:“我送你回去吧?!?/p>
可惜此番未能如愿,辦公室門被推開,一個身材曼妙的女人倚著門框,對丁悉說道:“老板,有事兒找你呢,你怎么就要走了呢?”
盛嘉心里忽然就堵得慌,連抬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悶著頭快步離開,她邊走邊說:“你先忙吧,我可以自己回家的。”
知道要處理的事緊急,理性讓丁悉沒有挽留下盛嘉,他喉結(jié)滾了滾,沉聲道:“到家告訴我一聲?!?/p>
這一句很輕很快,也不知道跑遠(yuǎn)的盛嘉能否聽到。
也是從這一晚開始,盛嘉突然反應(yīng)過來,她希望從丁悉這里得到的變得更多了。
她,貪心了。
4.愧疚和眼淚
丁悉這一忙就忙到了天亮,帶著渾身酒氣回到了家。
他迎頭碰上要出門的盛嘉,兩人皆是一愣。她眼神躲閃,嚅囁著說:“我以為你不回來了,沒準(zhǔn)備飯……”
餐廳的桌上干凈整潔,沒有了煙火氣。
她為什么覺得他會不回家?
她的眼神分明寫著不信任,就好像一個隱忍的妻子,第二日看到鬼混回來的丈夫,還不知說什么的樣子。
丁悉頭還痛著,眼睛掃了一圈,聽著這話,心窩里躥起了一股無名火。他沉斂著眉眼,沒什么聲調(diào)地說:“嗯,挺好的。”說罷,擦過她身側(cè)進(jìn)屋,都不多看一眼。
盛嘉抿了抿唇,也低著頭離開了。
整個屋子歸于安靜,丁悉倒頭睡在側(cè)臥里,沉悶了好半晌,翻來覆去,越發(fā)煩躁。每天早上準(zhǔn)備好的小米粥成了他的心錨,勾著他向往著這個家,引著他想念著一個人。
突然的中斷,讓他渾身不自在,像是戒不掉的魂?duì)繅艨M。
迷迷糊糊里,他還是昏睡了一會兒。
突然房間外飄來淡淡的米粥味,他心里空缺的那一塊倏忽補(bǔ)齊,大腦還沒開始運(yùn)轉(zhuǎn),一只柔軟的小手撫摸上他的額頭,淺淡的呼吸飄在他耳畔,撩人入骨。
店里經(jīng)常遇到這樣的事,他向來有分寸,對此是不屑的。
丁悉睜開眼,眼神凌厲,抓住那人的手,眼刀子直射過去??蓛H一秒,他便愣住了,松開了手。
“盛嘉……”
盛嘉眼底盛滿委屈,眼淚搖搖欲墜。她摸著他額頭滾燙,才拿著退燒貼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身邊。
她垂著眼,吸了吸鼻子:“我今天休息,剛剛出門買菜了?!?/p>
一句話,便叫丁悉喉頭艱澀,難以說出話來。
他對她的一切不甚了解,總憑空猜想,總是這樣讓她受委屈。
“抱歉?!彼p輕推開她,有些不穩(wěn)地走出了這間屋子。
他逃離了這間屋子,便也逃離了盛嘉。
從前隱晦的情緒如今被挑起,他不得不正視與考慮。他也許不是一個良配,他究竟是否該放盛嘉自由?
店里的員工坐在吧臺前邊玩兒手機(jī)邊打哈欠,一抬頭就看見自家老板沉著臉走進(jìn)來,忙把手機(jī)收好,問道:“這才幾點(diǎn),老板怎么來了?”
“對了,聽說昨天跳舞的設(shè)備壞了,倩姐鬧著非要換,連夜換了,她又不跳了。老板,你可不能仗著她是東哥的女朋友就這樣慣著啊?!?/p>
“知道了?!倍∠っ撓峦馓?,搭在肩膀上,表情淡淡的。
員工一臉訕訕的,不敢再提。
隨著丁悉進(jìn)到里面的辦公室,員工松了一口氣,舒舒服服地坐下,重新玩兒起了手機(jī)。
丁悉的辦公室里一應(yīng)俱全,認(rèn)識盛嘉之前,他時(shí)常吃住都在那里,也就是盛嘉來海城之后,他才莫名其妙非每天都要趕回家去。
夜間的生活迷亂又爽利,是個發(fā)泄壓力的好出口。
丁悉和往常一樣,招呼著各位老主顧,喝得醉醺醺的,吐都吐了兩回。員工勸不動,也覺察到不對勁兒,只能哄著把人扶到辦公室里的沙發(fā)上。
酒氣熏頭,丁悉呼吸沉重地念出兩個字:“盛嘉?!?/p>
員工是個識趣的,平常幫顧客也沒少做這種事兒,利索地就翻出了丁悉的手機(jī),找到通訊錄里的“盛嘉”二字,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好一會兒,那頭傳來與這里格格不入的柔軟嗓音:“喂,丁悉,有事兒嗎?”
員工沒多想,直接回:“老板想你了,喝得不省人事了,小姐,你能過來看一下他嗎?”
盛嘉愣了一秒,下意識便局促了:“好……好的,我馬上就過去。”
5.心疼和心動
一路趕去時(shí),盛嘉也生氣,可生氣也只是一絲,夜風(fēng)一吹便散了,剩下的便只剩對丁悉的關(guān)切。
漆黑的夜空,皎潔的月兒掛在頭頂。她想啊,這世上怎么會有人脾氣硬成這樣?像塊石頭似的,對它千萬般好,似乎也換不來一句軟話。
盛嘉一向性子軟,見到丁悉時(shí),心里更是柔軟得一塌糊涂。
一門之隔,隔開的是人間喧鬧和極致寂寞。那扇淺藍(lán)色的門后,一室冷清,桌上煙蒂零落,如水的月光灑落,沙發(fā)里半躺著一個男人,他合著眼,微縮在角落里,頂上的空調(diào)呼呼吹著冷風(fēng),身上卻連一條毛毯都沒有。
不知道他像是這樣躺過許多個夜晚,沒人關(guān)懷,沒人照顧,天光大亮,便自己爬起來,帶著滿身的疲憊和寂寥走回家中。
不像她,無論多晚回家,總有一盞燈亮著,爺爺打著盹兒在客廳里等。
盛嘉有些哽咽,忍住眼里的酸澀,扶著他睡好,又替他蓋上衣服。
睡熟的男人依舊警覺,他本能地握住她的手,盛嘉俯身在他耳側(cè)小聲說:“是我。”
僅僅兩個字,再心安不過。丁悉松了手,側(cè)過頭,放心地睡了。
盛嘉彎了彎眼角,這人啊,天生就是來磋磨她本就不硬的心腸的。
外頭吵鬧,她也有些乏了,側(cè)坐在沙發(fā)一角,誰知丁悉睡覺也不老實(shí),一點(diǎn)兒點(diǎn)兒地蹭著挨近她,最后直接把腦袋枕在了她的腿上。
盛嘉拿手推,他就耍無賴,抱著她的腿不撒手,一副鬧著要糖吃的小孩模樣。
她被逗笑了。
盛嘉輕輕拍著他的背,耐心哄著,哼著歌謠,就像小時(shí)候爺爺哄自己那樣。慢慢地,她也睡著了。等她醒來時(shí),有人正摩挲著自己的頭發(fā),她微微仰頭,望見了那一雙沉靜的黑眸。
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她和丁悉調(diào)換了個位置,現(xiàn)在變成她躺在他懷里了。
丁悉的下巴抵在她額頭上,醇厚的嗓音響在她耳側(cè),震得她心都酥麻了:“對不起,嘉嘉。”
她搖了搖頭,道:“我沒有怪你?!卑察o了好一會兒,她試探著開口,“你……一直這樣一個人待在這里嗎?”
丁悉笑了笑,笑意未達(dá)眼底,點(diǎn)燃一支煙,看了一眼皺眉的盛嘉,又掐滅了。
他說:“家道中落,我爺爺當(dāng)年也沒攢下積蓄,我爸是個不管家里事兒的人,早些年離開家再也沒回來過。我沒念過大學(xué),從小憑著一股野蠻勁兒長大,獨(dú)來獨(dú)往慣了,不欠誰,也不惦記誰?!?/p>
三言兩句,在盛嘉的腦袋里掀起了驚濤駭浪。他說得輕巧,可個中曲折,她自己能想象到。
她也是沒有爹媽的孩子,哪怕在爺爺?shù)谋幼o(hù)下,也是艱難長大。
盛嘉抿了抿唇,往他懷里蹭了蹭。
像是察覺到懷里人兒的動作,他嘴角微勾,長臂一攬,將她抱得更緊。他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低聲道:“不過那是從前了。天就快亮了,再睡一會兒吧。”
盛嘉點(diǎn)點(diǎn)頭說:“是啊,天快亮了?!?/p>
她順從地閉上眼睛,乖乖地窩在他懷里睡覺。
他們都明白“天快亮了”是何意,卻都默契地不說出來。
從那通電話開始,她的人生亮了,如今,他也仿佛見到了光明。
6.打破和界限
傍晚夕陽余熱還未散盡,金燦燦的光灑在學(xué)校大門上,折射出刺目的光線。
殷小桃出校門便看見盛嘉穿著淡紫色的長裙站在一側(cè)樹蔭里,她留神到盛嘉今天化了淡妝,臉上有小女兒的羞澀,忐忑不安地在等著人。
遠(yuǎn)處高大的男人身影靠近,盛嘉歡喜地小跑過去,男人面容俊朗不羈,似笑非笑的眉眼里帶著一絲野性,他拉著盛嘉的手往前走,頓時(shí)盛嘉的臉更紅了。
殷小桃當(dāng)即吃醋,給自己的男人打電話:“別人家的老婆都有老公接,我也要!”
這是丁悉前幾天便和盛嘉定好的約會。
臨到約會的前一刻,盛嘉都不明白丁悉做了怎樣的安排。
丁悉騎來了一輛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摩托車,車身上還有斑駁的刻痕,可是被主人擦得很亮。盛嘉小心翼翼地坐上去,輕輕地抱住丁悉的腰。
丁悉故意加大油門,嚇了她一跳,身子往前一撲,手也抱得更緊了。他低笑:“再抱緊一點(diǎn)兒,不然我不敢保證你會不會掉下去?!?/p>
饒是再遲鈍,盛嘉也明白過來,她耳根子紅了半截,細(xì)聲埋怨:“真過分!”
風(fēng)呼呼地直往她耳邊灌,過了許久,丁悉帶她去了他曾經(jīng)居住的筒子樓。那間小小的出租屋還在,他依舊續(xù)租著,只是沒人住,落了很厚一層灰。
丁悉擼起袖子簡單地收拾起來,他沒回頭,只是一點(diǎn)兒點(diǎn)兒地給盛嘉解釋:“以前我過得艱難,在這小屋子里住了好幾年,好過壞過,也沒什么人陪著我,后來走了,卻又舍不得這屋子了?!?/p>
她看著男人忙碌的背影,心里拉扯著,一時(shí)泛酸,一時(shí)甜甜的。酸的是他口中那些獨(dú)自煎熬的過去,甜的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帶她進(jìn)入他的世界。
那些不屬于她,可她應(yīng)當(dāng)知曉的過去。
華燈初上,丁悉炒了幾個家常菜,兩個人歡歡樂樂地吃完,又一起去了丁悉過去打工的地方。
曾經(jīng)的時(shí)光一一走過,每一處都有不少他的故事,盛嘉聽得又驚奇又崇拜。
他挑眉,指了指自己的臉頰:“這么崇拜我?不親一下?”
她佯裝嗔怪地別過頭去。
累了大半宿,二人回到小屋,幾乎是倒頭便睡。
第二天一大早,丁悉醒來撓著頭走出臥室時(shí),卻見盛嘉蹲在洗衣盆前,吭哧吭哧地洗著他昨晚換下的衣服。她額頭上有細(xì)密的汗珠,別在耳后的發(fā)絲輕輕滑落。
這個美好得不像樣的清晨,忽然讓他心里柔軟了下來。他一下打橫抱起盛嘉,她驚呼之余,雙手自然而然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她很快又放開,道:“我手上有泡沫呢,別把你身上這件衣服弄臟了。”
他湊近了她的脖頸,一晚未刮胡子,冒出了點(diǎn)兒胡茬兒,貼在她肌膚上,癢得她往后躲,又怕摔下去,雙手又抱上了他的脖子。
“盛嘉,跟了我,是讓你來享福的,不是讓你做苦力的?!?/p>
他將她抱回床上,手指靈活,三兩下解開了她的外衣。她一個激靈,紅著臉鉆進(jìn)被窩里,只露出個臉蛋,嗔怪道:“你干什么呀!”
他挑起她那件外衫,揚(yáng)起眉梢,笑著往外走:“幫你洗衣服。”
這小屋里只有他曾經(jīng)的換洗衣物,所以昨晚盛嘉強(qiáng)忍著沒有換洗。
眼見人快走遠(yuǎn),盛嘉急了:“那我穿什么呀?衣服半天才能干呢!”
“衣柜里那么多,你隨便挑?!彼仡^看了一眼,意味不明地說。
盛嘉的心怦怦直跳,趁他走遠(yuǎn),拉開衣柜,手指摩挲著他的大襯衫,深吸一口氣,穿到了自己身上。
她的臉更燙了,仿佛他的體溫疊在自己身上。
7.隔閡與糾結(jié)
殷小桃對盛嘉的老公十分感興趣,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乖乖兔一樣的盛嘉最終被哪只大灰狼俘虜了。
提了許多次后,盛嘉松了口,在某個周末的下午邀請殷小桃到自己家來玩兒。
這一玩兒,就出了問題。
明明是下午茶時(shí)間,長桌上三人對面而坐,殷小桃皺著眉死死地盯著丁悉,丁悉懶洋洋地蹺著二郎腿。
殷小桃轉(zhuǎn)過臉,看向盛嘉:“嘉嘉,他是什么學(xué)歷?”
“我沒文化。”盛嘉正斟酌著,丁悉卻先開了口。
殷小桃看回丁悉,冷著臉問:“有幾段情史?”
“不記得了?!?/p>
“一年掙多少錢?”
“這好像與你無關(guān)吧?”
氣氛凝固到了極點(diǎn)。
盛嘉在桌子底下,一只手拉扯著一個,小臉都快皺成一團(tuán)了,可惜左右兩邊的人杠上了似的,誰都不肯先停。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聽明白殷小桃話里的嫌棄。盛嘉怕丁悉心里不舒服,連忙打岔,拉起殷小桃往臥室里走:“小桃,上次的教案好像有點(diǎn)兒問題,你幫我看看吧。”
幾乎是盛嘉半推著才進(jìn)臥室的殷小桃板著臉訓(xùn)她:“別的我也不問了,你就說他是不是真心喜歡你的?”
“是吧?”盛嘉歪著腦袋想了想,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他正式對你表白過嗎?”
盛嘉又糾結(jié)了:“他說,天亮了?!?/p>
“這算哪門子表白?小傻瓜,你別被男人哄一哄就上當(dāng)了,你分得清你是真的喜歡他嗎……”
臥室里的聲音時(shí)大時(shí)小,說到激動處聲音透過門直達(dá)客廳。
丁悉低垂著眼,漫不經(jīng)心地刷著手機(jī),可若是仔細(xì)看,就能發(fā)現(xiàn)他的手機(jī)屏幕早就黑掉了。不得不承認(rèn),他就是對那句話介意了??墒撬?,盛嘉總能明白他的。
送走殷小桃后,盛嘉和丁悉單獨(dú)相處,只是多了一層微妙的感覺。
丁悉察覺到了,但裝作渾然不知,盡力想對她好。
夜又沉又涼,萬家燈火都亮著了。
盛嘉在廚房忙碌,丁悉像往常一樣坐在客廳里,但他這次沒坐住,目光時(shí)不時(shí)溜去看盛嘉那里。
一滴油濺了出來,燙了她手臂,她吃痛地叫了一聲,很快又忍住了。丁悉極其自然地走進(jìn)廚房,一邊接過她手里的鍋鏟,一邊順嘴說道:“燙著沒?去擦點(diǎn)兒藥吧,這里我來。”
他一輩子也沒這么小心翼翼地對一個人好過,實(shí)在有些看不起自己。放在平常也就算了,可下午的事情過后,他和盛嘉之間好像莫名有了一場隱晦的冷戰(zhàn),誰先捅破窗戶紙,誰便輸了。
盛嘉心底浮起殷小桃的話,很多的不確定也升起,她目露遲疑,捂著手臂小聲說道:“丁悉,你是真的關(guān)心我還是……”
還是只是為了爺爺?shù)膰谕校?/p>
后半句她沒說出來。
丁悉回過頭,眼神有些失落。
盛嘉相信他是聽懂了,可他還是扯開了嘴角,關(guān)上了灶火,隨手擦了擦手,便要出門,道:“還是點(diǎn)外賣吧,店里有事兒,我先過去一趟?!?/p>
人都快走到門口了,盛嘉的心跳得很快,這場景和某次很像,她大腦還未及思考,便脫口而出:“你是要去見上次那個女人嗎?你喜歡她?”
丁悉慢慢回過頭,道:“我這小半生,難得奉上一顆真心,還被人踩碎了。”
盛嘉連忙捂嘴,可是后悔也來不及了。她懊惱地望著他離開,敲了一下自己的頭,喃喃道:“盛嘉,你有毛病啊……”
8.破曉和黎明
丁悉生氣了。
男人生氣了該怎么哄,盛嘉完全沒經(jīng)驗(yàn),這幾天躥上躥下地忙活了好一陣,可丁悉依然懶得搭理她。
她琢磨著等丁悉生日的時(shí)候,送上一個驚喜,也許他心情好就原諒自己了呢?
可惜琢磨得太晚了,她滿腦子的胡思亂想,睡覺也不踏實(shí),把被子踢掉了,硬生生吹了一晚上空調(diào)。第二天醒來,已經(jīng)渾身酸疼得連起床的力氣都沒有了。
丁悉拿出體溫計(jì)看了一眼,高燒三十八度,他淡然地給盛嘉請了假,便要去廚房煮開水給盛嘉喂藥。盛嘉連忙拽著他的手,死活不放開,腦子都快燒糊涂了,還不忘哄他。
她仰著一張紅通通的小臉,可憐兮兮地問:“丁悉,你消氣了嗎?”
“沒有?!彼麙昝撍氖?,語氣冷靜。
見丁悉往外走,盛嘉又失落地縮回了被窩,把自己蜷縮成一個團(tuán)兒。
她并不知道,走到客廳,丁悉便彎了彎唇,無奈地笑了一下。
他生哪門子氣,不過就是想給她一個教訓(xùn),好讓她知道,以后不要再胡思亂想。誰知,他正把水壺里的開水往水杯里倒呢,身后的盛嘉悄悄就走近了,猝不及防地抱住了他寬闊的后背。
她打著赤腳,腳底冰涼,臉貼上他后背時(shí),反而心安了。
丁悉皺眉低喝:“誰讓你不穿鞋的?”
她腦袋蹭著他后背,使勁兒搖了搖,就是不肯放手。丁悉無奈,把自己腳上的拖鞋騰了出來,讓她踩著。
盛嘉鼓著腮幫子,一條條罪狀數(shù)落:“你不理我?!?/p>
丁悉失笑:“我什么時(shí)候不理你了?小東西,說話得有證據(jù),你幾時(shí)跟我搭話,我沒回過?”
盛嘉想了好一會兒,十分為難地點(diǎn)點(diǎn)頭:“好吧,算你過了??墒悄悴幌矚g我?!?/p>
這丁悉可就不能忍了,他轉(zhuǎn)身握住她的手,以絕對的力量俯視著她,低聲說道:“那你喜歡我嗎?”
她沒有猶豫,用力點(diǎn)頭道:“喜歡的。比喜歡一切還要喜歡,可是我怕你不是?!?/p>
丁悉笑了,揉了揉她的腦袋,認(rèn)真地說:“我沒跟人表白過,可是盛嘉,你聽好了,這輩子,無論你要什么,我窮盡一生,都會傾力為你做到?!?/p>
她腦子轉(zhuǎn)了好半晌,才遲鈍地問:“你也喜歡我?”
“是,我喜歡你。”
得到一句肯定的答案,盛嘉滿足了,一下就歪在他懷里睡著了。
第二天清醒后的盛嘉回想起昨晚自己追著人要表白的畫面簡直丟臉到家了。
丁悉敲了門,她心虛地拿被子捂住臉,甕聲甕氣地說:“我還要再睡會兒?!?/p>
他看破不說破,只是拍了拍她,羞得她一下從被窩里炸了出來。她瞪圓了眼睛,不滿道:“你干嗎?”
丁悉說:“幫你多請了一周假,后續(xù)有得忙了,你還不趕緊起來?”
“都請假了,我還要忙什么呀?”她納悶了。
他笑著替她慢慢穿好衣服,解釋說:“我們只是領(lǐng)了結(jié)婚證,可我還欠你很多東西。下午要去拍結(jié)婚照,后天補(bǔ)辦婚宴,然后我們?nèi)ザ让墼隆!?/p>
隨著最后一顆紐扣扣上,呆愣了半天的盛嘉終于明白了,趁他不防,甜甜蜜蜜地吻了一下他的唇。
結(jié)婚照拍得不怎么順利,盛嘉氣得不輕。
原本是中式和西式兩套婚服的,可惜丁悉這個人啊,臨到這個時(shí)候突然犯了毛病,平時(shí)寬松的T恤和馬甲穿慣了,一時(shí)讓酷哥變西裝紳士,他哪兒哪兒都不舒服。西裝一上身,就渾身不自在,更別說中式的婚服了,他能穿成揣手的老大爺。
照片出來后,效果還是不錯的,挺有喜感。
新娘子全程追著新郎揍,要不就是新郎摟著新娘賠不是,歡樂氛圍十足。
丁悉哄好了盛嘉,辦了一場簡單的婚宴后,兩人坐上了去法國的飛機(jī)。
丁悉原本定的計(jì)劃是周游世界三個月,第一趟旅程是法國,飛機(jī)落地當(dāng)晚他就猴急地把事兒辦了,盛嘉累了一晚上,加上舟車勞頓,險(xiǎn)些水土不服進(jìn)醫(yī)院。
盛嘉又生氣了,丁悉又是一頓好哄。
第二個月時(shí),他們在東京打算飛去尼泊爾,誰知前一晚盛嘉吐了半宿,以為是食物中毒了,連夜到醫(yī)院檢查了一番,兩人都蒙了。
盛嘉呆呆地看著丁悉,聲音都有點(diǎn)兒顫抖:“真……真有了?”
“嗯?!倍∠と讨?,“你害怕了?”
“不是。”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在滋生。
盛嘉想了想,抬起頭,牽起丁悉的手,撫上她的小腹,輕輕地說:“丁悉,咱們就要有一個家了?!?/p>
兩個孤寂的孩子,互相填補(bǔ)對方的生命,原本以為已經(jīng)是生命中最幸運(yùn)的事了,可如今,上天賜給了他們另一個驚喜。
往后余生,他們一家三口都要幸??鞓返卦谝黄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