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志輝
唐代科舉中的常科( 以進士、 明經(jīng)為主) 舉人有兩類: 一是生徒, 一是鄉(xiāng)貢;“ 由學館者曰生徒, 由州縣者曰鄉(xiāng)貢”①。 所謂“ 學”, 指國子學下屬的國子監(jiān)、 太學等, 地方官學也屬于這一體系; 所謂“ 館”, 指崇文館與弘文館。 由學館出身者稱為“ 生徒”。 不經(jīng)學館, 而由州縣另行貢舉的稱為“ 鄉(xiāng)貢”。 “ 舉選不由館、 學者, 謂之鄉(xiāng)貢, 皆懷牒自列于州縣?!雹卩l(xiāng)貢舉人需要向州縣報名考試, 獲得文解后, 才會被貢送到尚書省參加省試。
傅璇琮、 吳宗國、 徐曉峰等學者對鄉(xiāng)貢制度所涉及的入試人數(shù)、 取解籍貫、 地域偏差、 取解考試、 主試官、 鄉(xiāng)貢與生徒地位變化等問題做了較為全面的研究③, 為我們理解鄉(xiāng)貢制度奠定了基礎。 不過, 因為中晚唐相關史料較多, 既有研究多側重于這個階段, 相對忽略唐前期( 包括初唐與盛唐④) 。 對唐前期鄉(xiāng)貢取代生徒成為舉人求仕的普遍選擇的過程、 鄉(xiāng)貢取解與籍貫等基礎問題, 以及鄉(xiāng)貢對其時文學生態(tài)諸如士人漫游風氣、 私學教育、 《文選》 傳播等的影響缺乏關注。 本文擬做一嘗試, 請方家賜教。
初唐時期, 生徒的地位高于鄉(xiāng)貢, 隨后則發(fā)生了嬗替。 吳宗國根據(jù)鄉(xiāng)貢入試人數(shù)的變化推斷鄉(xiāng)貢大行于武則天長安以后, 認為這與官學衰微有關⑤, 傅璇琮則認為生徒地位的提高發(fā)生于開元、 天寶之際⑥。 在筆者看來, 入試人數(shù)的增加可以說明鄉(xiāng)貢地位的變化, 但鄉(xiāng)貢替代生徒成為士人的普遍選擇, 這一過程經(jīng)歷了較長時間, 不僅體現(xiàn)在行為上(具體表現(xiàn)為選擇鄉(xiāng)貢入試的人數(shù)) , 更重要的是在觀念上, 而行為與觀念不一定同步。 開元、 天寶之際, 兩者的嬗替是以此前的制度調(diào)整為重要前提的。 結合史料, 我們可以進一步勾勒出這個嬗替過程。
首先, 就士人的行為選擇而言, 鄉(xiāng)貢大行受到官學狀況與科舉制度兩方面的影響。因為官學荒廢, 士人離開官學到各地假名就貢⑦, 通過鄉(xiāng)貢參加科舉, 因此武則天長安之初出現(xiàn)“ 大開貢舉, 考功是年千五百余人”⑧的狀況。 官學衰廢確實是鄉(xiāng)貢盛行的原因, 但不是主因, 因為在開元初官學得到重視后, 鄉(xiāng)貢人數(shù)未隨之減少, 反而越來越多。 實際上, 高宗永隆年的科舉改革才是更主要的也是更穩(wěn)定的原因。 唐代官學以教授儒家經(jīng)典為主, 初唐前期科舉基本只試策, 策試與儒家經(jīng)義密切相關, 因此學館教育與科舉考試相吻合。 永隆二年(681) 朝廷改革科舉, 進士科在帖經(jīng)與試策之外加試雜文, 逐漸表現(xiàn)出重文辭、 聲律的傾向。 開元以后, 雜文試逐漸定型為一詩一賦的格局, 帖經(jīng)被黜落者甚至可以以詩贖帖⑨, 從而獲得進入雜文試的資格, 這些都說明文學的重要性逐漸超過經(jīng)學。 明經(jīng)科重背誦、 輕經(jīng)義, 亦無需長年累月的經(jīng)學義理教育。在這樣的背景下, 官學便逐漸與科舉脫節(jié)。 受到現(xiàn)實利益的驅動, 士人放棄無助于出身的經(jīng)學, “ 以學校為鄙事”⑩, 離開學館, 選擇鄉(xiāng)貢。 景云以前, 鄉(xiāng)貢每年達二三千人?, 而國子監(jiān)生徒應舉人數(shù)在千人左右?。 二者人數(shù)的巨大落差足以說明, 大多數(shù)舉人在行動上已然傾向于鄉(xiāng)貢?。
開元元年(713) 之前, 選擇鄉(xiāng)貢入試的人數(shù)超過生徒, 但在時人觀念中, 鄉(xiāng)貢地位仍然低于生徒。 《唐摭言》 載, “ 開元已前, 進士不由兩監(jiān)者, 深以為恥”?, 正說明生徒出身比鄉(xiāng)貢榮耀。 兩監(jiān)受重視, 與其作為皇家學校、 教授內(nèi)容為思想正統(tǒng)的儒學以及生員多出身權貴世家有關。 開元以前, 每年錄取的進士中僅有一二人為鄉(xiāng)貢?,其余都是生徒, 錄取比例的懸殊亦能說明鄉(xiāng)貢地位之低。 這種觀念在開元以后逐漸轉變, 關節(jié)點在開元十三四年左右。 按長安到景云年間鄉(xiāng)貢人數(shù)增加的趨勢, 可以推斷開元以后鄉(xiāng)貢人數(shù)也在逐步增加。 值得注意的是, 開元間鄉(xiāng)貢錄取人數(shù)逐漸超過生徒。開元十七年三月, 國子祭酒楊玚上疏, 論及此前的慣例, 國子監(jiān)出身的明經(jīng)、 進士,只要“ 經(jīng)明行修, 即與擢第, 不限其數(shù)”。 然而, “ 自數(shù)年以來, 省司定限, 天下明經(jīng)進士及第, 每年不過百人, 兩監(jiān)惟得一二十人”?。 由開元十七年倒推數(shù)年, 可知應該是在開元十三四年左右, 尚書省調(diào)整制度, 導致國子監(jiān)出身的生徒每年及第者只有一二十人, 剩下的七八十個名額主要被鄉(xiāng)貢侵用?。 其中僅京兆府每年解送就達十人以上, 被解送的舉人“ 或至渾化( 即全部錄取——引者注) , 不然, 十得其七八”。 京兆府甚至可以移牒貢院, 質詢其所貢舉的士人被黜落的理由?。 鄉(xiāng)貢及第人數(shù)由開元以前的進士每年一二人, 到開元中期的明經(jīng)、 進士每年七八十人( 雖然不確定進士所占具體人數(shù), 但與開元以前相比, 當有較大幅度增長) , 這個變化正說明了鄉(xiāng)貢地位及其舉人競爭力的提高。 這樣發(fā)展到天寶年間, 鄉(xiāng)貢地位便高于生徒, 從而成為士人求仕的普遍選擇。
這里有一個問題需要辨析。 據(jù)《 唐摭言》 載, 天寶年間, “ 袁咸用、 劉長卿分為朋頭, 是時尚重兩監(jiān)”?。 所謂對兩監(jiān)的“ 尚重”, 只是官方的態(tài)度, 不可理解為時人的觀念, 因為同書接敘上引材料云: “ 爾后物態(tài)澆漓, 稔于世祿, 以京兆為榮美, 同、華為利市, 莫不去實務華, 棄本逐末。 故天寶十二載敕天下舉人不得言鄉(xiāng)貢, 皆須補國子及郡學生……斯乃救壓覆者耳。 奈何人心既去, 雖拘之以法, 猶不能勝?!?天寶十二載官方“ 尚重兩監(jiān)” 的敕令, 是針對時人脫離官學選擇鄉(xiāng)貢的現(xiàn)象而頒布的補救措施。 由此可以推斷, 在此之前士人已熱衷于趨向京兆、 同州、 華州等地取文解?!?榮美” “ 利市” 觀念的形成, 透露出鄉(xiāng)貢地位的上升。 事實上, 早在天寶九載, 官方就曾發(fā)布補救措施, “ 詔于國子監(jiān)別置廣文館, 以舉常修進士業(yè)者, 斯亦救生徒之離散也”?。 在國子學中增設廣文館以教育應進士舉的生徒, 是對社會風尚的妥協(xié), 也包含挽回生徒的目的。 然而, 杜甫感嘆廣文館博士鄭虔的遭遇云“ 廣文先生官獨冷”(《 醉時歌》)?, 正從一個側面說明廣文館不受重視, 增設它是于事無補的, 因此才會出現(xiàn)天寶十二載的朝廷敕令。
《新唐書》 云鄉(xiāng)貢“ 皆懷牒自列于州縣”, “ 懷牒” 是舉人持譜牒到州縣報名考試,獲取文解。 吳宗國據(jù)此論定舉人取解“ 皆須于本籍報名”?。 制度雖如此規(guī)定, 但實際上士人往往違規(guī)求貢。 王定保論及唐中宗景龍后的鄉(xiāng)貢情形云: “ 爾來鄉(xiāng)貢漸廣, 率多寄應者, 故不甄別于榜中, 信本同而末異也明矣。 大歷中, 楊琯疏請復舊章, 貴全乎實。”?“ 寄應” 與本貫取解相對, 指在寄居地考試取解。 景龍之前科舉發(fā)榜會注明鄉(xiāng)貢出身者, 此后則不再注明。 開元十九年玄宗敕令: “ 諸州貢舉, 皆于本貫籍分信明者。 然依例, 不得于所附貫, 便求申送。 如有此色, 所由州縣即便催科, 不得遞相容許?!?“ 依例” 指舉人必須籍貫信明, 而且不能附籍, 可印證前引吳宗國的觀點。然而, 尋繹文意, 不難發(fā)現(xiàn)詔令乃針對違例現(xiàn)象而發(fā), 既然需要朝廷重申舊例, 說明附籍現(xiàn)象已經(jīng)非常普遍了。 事實上, 即便朝廷明令禁止, 也很難扭轉此風, 前論天寶年間各地舉人到京兆等地取解的現(xiàn)象便是明證。
異地取解必然會帶來文人漫游之風。 王維籍貫為山西蒲州, 開元七年于京兆府取解?。 太原人王泠然, 經(jīng)歷過四次州試才獲得解送資格, 分別是在宋州、 長安、 洛陽以及本貫?。 襄州人柳渾, “ 開元中舉汝州進士”?。 錢起為吳郡人, 曾經(jīng)歷多次應舉落第, 史稱其“ 初從鄉(xiāng)薦, 寄家江湖”?, “ 鄉(xiāng)薦” 即鄉(xiāng)貢, “ 寄家” 便是寄居異地之意。 杜甫也是鄉(xiāng)貢出身, 其《 壯游》 詩云“ 中歲貢舊鄉(xiāng)”?, 是在原籍被貢舉參加省試, 在此之前的四五年間, 他曾游歷吳越。 此游不僅是為了開拓視野, 應該也包含特定的現(xiàn)實訴求。 他在《 奉贈太常張卿垍二十韻》 詩中自敘“ 適越空顛躓, 游梁竟慘凄”?, 說游歷吳越是空受挫折, 有徒勞之感, 言外之意是沒有實現(xiàn)特定的目標。 他作詩贈張垍, “ 所以冀其援引”?, 故必須強調(diào)此前的徒勞經(jīng)歷, 獲取對方同情, 為托出干謁目的做鋪墊。 如果杜甫純粹為增長見識, 則不應有這種挫折徒勞感, 因《 壯游》詩已強調(diào)此行有“ 欲罷不能忘”?的游越見聞。 揆以唐人游歷多與干謁求舉有關的史實?, 可以推測, 杜甫游越是為了鄉(xiāng)貢或者制舉, 這兩者都需要干謁官員。 因為受挫,所以再返回故鄉(xiāng)取解。 鄉(xiāng)貢取解后到尚書省參加考試, 可以理解為全國各地向長安集中的一種漫游, 方向統(tǒng)一。 對于異地取解的鄉(xiāng)貢舉人而言, 則在取解之前已經(jīng)歷過由本籍向某個州縣( 也包括京兆府) 甚至是多個州縣的漫游, 方向多樣。 在這個過程中,舉人所經(jīng)歷的見聞感想會遠比單一地向長安集中復雜多元, 其感想見聞又會成為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題、 素材。
唐人漫游往往帶有干謁目的, 對于鄉(xiāng)貢士人而言也是如此。 鄉(xiāng)貢需要參加多次考試, 一般是先參加縣級考試, 然后參加州府考試, 再被貢舉到朝廷?。 三級考試實行淘汰制。 從次序來看, 如果不能通過縣、 州試, 則不能參加省試, 因此縣、 州兩級考試也非常關鍵。 州縣試主考官一般由參軍、 主簿、 縣尉等基層文官擔任( 徐松《 登科記考凡例》)?。 王泠然在宋城縣取解, 試官為縣尉高昌宇。 杜甫集中所存《 乾元元年華州試進士策問五首》 , 當是其以華州司功參軍身份主試當?shù)剡M士時擬的策問?。 因為基層文官主試的制度是比較固定的, 意味著士人可以有針對性地干謁他們, 以尋求賞識。在考試之前, 士人與主考官交往是普遍現(xiàn)象, 如王泠然向高昌宇敘述兩人的交往,“ 仆稍善文章, 每蒙提獎, 勤勤見遇, 又以齊甿, 叨承恩顧, 銘心在骨”?, 說的是在考前他曾獲得高昌宇的提獎與恩顧, 這讓涉世未深的他飄飄然以為自己必然能通過考試。從結果來看, 鄉(xiāng)貢舉人能否及第, 最終取決于考功員外郎或者禮部侍郎等知貢舉者。然而, 如果考慮到鄉(xiāng)貢參試所要經(jīng)歷的完整程序, 那么, 我們便不可忽視州縣基層文官的作用, 因為他們有權決定舉人初試是否過關。 王泠然怨恨高昌宇道, “ 往者雖蒙公不送, 今日亦自致青云”?, 高氏的“ 不送”, 導致王泠然在宋州求貢失敗, 正可說明基層文官對于鄉(xiāng)貢求仕的重要作用。 因此, 士人為了提高異地取解的成功率, 而請托州縣基層文官, 這也會促進漫游現(xiàn)象的發(fā)生。 初盛唐布衣文士詩歌中出現(xiàn)大量縣尉、參軍等基層文官, 不排除與此有關。
除了異地取解促進漫游之外, 鄉(xiāng)貢舉人到異地求學于著名文士, 在一定程度上也會刺激漫游行為的發(fā)生。 據(jù)李華《 三賢論》 載, 元德秀在洛陽陸渾山授學, 門人有程休、 邢宇、 邢宙、 張茂之、 李崿、 李丹、 李惟岳、 喬潭、 楊拯、 房垂、 柳識等?。 上述諸人不全是洛陽人, 如邢宇兄弟為河間人, 柳識為襄陽人, 李崿為清河人。 又如“ 以文學相求” (元結《 送王及之容州序》) 元結的王及, 隨元結自瀼溪( 今江西瑞昌) 到舂陵?。 又如蕭穎士的門人來源廣泛, “ 自京畿太學, 逾于淮泗” ( 蕭穎士《 江有歸舟序》)?。 上述求學者當有不少是鄉(xiāng)貢舉人。 中唐士人為應進士試而遠從貶謫外地的柳宗元、 劉禹錫、 韓愈等人求學的現(xiàn)象?, 應該就淵源于此。 他們的行為可理解為漫游的一種形式。 當然, 以經(jīng)史為主的傳統(tǒng)私學也會吸引異地士人, 如盧照鄰在年少時曾南下向王義方等人學習經(jīng)史?。 因此, 無論是以文學還是以經(jīng)史為主的私學, 都會促進漫游行為, 這是毋庸置疑的。 但二者的差異在于, 隨著鄉(xiāng)貢逐漸取代生徒, 以文學為主的私學會逐漸興盛, 異地求學的士人也會越來越多。 從這個角度來說, 在影響漫游的諸多因素中, 鄉(xiāng)貢是新的時代背景下出現(xiàn)的重要因素。
唐代教育除了官學、 家學( 家庭教育) 外, 還有私學, 即以個人名義開展的教育活動。 初唐前期的私學以經(jīng)史之學為主, 仍然是延續(xù)南北朝以來的傳統(tǒng)學問?。 如盧照鄰十余歲即向曹憲、 王義方求學, 所學內(nèi)容為“ 《 蒼》 《 雅》 及經(jīng)史”?, 似乎不包含曹憲擅長的《 文選》 , 原因或與當時科舉不重文辭、 《 文選》 尚未成為科舉教科書有關。 永隆年科舉改革后, 官學教育與科舉考試脫節(jié), 舉人只能另謀出路, 由此導致各種私學的興起?, 其中就包括以文學為主的私學。 學界已注意到鄉(xiāng)貢與私學的關系, 如吳爭春、 康震、 童岳敏等學者已經(jīng)指出: 私學的靈活特性使之能很快調(diào)整教育內(nèi)容以迎合科舉考試, 文學對于鄉(xiāng)貢士人仕途的重要性會刺激私學中文學教育成分的增加,開元以后文章詩賦成為私學主要內(nèi)容等?。 上述學者著眼于鄉(xiāng)貢影響私人文學教育的狀況, 然多注重唐后期, 而唐前期元德秀、 蕭穎士等人的私學活動對于門人思想觀念、創(chuàng)作風貌的影響, 鄉(xiāng)貢對以詩歌教育為中心的私學的發(fā)展以及對《 文選》 傳播的影響等問題, 尚有待發(fā)之覆。
唐前期于史有征的私人文學教育, 主要出現(xiàn)在開元以后。 元德秀“ 善文辭”?, 隱居陸渾山期間培養(yǎng)了一批弟子, “ 程休、 邢宇、 宇弟宙、 張茂之、 李崿、 崿族子丹叔惟岳、 喬潭、 楊拯、 房垂、 柳識皆號門弟子”?, 還包括其從弟元結, 兩人是亦師亦友關系(元結《元魯縣墓表》)[51]。 此外, 元結也“ 師友仲行公( 蘇源明) ” ( 元結《 文編序》)[52]。 元結少年時倜儻不羈, 十七歲才折節(jié)讀書, “ 授學于宗兄先生德秀” ( 顏真卿《 唐故容州都督兼御史中丞本管經(jīng)略使元君表墓碑銘》)[53], 說明他沒有入州縣官學學習的經(jīng)歷, 鄉(xiāng)貢是其參加??频奈ㄒ煌緩?, 那么文章的訓練應當也包含在私學之課業(yè)中。 元結進士及第入仕后也積極授徒。 乾元年間, 他隱居于瀼溪, 有王及“ 以文學相求”, 并隨其至舂陵, “ 歲余而去” ( 元結《 送王及之容州序》)[54]。 “ 以文學相求”,就是學習文學, 說明元結文章在當時影響廣泛, 能吸引士人前來求學, 其中應有準備參加科舉者。
盛唐文學教育以蕭穎士為最, 他的門人眾多, 其《 江有歸舟序》 載: “ 自賈邕、盧冀之后, 比歲舉進士登科, 名與實皆相望騰遷, 凡數(shù)子。 其他自京畿太學, 逾于淮泗, 行束修已上, 而未及門者, 亦云倍之?!盵55]門人來源廣泛, 分布于長安到淮泗之間,“ 皆執(zhí)弟子禮, 以次授業(yè)”[56]。 他們向蕭穎士求學, 主要是為了科舉, 開天年間進士登科者平均每年二三十人左右, 而蕭氏門人中就有十來人及第[57], 其文學教育可謂成績斐然。 據(jù)上引序文, 蕭氏傳授內(nèi)容主要是文學, 他認為文學應該“ 憲章典法, 膏腴徳義”, “ 激揚雅訓, 彰宣事實”, 并批評時人“ 尚形似, 牽比類, 以局夫儷偶, 放于奇靡” 的觀念。 批評者以蕭氏觀念為“ 僻”, 而前來求學者則認可其文學觀念, 以之為“ 正” (蕭穎士《江有歸舟序》)[58]。 蕭氏正是通過私學, 重新確立并傳播其認為是正道的文學觀。 戴叔倫為蕭穎士門人, 梁肅稱蕭氏“ 拔公( 戴叔倫——引者注) 于諸坐之上, 授以文史”[59]。 戴叔倫的文學創(chuàng)作深受蕭穎士影響, 其文風被評為“ 文本菁華而長于比興, 粲如采章, 鏘如珩璜” ( 權德輿《 戴叔倫墓志銘》)[60], 某種程度上說也是踐行了蕭穎士“ 激揚雅訓” 的理念。
隨著科舉試詩的分量漸趨加重, 私學亦逐漸重視起詩學傳授。 《 唐才子傳》 載,包何、 包佶“ 曾師事孟浩然, 授格法”[61], “ 格法” 指詩格、 詩式, “ 二包” 的父親為包融, 與孟浩然有交往, 他們或許就是因這重關系向有“ 詩伯” ( 陶翰《 送孟大入蜀序》)[62]之稱的孟浩然學習作詩法的。 開、 天時期以教授詩學著名的還有王昌齡。 晚唐顧云敘述唐代詩風的變化, 高度贊揚陳子昂改革苦澀僻碎、 淫靡淺切詩風的功勞, 提及陳氏的后繼者, 說有“ 戴容州、 劉隨州、 王江寧率其徒, 揚鞭按轡, 相與呵樂, 來朝于正道” ( 顧云《 唐風集序》)[63]。 王昌齡曾為江寧丞, “ 率徒” 說明有教授門徒的活動, 而《詩格》 應是他為了向后學傳授作詩法而編的[64]。
鄉(xiāng)貢舉人從私人求學, 其功利目的是為了參加科舉, 但是私學的內(nèi)容, 不僅限于詩文創(chuàng)作的技巧規(guī)范, 還有更為豐富的內(nèi)容。 在朝夕相處的過程中, 授業(yè)者的思想觀念、 品德好尚, 亦會影響學生。 比如元德秀, 其“ 率情而書, 語無雕刻”[65]的審美趣尚, 深刻地影響了元結的文風。 元結創(chuàng)作《 說楚賦》 三篇, 蘇源明評價說, “ 子居今而作真淳之語, 難哉” ( 顏真卿《 唐故容州都督兼御史中丞本管經(jīng)略使元君表墓碑銘》)[66], “ 真淳” 與“ 無雕刻” 可以互釋。 天寶十二載, 元結向禮部侍郎楊浚投獻《 文編》 , 得到對方肯定并提拔及第。 蘇源明就此感嘆: “ 吾嘗恐直道絕而不續(xù), 不虞楊公于子, 相續(xù)如縷?!?( 元結《 文編序》)[67]蘇源明評元結文章體現(xiàn)的“ 真淳” “ 直道” 云云, 是就其精神主旨與人格境界而論的, 這與元德秀、 蘇源明的栽培不無關系。
《文選》 在唐代被當作科舉教科書, 杜甫詩“ 熟精《 文選》 理” (《 宗武生日》)[68]、“ 續(xù)兒誦《文選》” (《 水閣朝霽奉簡云安嚴明府》)[69], 李棲筠在天寶末置《 文選》 以備進士試[70], 均可作為證據(jù)。 然而這只是簡略描述當時人誦讀、 備置《 文選》 的情形。 對于唐代兩種最重要的《 文選》 注本哪一種更受舉人歡迎, 舉人又如何從《 文選》 中汲取有利于舉業(yè)的素養(yǎng)這兩個《文選》 傳播的重要問題, 學界討論不多。
開元初以前, 《 文選》 的研究、 傳授主要在兩個層面展開。 一是注重音義訓詁,以曹憲、 李善等為代表, 著作有曹憲《 文選音義》 、 許淹《 文選音》 、 公孫羅《 文選音義》 與李善《 文選注》 , 屬于傳統(tǒng)的“ 小學”。 他們以《 文選》 教授子弟當是以音義為中心, 而非辭章義理, 其中的原因比較復雜[71]。 二是注重文意解說, 以五臣注《 文選》為代表。 李注與五臣注的學術水準或有高低之分, 但是從傳播接受的角度來講, 五臣注更受時人歡迎。 據(jù)晚唐李匡文《 資暇錄》 載, 時人因李善注過于迂繁, “ 且不解文意, 遂相尚習五臣”[72]。 丘光庭雖然不滿五臣本, 但也指出該書“ 盛行于代”[73], 可見解釋文意的注本更受時人歡迎。 考慮到《 文選》 的教科書地位, 接受者中當有大量舉人。 由于唐代科舉試詩賦都是命題作文, 就詩歌而言, 又有“ 緣題”[74]的規(guī)定, 即詩題直接規(guī)定了賦寫的范圍和內(nèi)容[75], 舉人必須圍繞題目創(chuàng)作, 那么, “ 見題” 即審題的能力就顯得極為關鍵。 應試詩題以短語或短句為主[76], 多出自《 文選》 , 因此, 徹底理解《文選》 詩文含義對應試審題而言非常重要。 李善注重字詞意思與典故出處, 有助于學習者積累相關知識, 但文人創(chuàng)作往往會靈活運用字詞、 典故, 這就意味著字詞、 典故的意思不必然等同于由其組成的句、 段、 篇的意思, 后者甚至可以脫離所用典故的原意, 在它所屬的語境中生成新的意義。 因此, 要深刻理解文意, 還需要疏通句、 段、篇之意, 即五臣注所重的“ 述作之由” “ 指趣” (呂延祚《進五臣集注文選表》)[77]。 從這個角度來說, 五臣注似更適合作科舉教科書。 永隆改革后, 《 文選》 受到更多重視,然并非體現(xiàn)在官學體系中, 因為官學不講授該書, 而是體現(xiàn)在私學與家學( 包括自學)中, 其培養(yǎng)的鄉(xiāng)貢舉人構成《 文選》 的重要受眾。 五臣注本不一定是為了舉人應試而作的, 但它受到舉人熱捧, 與永隆改革、 鄉(xiāng)貢大行是有關系的。
值得注意的是, 無論是李善注還是五臣注, 都只提供音義注釋與文意解說, 能滿足士人基本的需求, 但是占據(jù)重要地位的應試詩創(chuàng)作, 還有見題解題、 對偶聲律、 立意構思、 篇章布局、 意境風格等多方面的要求, 尚且需要專門的教學。 在這樣的背景下, 王昌齡的《 詩格》 就應運而生了。 如前所論, 《 詩格》 的出現(xiàn)與鄉(xiāng)貢舉人對詩學教育的需求是有關系的; 同時, 它還代表著《 文選》 傳播的新變化——《 文選》 借助《詩格》 這種新載體為鄉(xiāng)貢舉人提供了更為豐富的詩學營養(yǎng)。
唐代涌現(xiàn)出了大量的詩格、 詩法著作, 主要內(nèi)容為詩文創(chuàng)作的規(guī)范。 大致可以確定為初唐時期問世的有上官儀《 筆札華梁》 、 佚名《 文筆式》 、 元兢《 詩髓腦》 、 崔融《 唐朝新定詩格》 。 上述詩格或兼論詩文, 或單論詩, 內(nèi)容偏重聲病、 對偶、 句例, 并多引用相關詩文以為例證。 據(jù)筆者統(tǒng)計, 這些詩格所引詩文可見于《 文選》 者, 分別有1處、 20處、 8處和2處( 包括重復引用者, 下同)[78], 絕大多數(shù)詩文不見于《 文選》 ,甚至出處不詳。 見于《 文選》 者, 主要用于例釋平頭、 上尾等聲病, 共27處, 其他4處用于例釋對偶與句式。 總體而言, 數(shù)量較少, 未必能證明《 文選》 是這些著作引用詩文的直接來源。
王昌齡《詩格》 為教授弟子而編, 其用以示例的句子, 主要來源就是《 文選》 , 依據(jù)如下。 首先, 《 詩格》 引詩, 王昌齡詩僅35處, 見于《 文選》 的詩句達108處, 引自他書者共37處。 引文數(shù)量多少, 或與今存文本篇幅有關, 然而上述初唐四種詩格著作的篇幅總量大于《 詩格》 , 單《 文筆式》 篇幅就達《 詩格》 的三分之二左右。 無論是四者合計, 還是僅與《 文筆式》 對比, 《 詩格》 引《 文選》 詩句的數(shù)量、 比例都特別突出。 這似可說明王昌齡授學是以《文選》 為直接范本的[79]。 這種偏好與作者的詩學理念有關。 王昌齡主張作詩應當借鑒前人佳作以助長靈感, “ 凡作詩之人, 皆自抄古今詩語精妙之處, 名為隨身卷子, 以防苦思。 作文興若不來, 即須看隨身卷子, 以發(fā)興也”[80]。 《 詩格》 的特點之一就是以秀句為中心, 印證作法規(guī)范, 而收錄“ 義歸乎翰藻” (蕭統(tǒng)《文選序》)[81]作品的《文選》, 足以成為其選擇秀句的淵藪。
其次, 《 詩格》 中兩處出現(xiàn)《 文選》 之名。 王氏論作詩云: “ 凡文章皆不難, 又不辛苦, 如《 文選》 詩云: ‘ 朝入譙郡界’, ‘ 左右望我軍’。 皆如此例, 不難不辛苦也?!盵82]引詩為王粲《 從軍詩》 , 載于《 文選》[83], 用以說明作詩不應刻意雕琢, 要有自然之致。 王昌齡在《 詩格》 中解釋了常見詩歌題目或類別的內(nèi)涵特點, 如詠史、 詠懷等, 他對“ 雜詩” 的解釋是: “ 雜詩者, 古人所作, 元有題目, 撰入《 文選》 , 《 文選》 失其題目, 古人不詳, 名曰《雜詩》 。”[84]再次出現(xiàn)《 文選》 之名。 此論重在詩歌的題目, 而非分類。 李善對“ 雜詩” 的注解云: “ 雜者, 不拘流例, 遇物即言, 故云雜也?!?李周翰注解云: “ 興致不一, 故云雜詩?!盵85]兩者著重于作詩感物起興的動機, 按照這種解釋的思路, 題目與詩意缺乏相關性。 然而, 王昌齡論詩尤重題目與詩意的對應關系, 認為“ 詩貴銷題目中意盡”[86], 他總結的“ 十七勢”, 重點論作詩如何點題。如第一勢“ 直把入作勢”: “ 若賦得一物, 或自登山臨水, 有閑情作, 或送別, 但以題目為定, 依所題目, 入頭便直把是也。 皆有此例……如陸士衡云: ‘ 顧侯體明德, 清風肅已邁?!盵87]“ 直把” 是開篇直接點明題意[88], “ 以題目為定” 強調(diào)詩歌內(nèi)容必須以題目為準。 文中所引詩為陸機《 贈顧交阯公真》 , 收錄于《 文選》[89], 在王昌齡看來,屬于開篇點題的范例。 前人注解與王昌齡看法相異, 故王氏以《 文選》 為范本講解詩題與詩意的關系時, 必須給出新解。 王昌齡的弟子未必都是純粹為了作詩而向其學習,當中或有不少鄉(xiāng)貢舉人。 科舉試詩“ 見題” 非常重要, 因此, 王氏詩學教育與科舉應有一定關系。
再次, 王昌齡曾任江寧丞, 江寧與曹憲、 李善等人籍貫揚州相近, 同屬江淮區(qū)域,乃《 選》 學重鎮(zhèn)。 而且, 在任江寧丞之前, 王昌齡與李善之子李邕已有交往[90], 曾作《別李邕之秦》。 王昌齡以《文選》 為范本講解詩法, 可能也與此相關。
《文選》 教科書地位的確立與永隆改革有關, 是改革后逐漸發(fā)展的結果。 大概在初唐后期出現(xiàn)的《 文筆式》 《 詩髓腦》 , 比前期的《 筆札華梁》 引用可見于《 文選》 詩例的數(shù)量都有大幅增加。 然而, 因為此時科舉考試中對詩歌未予以足夠重視, 加上舉人對《 文選》 的接受也需要一個過程, 所以與王昌齡《 詩格》 相比, 《 文筆式》 《 詩髓腦》 引用《 文選》 的數(shù)量仍然較少。 到開元中、 后期, 隨著進士試偏重詩賦以及博學鴻詞科試文三篇( 以詩、 賦、 論為主) 制度的設立, 《 文選》 的典范意義愈加顯著,于是王昌齡以《 文選》 為主要范本講授詩學。 與初唐四種詩格著作相比, 《 詩格》 引《 文選》 以解釋作詩的規(guī)范, 是在更大范圍展開的。 《 詩格》 涉及用字、 調(diào)聲、 對偶、起首、 落句、 立意、 構思、 題材、 意境、 體式等, 既論及具體、 瑣碎的形式技巧, 又闡釋抽象、 復雜的意境風格, 是比較系統(tǒng)的詩格著作。 在論述每一方面的問題時, 都引用可見于《 文選》 的詩文。 這意味著《 文選》 作為文章典范的意義已得到比較全面的發(fā)掘, 不僅能為聲病、 句式等規(guī)則做示例, 還能為抽象的意境、 體式等提供典范。從這個角度來說, 《詩格》 代表了初唐以來同類著作的新變化。
王昌齡進士及第后又中博學鴻詞科, 有“ 詩家天子”[91]之稱, 聲望如此之高, 自然能吸引舉人前來求學。 他在開元二十八年至天寶二三年間任江寧丞, 有充分時間授學,傳授的弟子當不在少數(shù), 因此顧云有“ 王江寧率徒” 之說。 如果說李善等人是以“ 我注六經(jīng)” 的方式研究《 文選》 , 而王昌齡就是以“ 六經(jīng)注我” 的方式, 利用《 文選》 闡釋其詩學理念。 因此, 《 文選》 傳播在開元后期又發(fā)生了新的變化, 鄉(xiāng)貢大行是促使其變化的一個關鍵因素。
綜上所述, 永隆年的科舉制度改革不期然奠定了科舉考試重文學的基調(diào), 這種基調(diào)促進了唐代文學的興盛。 制度對于文學的影響往往需要借助人這個中介來展開, 人在制度的引導、 規(guī)范下產(chǎn)生的觀念與行動, 會作為直接或間接的因素影響到文學風貌與文學生態(tài)。 由鄉(xiāng)貢切入, 可以對科舉制度與文學的關系做更為細致、 深刻的剖析。鄉(xiāng)貢在初唐后期開始大行, 逐漸在行為與觀念上取代生徒成為士人的普遍選擇, 這個現(xiàn)象是推動唐前期文學發(fā)展的重要背景。 鄉(xiāng)貢舉人在異地考取文解、 追隨文士學習文學的行為促進了漫游風氣。 他們?yōu)榱藨獙χ匚膶W的科舉考試, 必須加強文學才能的訓練。 在官學不重文學的情況下, 私學成為他們的普遍選擇。 這又刺激私學中文學教育尤其是詩學教育的興盛, 反過來為良好的文學生態(tài)營造了基礎。 《 文選》 地位的提高與永隆改革有關。 作為舉人準備應試的教科書, 私學當是《 文選》 使用的重要場所?!段倪x》 傳播也會因鄉(xiāng)貢舉人的需求發(fā)生變化, 五臣注本的流行便與此有關。 王昌齡以《文選》 為范本向后學闡釋詩學理念, 是鄉(xiāng)貢促進私學發(fā)展背景下的產(chǎn)物, 代表著詩格著作與《文選》 傳播的新變化。
①②??[56] 《 新唐書》 , 中華書局2012年版, 第1161頁, 第1161頁, 第5564頁, 第5564頁, 第5768頁。
③ 參見傅璇琮: 《 唐代科舉與文學》 , 陜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 第42—71頁; 吳宗國: 《 唐代科舉制度研究》 , 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 第35—39頁; 徐曉峰: 《 唐代科舉與應試詩研究》 , 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 第151—156頁。
④ 本文所論唐前期, 時間下限在唐玄宗天寶十五載(756) , 因為舉證關系, 可能會稍稍溢出這個時段。
⑤⑦???? 吳宗國: 《 唐代科舉制度研究》 , 第37—38頁, 第37—38頁, 第36頁, 第36頁, 第121頁, 第121頁。
⑥ 傅璇琮: 《 唐代科舉與文學》 , 第63頁。
⑧ 張說: 《 四門助教尹先生墓志銘》 , 熊飛: 《 張說集校注》 , 中華書局2013年版, 第1061頁。
⑨ 封演云: “ 進士以帖經(jīng)為大厄……進士文名高而帖落者, 時或試詩放過, 謂之‘ 贖帖’?!?( 封演撰, 趙貞信校注: 《 封氏聞見記校注》 , 中華書局2005年版, 第16頁)
⑩??????????? 王定保撰, 陽羨生點校: 《 唐摭言》 ,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 第5頁, 第5頁, 第3頁, 第5頁, 第9頁, 第4頁, 第4頁, 第6頁, 第5頁, 第15頁, 第14頁, 第15頁。
?? 徐松撰, 孟二冬補正: 《 登科記考補正》 , 中華書局2019年版, 第259頁, 第22頁。
? 需要說明的是, 本文所論“ 鄉(xiāng)貢”, 既指鄉(xiāng)貢應試經(jīng)歷, 也指鄉(xiāng)貢舉人。 所謂應試經(jīng)歷, 即是舉人及第前曾由州縣貢舉參加省試這個經(jīng)歷, 這就包括多種情況。 首先是由鄉(xiāng)貢及第者, 這是鄉(xiāng)貢的主體; 其次還有如下三種: 第一, 曾是生徒, 后轉為鄉(xiāng)貢的; 第二, 曾是鄉(xiāng)貢, 落第后補國子學, 再通過后者獲得出身的; 第三, 本由鄉(xiāng)貢出身, 但天寶十二載制度規(guī)定舉人不能自稱鄉(xiāng)貢, 必須補國子及州縣學生者。 后三種人數(shù)應該比較少。
? 王欽若等編: 《 冊府元龜》 , 中華書局2012年版, 第7251頁。
? 由生徒入試的舉人的主要來源當是國子監(jiān), 由地方官學舉送的明經(jīng)、 進士的數(shù)量比較少。 封演云: “ 玄宗時, 兩京國學有明經(jīng)進士, 州縣之學, 絕無舉人, 于是敕停鄉(xiāng)貢, 一切令補學生然后得舉?!?( 封演撰, 趙貞信校注: 《 封氏聞見記校注》 , 第3頁) 州縣“ 絕無舉人”, 或有夸張, 但大致能反映實情。
????[68][69] 杜甫著, 仇兆鰲注: 《 杜詩詳注》 , 中華書局2015年版, 第174頁, 第1441頁, 第223頁, 第1439頁, 第1478頁, 第1248頁。
? 王溥撰, 何泉達等點校: 《 唐會要》 ,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 第1638—1639頁。
? 陳鐵民: 《 王維集校注》 , 中華書局2018年版, 第1433頁。
? 柳宗元: 《 故銀青光祿大夫右散騎常侍輕車都尉宜城縣開國伯柳公行狀》 , 尹占華、 韓文奇: 《 柳宗元集校注》 , 中華書局2014年版, 第524頁。
???[65][70]《 舊唐書》 , 中華書局2002年版, 第4382—4383頁, 第5000頁, 第5000頁, 第5051頁, 第603頁。
? 蕭滌非主編: 《 杜甫全集校注》 , 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版, 第506頁。
? 安旗主編: 《 李白全集編年箋注》 , 中華書局2015年版, 第9頁。
? 蕭滌非主編: 《 杜甫全集校注》 , 第6415頁。 除了縣尉、 參軍擬策主考外, 也有刺史主考的, 如永泰二年(766) 元結為道州刺史時, 曾擬《 問進士》 策五道。 《 全唐文》 收錄此策, 題下注云“ 永泰二年通州問”( 董誥編: 《 全唐文》 , 中華書局2009年版, 第3859頁) , “ 通州” 當是“ 道州” 之誤。 參見孫望: 《 元次山年譜》 , 《 新校元次山集》 , ( 臺灣) 世界書局1984年版, 第75頁。 道州地理位置偏遠, 基層官員少有科舉出身者, 因而由善文辭的刺史主考或者擬題, 應該是特例。
??[51][52][53][54][66][67] 董誥編: 《 全唐文》 , 第3214—3215頁, 第3873頁, 第3897頁, 第3872頁, 第3494頁, 第3873頁, 第3494頁, 第3872頁。
?[55][58] 黃大宏、 張曉芝: 《 蕭穎士集校箋》 , 中華書局2017年版, 第157頁, 第157頁, 第157頁。
? 參見李珍華、 傅璇琮: 《 談王昌齡的〈 詩格〉 ——一部有爭議的書》 , 《 文學遺產(chǎn)》 1988年第6期。
? 參見吳爭春、 唐曉濤: 《 唐代私學與科舉制度》 , 《 玉林師范學院學報》 2003年第1期; 康震: 《 唐代私學教育的文學特征》 , 《 陜西師范大學學報》 2006年第6期; 童岳敏: 《 唐代文學與私學》 ,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 第59—60頁。
[57] 可以確證為進士出身者, 至少有劉太真、 劉太沖、 尹征、 盧冀、 賈邕、 皇甫冉、 劉舟、 長孫鑄、 房由、鄭愕、 鄔載、 戴叔倫等12人( 參見黃大宏、 張曉芝: 《 蕭穎士集校箋》 , 第359—397頁) 。
[59][60] 蔣寅: 《 戴叔倫詩集校注》 ,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 第292—293頁, 第295頁。
[61] 傅璇琮主編: 《 唐才子傳校箋》 第1冊, 中華書局2002年版, 第461頁。
[62][63] 李昉等編: 《 文苑英華》 , 中華書局1966年版, 第3725頁, 第3688頁。
[64] 盧盛江認為, 《 詩格》 部分內(nèi)容可能作于江寧丞任, 部分作于貶謫龍標期間, 《 詩格》 的編定也應在貶謫龍標之后( 盧盛江: 《 文鏡秘府論研究》 , 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版, 第213—220頁) , 本文從其說。又, 《 詩格》 引用了后于王昌齡的錢起、 皇甫冉的詩, 李珍華等認為是日僧空海所補( 李珍華、 傅璇琮:《 談王昌齡的〈 詩格〉 ——一部有爭議的書》) , 盧盛江認為是王昌齡門人補輯( 盧盛江: 《 文鏡秘府論研究》 , 第213頁) 。 二說可參考。
[71] 對于傳授辭章而言, 一般要求傳授者擅長文學創(chuàng)作, 曹憲等人雖然學術成就很高, 但文學造詣如何, 卻于史無征。 李善文今存《 進文選表》 一篇, 高步瀛評為“ 閎括瑰麗, 較之四杰、 崔、 李諸家, 殊無愧色”( 高步瀛: 《 文選李注義疏》 , 中華書局1985年版, 第34頁) 。 然而除此之外, 李善既無文集, 亦未見史料載其善于文學, 反而被時人譏為“ 不能屬辭” (《 新唐書》 , 第5754頁) 。 他晚年隱居汴、 鄭之地開辦私學, 講授《 文選》 (《 新唐書》 , 第5754頁) , 在此期間發(fā)生永隆科舉改革, 文學逐漸受到科舉重視。 然而, 因為他“ 不能屬辭”, 所以不大可能教授學生如何作文, 至少這不是他的教學重點。 李善傳授《 文選》 , 應該側重音義, 而非辭章義理。
[72] 李匡文撰, 吳企明點校: 《 資暇集》 , 中華書局2012年版, 第176頁。
[73] 轉引自江慶柏等主編: 《 文選資料匯編·總論卷》 , 中華書局2017年版, 第21頁。
[74] 范攄撰, 唐雯校箋: 《 云溪友議校箋》 , 中華書局2017年版, 第121頁。
[75] 徐曉峰: 《 唐代科舉與應試詩研究》 , 第254頁。
[76] 關于歷年應試詩題, 參見徐曉峰: 《 唐代科舉與應試詩研究》 附錄《 現(xiàn)存唐五代應試詩題》 , 第342—388頁。
[77][81][83][85][89] 蕭統(tǒng)編, 李善等注: 《 六臣注文選》 , 中華書局2013年版, 第1頁, 第2頁, 第509—510頁, 第546頁, 第455頁。
[78] 這里根據(jù)張伯偉的注釋進行統(tǒng)計, 參見張伯偉: 《 全唐五代詩格匯考》 , 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 第54—189頁。
[79] 今存《 詩格》 有兩種: 一種是空?!?文鏡秘府論》 所征引者, 一種是《 吟窗雜錄》 所征引者。 這兩個版本的關系比較復雜, 大部分條目此有彼無, 少數(shù)條目的內(nèi)容大致相同, 但文字也有差異。 學者推測前者主要出自王氏, 后者則真?zhèn)位祀s( 參見張伯偉: 《 全唐五代詩格匯考》 , 第147頁; 盧盛江: 《 文鏡秘府論研究》 , 第213—222頁) 。 在無法具體辨析《 吟窗雜錄》 所引哪些是真、 哪些是偽的情況下, 本文只能把它與《 文鏡秘府論》 所引的內(nèi)容合為整體進行統(tǒng)計。
[80][82][84][86][87][88] 遍照金剛撰, 盧盛江??迹?《 文鏡秘府論匯校匯考》 , 中華書局2015年版, 第1261頁, 第1239頁, 第1279頁, 第1294頁, 第344頁, 第345頁。
[90] 李珍華: 《 王昌齡研究》 , 太白文藝出版社1994年版, 第141頁。
[91] 今本《 唐才子傳》 載王昌齡為“ 詩家夫子” ( 傅璇琮主編: 《 唐才子傳校箋》 第1冊, 第257頁) , 金程宇力證其為“ 詩家天子” 之訛( 金程宇: 《 詩學與繪畫——中日所存唐代詩學文獻〈 琉璃堂墨客圖〉 新探》 , 《 文藝研究》 2012年第7期) , 可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