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律全書》中“轉”之探析

□臧 函 曲阜師范大學音樂學院

朱載堉在《樂律全書》中繪制了大量的舞譜圖像，對當今研究古代樂舞產(chǎn)生了積極影響。《樂律全書》是其對所處歷史時期進行思考后做出的借今明古的理論研究[1]。之所以說朱載堉借今明古，是因為他闡述了周禮所做古樂是“借今樂明古樂”，后人對古樂并未失傳，因此朱載堉在書中并非還原了以明朝為時間點的樂舞，而是在對古今經(jīng)書的認證和考定后，創(chuàng)作了“擬古樂舞譜”。

一、《樂律全書》與書中“轉”的概述

（一）《樂律全書》的概述

《樂律全書》刷新了以往對舞蹈為媚人娛人的片面理解，總結了萬舞不過是文舞和武舞兩種類型——文舞細而柔善昭其德，武舞粗而雄壯標其功，深入研究了舞學的本質(zhì)核心并提出了“轉身乃舞學第一義”“轉字一言，眾妙之門”的觀點。

（二）“轉”的概述

《老子》一書中對世間萬物產(chǎn)生的玄之又玄、虛玄無垠的特征用“眾妙之門”來詮釋，而朱載堉借用“眾妙之門”形容“轉”字，也體現(xiàn)了舞蹈的玄妙變化?！稗D”貫穿了整個《樂律全書》中舞蹈動作的設計，它是舞蹈動作的源泉，亦是“眾妙之門”[2]。據(jù)朱載堉在《樂律全書》中的記載，“轉”的全部動勢是由“四綱八目”所構成的舞蹈體系，即“四勢為綱，象四端；八勢為目，象三綱五常”。

四勢為綱中的四個姿勢分別指的是舞蹈方位中的上、下、外、內(nèi)勢，象征著邀請、送別、搖出、招入的意義[3]。而“象四端”的四端則源于《孟子·公孫丑》：“惻隱之心，人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p>

八勢為目中的八勢,可拆分為前五勢和后三勢，前五勢指的是轉初勢、轉半勢、轉周勢、轉過勢、轉留勢，它們對應三綱五常中的“仁、義、禮、智、信”。初勢時舞者轉動身體的幅度相對要小，大概為90 度，該動勢象征著仁慈、溫柔與美好的狀態(tài)，是“仁”的表現(xiàn)；半勢時舞者身體背向觀眾，身體需要轉動180 度，該動勢象征著回絕、羞恥與避讓，是“義”的表現(xiàn)；周勢時舞者需要將身體轉動一周，也就是360 度，該動勢象征著圓滿踏實、周全執(zhí)著，是“信”的表現(xiàn)；過勢時舞者轉動身體的幅度相對較大，大概為180 度至270 度，該動勢象征著冷靜沉著、明辨是非，如局外人一般，是“智”的表現(xiàn)；留勢時舞者身體轉動幅度最大，一般為270 度至360度，不會超過一周圈，停止于身體朝向側面但面部朝前的位置，該動勢象征著為人忍耐謙虛，是“禮”的表現(xiàn)。后三勢又分別為伏睹勢、仰瞻勢和回顧勢，它們對應的是三綱五常中的“君為臣之綱、父為子之綱、夫為妻之綱”，動作的形態(tài)都是作揖，為文舞中的典型性代表動作，象征著謙虛與仁愛。伏睹勢動作要求舞者單膝蹬步跪于地面，頭部下低，眼睛視于地面，象征著尊重、敬愛君主；仰瞻勢動作要求舞者單膝蹬步跪于地面，抬頭仰視斜上方，雙手合拳，象征著親近、熱愛父親；回顧勢動作要求舞者單膝蹬步跪于地面，側身，頭部回轉，交手相拱，象征著和諧、順從丈夫。

二、“轉”字眾妙之門

（一）“轉”字的動態(tài)特征

《樂律全書》中記載的學舞口訣中寫道：“乾直而專，坤辟而翕”，此句提到的情景為舞者轉身起舞時，雙手打開，取天地乾坤之剛正氣息；舞者轉身結束時，雙手合上，取乾坤之收斂氣息[4]。這說明世間萬物之氣息都處于天地間的旋轉運動之中，舞蹈藝術的形成亦是如此，舞蹈的生命力來自“轉”的動態(tài)感與“樂舞之妙，在于進退屈伸離合變態(tài)”的共同作用，能夠達到以“一體旋轉”求“離合變態(tài)”的運動特征。

《樂律全書》中再言：“進旅退旅，一弛一張”，其中“進、退、弛、張”四個字所展現(xiàn)的是舞者舞蹈動態(tài)過程中轉動的四種典型特征，它們分別與“邀、送、搖、招”對應。具體表現(xiàn)為，舞者轉動時每前進一步，面部都是朝向前方，象征邀請客人，傳達著熱情與仁愛之意；舞者轉動時每退后一步，面部都是朝向后方，象征送別客人，傳達著拒絕與排斥之意；舞者轉動到第三步，也就是搖，此時面部朝向外側，象征相別搖出，傳達著謙虛與忍讓之意；舞者轉動到第四步，也就是招，此時面部向內(nèi)側，象征的是相會、招入，傳達著平靜祥和、與不爭是非之意。

《樂律全書》中還記載著被譽為學舞要訣的“宜簡而易，宜緩而舒”，這是在說舞者轉動時的具體動作連接與路徑首先要簡單化、容易化，不能太煩瑣復雜，以便于初學舞者的掌握與記憶。此外，轉動過程中的速度需要平靜柔緩，不宜急促加快，只有在慢速度的身體運動狀態(tài)下，舞者才能更準確地感悟肢體與信念的配合，從而達到舒氣養(yǎng)心之功效[5]。

（二）“轉”字的文化表征

“轉”字有著朱載堉對思想文化傳承的寄托，他通過舞蹈體系的“四綱八目”來貫穿儒家文化的“三綱五?！?，賦予了“轉”這一動勢豐厚的內(nèi)涵，君與臣之間的和睦、父與子之間的慈孝、夫與妻之間的敬愛尊重是關系維系中最基本的三大倫理道德思想，這些為人處世的行為標準和修德的要求，從根本上說是為了鞏固良好的社會等級秩序。朱載堉將這些融入“轉”字中，符合中華民族的文化特點，所以對維護封建禮教起到了根本性作用。

除等級秩序上的內(nèi)涵要求外，“轉”字還繼承了程朱理學“存天理滅人欲”的修身養(yǎng)性目標，要存留的“天理”是至善的象征，是天地萬物之理的總體，是倫理道德劃定的基本準則，要消滅的“人欲”是指無盡的私欲、淫欲、貪欲?？偨Y來說，朱載堉希望通過舞蹈使人克服過多的自身欲望，順應萬千事物總的規(guī)律。

樂舞的內(nèi)化教育中有“平和中正君子風范”的要求，這在“‘轉’字眾妙之門”中也有所提及，舞者在舞蹈時口中應念唱操縵：“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敖不可長，欲不可縱，志不可滿，樂不可極?！边@些操縵分別從視覺、聽覺、語言、肢體上對思想意識進行了加強鞏固，舞者應時刻提醒自己不可以過度驕傲放縱，不可以志得意滿、樂到極端，要及時把握與調(diào)控自己的情緒，以此來靠近與培養(yǎng)君子的性情。有了君子之道，舞者才能更好地完善自身道德品質(zhì)，而自身道德品質(zhì)的提高，又進一步為“三綱五?！焙汀疤炖砣擞钡牡赖聜惱矸眨簿透顚哟蔚刈穼ぶ伺c自然以及人與社會的和諧統(tǒng)一。

三、“轉”的內(nèi)在功能與社會價值

（一）和血脈，養(yǎng)性情

朱載堉舞學思想中多次提到“和血脈，養(yǎng)性情”的言論，這一言論可以說是朱載堉在復建“古樂舞”時對樂舞的基本功能的定位。例如，“廣大象地，清明向天”強調(diào)舞者練習舞蹈時要有一定的意境和心境，感受天之剛正，同時心如止水、透徹明亮、無私無欲，無雜無念，逐漸實現(xiàn)舞蹈“和血脈，養(yǎng)性情”的基本功能，功能以“和血脈”為基礎，使人周身氣血運轉、氣機順暢、筋骨舒暢之后，人體內(nèi)氣機旺盛，以歌發(fā)出，方能起到“養(yǎng)性情”的效果，使自己真正地體會人生和宇宙的大悟。

（二）人與社會的和諧統(tǒng)一

人生活在特定的社會環(huán)境之中，必然受到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人不是單純的生物個體，而是社會的一員，具有社會屬性。政治、經(jīng)濟、文化、宗教等社會因素影響著人體的各種生理和心理變化，而人也在與社會大環(huán)境的交流中，維持著生命活動的穩(wěn)定有序與協(xié)調(diào)平衡。人不僅是自然界的人，還是社會中的人，人的生命運動始終在社會環(huán)境的背景下進行。在中國“儒、釋、道”三教之中，人的行為準則均作為研究的主要方向，雖教義不同，但都是在探索人與社會的關系。

結 語

朱載堉將“三綱五?！钡娜寮覀惱淼赖滤枷肴谌搿稗D”的舞蹈體系中，是為了達成“存天理滅人欲”的修養(yǎng)目標，從而培養(yǎng)出“平和中正”的君子風范，有了君子之道，舞者才能更好地完善自我道德品質(zhì)。而個人品德的提升進一步促進了社會的和諧，最終實現(xiàn)人與社會的統(tǒng)一。我們有責任挖掘與研究這些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并古為今用，使其在新的時代中發(fā)揮積極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