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榮坤,牟永生
(蘇州科技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江蘇 蘇州 215009)
牟子自少研究中國傳統(tǒng)儒家經(jīng)典以及老莊著作,故對其都有深刻的認識。所以他能夠在宣傳印度佛教思想時將儒家、道家的思想與佛教理論進行融合,創(chuàng)作出《理惑論》,為印度佛教中國化奠定了一定的理論依據(jù)。在《理惑論》中,有人問牟子什么是佛道,牟子便回答到“道之言導也,導之以無為”[1](P2),同時又對道的作用做了大體的概括,“道之為物,居家可以事親,宰國可以治民,獨立可以治身,履而行之,充乎天地,廢而不用,消而不離?!盵1](P2)所以道有利于提高個人修養(yǎng),創(chuàng)造和諧的社會關系,指導國家政治。牟子想要宣傳的“佛道”與道家的“道”、儒家的“道”在本質上是一樣的,是萬物之根本并對人有導向作用。儒道佛三家之道具體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老子認為道法自然,人道必須順應天道。而儒家中的“道”實際上亦是天道與人道。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2](P168),孔子認為天道自然,無聲無息。天道作為本質規(guī)律,自然萬物都依據(jù)它而變化,人道當然也應該遵循它?!叭省笔侨说赖募畜w現(xiàn),指的是在人內心之中的道德,亦是無非教也。儒家以仁義作為核心思想,其中“仁”主要表現(xiàn)為人的愛、惻隱之心等內在的道德情感;“義”則表現(xiàn)為禮儀、公正等在社會以及社會關系中應當遵循的道德規(guī)范。仁與義是儒家的價值基礎,所以儒家之道就是仁義之道,目的是指導人們做仁義之人,行仁義之事。
在春秋末期,正值等級制度崩壞,社會風氣敗壞之時,孔子為了挽救當時社會制度以及改變社會意識形態(tài)提出了他的“仁”學思想。孔子將“仁”作為儒家學派的核心思想,主張“仁者愛人”??鬃拥摹叭蕫邸蓖萍杭叭耍捎H至疏,具有等級差別。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2](P51)孔子認為要有仁德之心,首先要在家孝順父母,這是家族中的親親之愛;其次要在外敬愛師長,這是將仁愛推向了社會;最后孔子再將“仁”的思想推向國家政治,便產(chǎn)生了“仁政”?!暗乐哉?,齊之以刑”,“道之以德,齊之以禮”[2](P55),指導國家以“仁政”治理百姓,以刑法制約百姓,以仁德教育百姓,以禮教約束百姓。孟子繼承了孔子的“仁”,將“仁者愛人”作為民本思想的根本出發(fā)點,提倡“民貴君輕”的新政治主張,同時也發(fā)展了他的四端說和義利觀,推崇人性本善,教導人們向善行善。荀子主張“性惡論”,更是把具有仁德之心、實行仁義作為君子的最高標準。
在儒家經(jīng)典中對“義”的涵義沒有具體概括,但一直在補充發(fā)展?!傲x者,宜也?!盵2](P30)這里所謂的“義”就是適宜,做適合、適當?shù)氖隆H寮业摹傲x”可以說是一種道德規(guī)范和道德實踐的統(tǒng)一體。孔子認為“義”是君子之道,所以要做君子必須提倡施行義。子曰:“信近于義,言可復也”。[2](P53)孔子認為“義”就是指導人們講究誠信。在四端說中,孟子認為行義是懂得羞恥心的開始。孟子在不可兼得的生命與道義之間舍生取義,他認為作為君子道義甚至是比生命還重要的品質。但相比于孔子的重義而少言利,孟子更加提倡“以義待利”,肯定人的需求和利益,所以孟子不僅強調“民貴君輕”的治國之道,同時也很重視經(jīng)濟建設。荀子的“義”是符合禮儀制度的,可正身可治國。對于個人素質的提高和本性的改變,他認為需要通過后天正確的禮儀制度。對于國家,他認為應當“隆禮重法”,也就是推崇禮制又重視法治達到“義政”從而實現(xiàn)王霸統(tǒng)一。
仁是義的根本。在孔子與子夏的一場關于天生麗質的美女的對談中,孔子回答說要有白色作為底子才能在這個基礎之上進行繪畫。子夏隨即問到:“那禮就在之后嗎?”他立刻領悟到只有將仁德之心作為基底,正確的禮儀才會展現(xiàn)。
義是仁的外在表現(xiàn)。儒家的“義”實際上就是每個參與到社會活動的人都應該遵循的禮儀制度,它在教育百姓思想品德的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服務于政治。規(guī)定人人都要遵守禮儀,明確尊卑貴賤的等級,創(chuàng)造社會自上而下的秩序,這樣才有利于家庭和睦,社會和諧,國家統(tǒng)一。
正因牟子深諳老莊之學,所以他才能將老莊之學與印度佛教的基本教義進行結合,初步實現(xiàn)印度佛教的中國化。老子認為道是天地萬物的本原,并將它作為道家哲學的最高范疇。老子描述道無形無狀無象,認為要達到這種形而上的道,就要“孔德之容,惟道是從”。[3](P82)就是說如果想要擁有大德就必須遵從于道,這是唯一的方法。所以盡管《道德經(jīng)》分為了《道經(jīng)》和《德經(jīng)》兩篇,但“道”與“德”二者是絕對不可分割的。老子的“德”是建立在無象之“道”上的人生智慧。莊子繼承了老子本體論上的道,但是又進一步發(fā)展成齊物論,認為萬物沒有等差之別,在“道”的層面上都是齊一的。辯證思想是道家學說的精華,提出了“有”與“無”、“有為”與“無為”、“以弱勝強”等對立統(tǒng)一的觀點。總體來看道家真正的大德便是“慈”,即大公無私,大道致公;道真正的智慧便是“柔”,以柔克剛,以弱勝強。道家真正的目的是指導人們提高智慧,實現(xiàn)大德。
老子認為圣人有三寶,分別是慈愛,節(jié)制和不敢走在天下人的前面。此三寶就是三德,并且老子將慈愛作為三德之首。老子的慈愛主要表現(xiàn)為對萬物的一種無私、平等的態(tài)度:“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盵3](P20)這里的“仁”就是“德”,也就是“慈”。他認為天地和圣人不會有任何的私情與偏愛,因為任何的偏頗都達不到慈愛的高度。真正的慈愛就是“道”產(chǎn)生了天下萬物,但是卻不會將萬物自私地據(jù)為己有,滋養(yǎng)萬物卻不自私地主宰它們,讓天下萬物不受外界以至于影響自然成長。老子的慈愛還體現(xiàn)在“無為而治”的治國方略中。他認為應該“不尚賢”,“不貴難得之貨”,“不見可欲”,也就是在政治上不引起人們追名逐利,在經(jīng)濟上不激起人的貪婪,在道德上不惑亂民心,都要以“無為”的態(tài)度進行治理,才能保證社會的安寧以達到治國的目的。同時他反對戰(zhàn)爭的態(tài)度也十分明確。他認為兵器是“不詳之器”,戰(zhàn)事為“兇事”,“殺人之眾,以悲哀泣之;戰(zhàn)勝,以喪禮處之”[3](P119)。也就是要為在戰(zhàn)爭中陣亡的士兵們哭泣,戰(zhàn)爭即使勝利了也是喪禮。這樣的慈愛飽含著對人的博大情懷以及對生命的尊重,可謂大德,這對現(xiàn)代較為嚴峻的國際形勢來說具有重要意義。莊子的齊物論更是進一步發(fā)展了慈愛。莊子反對以人為中心,并非不重視人,而是更提倡和強調萬物平等。在《齊物論》中他舉例相差懸殊的細小的“莛”與高大的“楹”,丑陋的“厲”與美麗的“西施”,因為在莊子看來,宇宙萬物,或廣大或渺小,或丑陋或美麗,它們在表面上無論有何種差別,在道的層面上都是有價值與意義的,都是齊一的。道家平等地對待世間萬物,是最高境界的慈愛。
“柔”深刻體現(xiàn)了老子的處世智慧。“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3]( P294)老子通過舉例世間再堅強的東西也比不過柔弱的水來說明以柔弱戰(zhàn)勝剛強的道理。老子用“嬰兒”比喻“德厚之人”,“天下之母”比喻“道”?!澳浮焙汀皨雰骸倍季哂腥崛醯奶卣鳎窃诶献涌磥?,這又代表著偉大與生命力,與無象的道是一樣的?!暗馈北砻嫔稀叭崛鯚o力”,反而蘊含著強大的力量,從而達到“有為”的結果。而“天下之至柔,馳騁于天下之至堅,無有入于無間?!盵3](P172)“柔”不僅僅可以戰(zhàn)勝“至堅”甚至可以駕馭“至堅”,能夠穿梭在無間之中。這體現(xiàn)了“柔”靈活、變通的技巧。這是對“柔”的含義的補充。對于“柔弱”如同“無為”一樣,不能單單從它的表層含義來理解。道家的“柔”實際上是另一種存在形式的“剛”,一種處世智慧方式,一種修養(yǎng)法則。
道家吸收和繼承了早期母系宗教傳統(tǒng)文化,所以思想中就自然地顯現(xiàn)出慈愛,柔弱等特征。而將“慈”與“柔”聯(lián)結在一起的正是“母性”。因為只有母親才會無私地將愛奉獻給孩子,只有母親擁有柔弱的身體卻又有堅強的精神意志。所以“道”作為萬物本源,在面對天下萬物時就像母親對待自己的孩子一般致公致誠,大公無私地去慈愛?!皨雰骸崩^承著“母性”,雖然它很弱小但又代表著強大的生命力和未來。擁有慈愛之心平等地對待萬物,不去妄加干涉,對自我、他人以及其他生命都友善相處,達到對整個社會和世界都有益處。即使柔弱也不氣餒,用巧妙的技巧去克服思想上或者生活上的困難。看似后退,實則以退為進,道理如同老子的“無為而治”。道家的“慈”和“柔”始終體現(xiàn)著道家的思辨性??梢哉f道家一直在指導著我們的處世哲學,把握到“慈”與“柔”的智慧就是把握了人生的智慧。
牟子最為推崇和敬重的就是佛家之道。印度佛教在中國能夠完成中國化的轉變并成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因為它本身思想中有一種獨特的宗教理念——出世,它給予了當時處于動蕩社會中的中國人民一種新的思想拓展。佛家的“出世”與道家中逍遙灑脫的“出世”不同,它的含義是指涅槃重生,解脫到達智慧彼岸的境界。為何要解脫到達彼岸?是因為佛家看到現(xiàn)實的人生中充滿了苦難,并且它貫徹了人生命的始終。如何可解脫人生苦難?佛家說“四等心”即慈,悲,喜,護;“四無量心”即慈無量心,悲無量心,喜無量心,善無量心。佛家便是看透了人生真諦,要求人們以慈悲為懷,弘揚慈、悲、喜、善。但“佛”是“覺悟者”,是徹底覺悟的人,同時是為其他行走在塵世間的迷途者的引路人,他并不能賜予人解脫而只能指導人們通過自身的努力和行動去探尋人生本質。佛家與儒道兩家的道不同就在于它要普度眾生,幫助人們達到超脫出世,脫離一切煩惱苦悶到達智慧彼岸,“獨信佛道當?shù)枚仁馈薄?/p>
“欲與眾生無量利樂,是名大悲?!痹诜鸾讨小按取本褪窃副娚肋h安樂,“悲”就是愿眾生永離悲苦。佛家認為人的所有煩惱和苦痛都是由人的“我執(zhí)”引起的,是人與生俱來的弱點。釋伽牟尼用“四圣諦”來向人們詮釋“苦”:苦諦、集諦、滅諦、道諦。它們分別對應了苦的形態(tài),即人生變幻莫測,苦??;苦的緣由,即造業(yè);苦的消失,即寂滅和解脫;拔苦的方法即正道解脫。在傳《金剛經(jīng)》時,當惠能大師聽到五祖為他說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時,突然大徹大悟到世人不應該為世俗所迷惑,被欲望所控制,應該放棄所有執(zhí)念,因為一切相都是虛妄,都是沒有意義的??梢钥闯龇鸺覍θ松举|的理解是十分悲觀的,但正因如此,佛家就更強調慈悲為懷,以一種積極的態(tài)度去對待人生離苦得樂?!捌兴_于法,應無所住行于布施,所謂不住色布施,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若菩薩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4]( P13)就是說菩提之心便是無私地為眾生謀利,而如果菩薩不執(zhí)著于世間一切事物的假有的相狀,以大悲之心向他人施于福利從而使他人離苦得樂,可以獲得不可思量的福報。這同時體現(xiàn)了佛家強調因果輪回——有因必有果,行善即獲樂果,行惡便有苦果。所以佛家在實踐上是讓人們懷著大悲之心放棄“我執(zhí)”,實現(xiàn)自我解脫以及幫助他人。
在佛教中,眾生都是苦難的。這種苦難不止是個體生命的苦難,更是整個世間眾生的苦難。生命的有限性與欲望的無限性造成了生存的悲劇。憫,本意為同情,是一種對悲劇的共感。想擺脫悲劇的命運,放棄“我執(zhí)”,便要去領悟佛家的“憫”的深層含義。人作為生存在現(xiàn)世的有情識的生命可以說是“我執(zhí)”最多的生物,也就是最能感到自己悲劇的生物。但佛道的“憫”不僅指導人們感同身受他人的悲劇與痛苦,更要求人們懂得平等尊重,寬恕罪惡?!凹葻o始來,一切眾生,輪轉五道,經(jīng)百千劫,于多生中互為父母?!?《大乘本生心地觀經(jīng)》)世間萬物生回流轉,冥冥之中彼此相互牽掛聯(lián)系,都受過彼此的恩惠。眾生在欲界、色界、無色界三界中生死輪回,在地獄道、餓鬼道、畜生道、人道、阿修羅道、天界六道中經(jīng)歷痛苦和煩惱,無論它們是錯是對,是好是壞,是善是惡,都應該是平等的。所以佛家的“憫”是同情,更是寬恕。同情自己的悲劇命運,進而同情整個人類、萬物的悲劇,然后懂得原諒別人的缺陷或寬恕別人的罪惡。
佛道以“大悲為上首”,要求人們要有大悲之心。菩提心便是“上求佛道,下化眾生”之心,發(fā)菩提心就是同情,幫助眾生普度苦厄。“善知識!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緣心迷,不能自悟,須假大善知識,示導見性。當知愚人智人,佛性本無差別,只緣迷悟不同,所以有愚有智?!盵4](P94)眾生生來就是有佛性的,就有成佛的可能性,但總是會被妄想、假相或者執(zhí)著所蒙蔽,故不得成佛?!安晃颍捶鹗潜娚?;一念悟時,眾生是佛。故知萬法盡在自心,何不從自心頓見真知本性?”[4](P103)所以可見悲憫之心需要從自心頓見,才能見真知本性的。對于無法避免的悲劇與苦難,“悲”和“憫”實際上是提供了解決與克服的實踐方法,是有共通性的。它們的共通性對人類來說是“愛”,也就是“悲憫之愛”。就如菩薩犧牲了自己的一切利益只為普度眾生,并且不出于任何喜惡地寬恕眾生的罪惡或缺陷,保證眾生平等。佛家的“悲”、“憫”不僅是對人類自身命運的反思更是對世間萬物的尊重與關懷。
儒家之道的“仁義”,道家之道的“慈柔”,佛家之道的“悲憫”,三家之道在理論和方法上各有側重,但在本質上都是指導人向善,行善的??梢钥偨Y為“愛己”,提高自身修養(yǎng)品德和智慧;“愛人”,友愛親人朋友、人類群體以及懂得原諒和寬??;“愛物”,與自然和諧相處。牟子曰:“圣人能授人道,不能使人履而行也。”[1]( P4)牟子強調三家的“導”,只能教授人“仁義”“慈柔”“悲憫”的道理,真正去做還是要靠自身的努力。而如今創(chuàng)造和諧社會、實現(xiàn)“中國夢”、共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與自然和諧相處,這些現(xiàn)代生活的方方面面實際上都離不開“道”的指導。儒、道、佛三家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最重要的部分,對我們今天的思考與言行都有著深刻的影響和指導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