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露是我的大學室友,一個屋八個女生,她排四,我排六。
露露長得像女星蕭薔,只是個子略低些、皮膚略黑些,蕭薔的頭發(fā)卷,她的頭發(fā)直;蕭薔的聲音軟,露露的脆生生。
大學四年,性格外向、為人仗義的露露有諸多追求者。她談過一段戀愛,最終分手,畢業(yè)時的她和入學時的她一樣,孑然一身。
畢業(yè)半年后,我們聚會,露露帶著一個戴金邊眼鏡的斯文男生出現(xiàn)。她指著斯文男生,沖我們說:“介紹一下,陳鋒,我男朋友。”
“速度這么快!”
“什么時候開始的?”
“一點兒風聲都沒有?”
“陳鋒,你是做什么的?”
“你和露露在哪里認識的?”
大伙兒七嘴八舌,圍繞著露露和陳鋒,能想到的問題都問了。
露露“嘿嘿”一笑,拿胳膊肘頂了一下陳鋒,“我們是老相識了?!标愪h跟著說,“有十年了。”在座的人都大吃一驚。
“我們是高中同桌?!泵鎸σ晕覟槭滓苫蟮谋娙耍堵顿u完關子后,解釋原委。
“那為什么從來沒聽你提過,有這么帥的同桌?”
“十年了,為什么最近才開始?”
又是一陣七嘴八舌。
菜已上齊,我們拿起筷子,露露和陳鋒則在我們的要求下,將過去的故事細細說來。
原來,他倆初中、高中都是同學,高三時終于同桌,但除了坐在一起,兩人從未有交集,不說話,不打招呼,保持距離,桌子中間畫著三八線。
學習、考試、考試、學習。疲憊、單調(diào)又充滿激情的高三過去,兩人分別考上了兩座城市的兩所大學,再也沒聯(lián)系。直至畢業(yè)后都回到家鄉(xiāng),在同學會中重逢,已成大姑娘、大小伙的他們才在眾人的喧囂中,每個人和每個人互相敘舊的氛圍中,自然地聊起天。
那天晚上,人散后,新月如鉤,大伙兒拼車回,直至車上只剩司機、露露和陳鋒。
露露單刀直入,問出很久以來的心結:“我們同學六年、同桌一年,陳鋒,你為什么總是那么高傲,從來不理我?我是哪里讓你特別反感嗎?”
陳鋒摸摸鼻子,回答的也直接:“我不理你,因為那時,我暗戀你。”
“什么?!”露露當時的反應一如此刻聽到這出戲時我們的反應。
露露當場沒再說什么?;丶液?,她收到陳鋒的消息,問:“你現(xiàn)在有男朋友嗎?”露露回,“沒。對了,其實,我那時也暗戀你?!?/p>
之后的事兒順理成章?!拔覀冊谝黄鹨呀?jīng)三個月了”。露露和陳鋒彼此看了一眼宣布。
我們放下筷子,鼓起掌,不約而同地表示,這真是暗戀最好的結局呢!
一去又是十年。
一日,我回老家,約在當?shù)氐氖畮讉€大學同學聚,有的帶了家屬,有的沒有。
寢室排行第八的小沈,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平時看她的朋友圈,忙得溜溜轉,大寶小學三年級,正是“一做作業(yè),雞飛狗跳,不做作業(yè),母慈子孝”的年紀;小寶半歲,萌噠噠,卻黏人黏得小沈愁;這晚,她卻出人意料地來得早——
“不用在家看娃嗎?”“不應該把孩子伺候睡著了,再出門嗎?”面對關切,小沈一歪頭,瀟灑地笑:“全丟給孩子爸了,難得相聚,我這個絕望主婦,出來痛痛快快見你們!”
“呵,不是為了見馮才吧?”露露擠擠眼。
馮才是小沈大學時暗戀了四年的學霸。據(jù)說,一百個人一起上樓,小沈都能聽出馮才的腳步,小沈的暗戀幾乎是明戀,她幫馮才在圖書館占座,為馮才織毛衣,馮才以考研、出國為由拒絕小沈后,小沈仍不放棄,拍畢業(yè)照時,她笑意吟吟地站在馮才身邊,拿到照片,她特地翻拍、放大,只保留她和馮才的影像,美其名曰:“這是我倆的合影!”
馮才來了,還像過去那樣風度翩翩。
馮才說,他回國已經(jīng)兩年,結婚了,還沒孩子,剛裝修完新家,“為什么回來?因為哪兒都不如祖國好,哪兒都不如家鄉(xiāng)好。”他像遠方的游子,舉起酒杯,敬多年不見的各位。
酒過三巡,飯局過半,說起陳年往事,無非漫天八卦,關于誰愛誰、誰不愛誰、誰愛了誰、又愛上誰,大家聊得熱火朝天,有人開起小沈和馮才的玩笑。
說實話,我注意到小沈看馮才的眼神,沒有眷戀,沒有曖昧,但還是比對一般人更親切些;馮才看小沈呢?他一進門,發(fā)現(xiàn)小沈,或者說一認出小沈——小沈產(chǎn)后還沒恢復好,身材和過去比有些發(fā)福,他沖她點點頭,露出笑,那笑更像是對一個老朋友、親戚中的表姐妹的笑。
“當年,小沈猛追馮才,那可是人盡皆知??!”一個男生起哄道。
“對,小沈給馮才織的毛衣,上面還有馮才的英文名!”馮才的室友透露細節(jié)。
“話說,那時候的小沈,人見人愛,車見車載,馮才你為什么沒和小沈好,你倆沒在一起呢?”又一個女生不知出于好意還是惡意,總之,故意問。
“甭管什么原因,都過去了,大家一起喝杯酒吧!”班長怕當事的兩人尷尬,開始和稀泥。
“別!”馮才站起來,飯店包廂的水晶燈下,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圓桌上,影子遮蓋住圓桌六分之一段弧。
“連酒都不喝?太不給面子了吧!”露露有些慍色。
誰知,話未落音,馮才竟拿起自己的杯子,一飲而盡,又滿上一杯,“我代小沈喝吧,她今晚全程喝水,剛才說起小寶才半歲,肯定還在哺乳期,別讓小沈為難了?!?/p>
嘩啦啦,掌聲鵲起。稍后,小沈跟著馮才站起來,舉起盛滿白開水還冒著熱氣的玻璃杯,碰碰馮才的,“謝謝你!”
小沈輕輕抿了一口水,馮才咕嘟咕嘟喝下一杯酒。
待馮才放下酒杯,他對所有人,手一揮,說:“大家別瞎猜了,當年是我追的小沈,是我配不上她,放棄了。小沈,謝謝你!”
他們再次碰了碰杯。
人散后,新月如鉤。陳鋒開車,露露和我坐在車的后座。
說起馮才,說起那杯酒,露露問我:“你看到小沈剛才差點哭了嗎?”
“看到了?!蔽尹c頭,“馮才,今晚真夠爺們。”
“對啊,我經(jīng)常想,暗戀的結局是什么?”露露若有所思。
“大部分就忘了,不見面,不提起,就像不存在?!蔽一卮稹?/p>
“我和陳鋒算是一種完滿結局?!甭堵渡靷€懶腰。
陳鋒猛回頭:“什么,你們說我?”
“老公,你老實開車吧 !”露露嗔怪了一聲。
“對,我暗戀你,發(fā)現(xiàn)你也暗戀我,你努力尋找一個人時,發(fā)現(xiàn)他一直在燈火闌珊處等你,這是完滿的結局。”我替露露總結。
“今晚,馮才和小沈,讓我看到另一種結局,也很完美?!甭堵栋焉鞈醒氖质樟嘶貋怼?/p>
“我也想到了,”我感慨,把手心壓在露露手背上,“我沒愛過你,但我感激你的付出,感激曾經(jīng)那么美好的年紀,純真、青澀、絕無功利的情感。因我,你受到了攻擊,我一定幫你圓回來、擋過去,在眾人面前顧全對方的體面……我覺得小沈值了,沒白喜歡馮才整整四年?!?/p>
露露握緊我的手,我們?yōu)樾∩?,也為青春里那些秘密,曾正確交付,而沉默,而歡喜。
真的,兩種結局,都完美。
林特特:北京作協(xié)簽約作家,《讀者》簽約作家,魯迅文學院第二十五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羅輯思維·得到APP講師。著有百萬級暢銷書《以自己喜歡的方式過一生》以及《僅記住所有快樂》《如何成為社交高手》等多部作品。曾獲第二屆國家“三個一百”原創(chuàng)圖書獎。
編輯/纖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