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迎春 鄧屹芃
摘要:李白與孟浩然的非同尋常的關系歷來為人津津樂道,可事實上,李白與孟浩然之間的關系并不是我們所想象的莫逆之交,相反是一種更為復雜的關系。研究李孟的交往及其復雜關系有助于探究盛唐的時代風氣和文人追求,清晰了解盛唐詩人詩歌創(chuàng)作緣由和真實意圖。
關鍵詞:李白;孟浩然;唐詩
一、李孟的三次相遇
李白生于701年,孟浩然生于689年,孟浩然比李白年長整整一輪。孟浩然成名較早,李白還是個無名小卒時,孟浩然已是聲名在外。李白愛好出游,廣交朋友,早在開元十四年他與孟浩然相識,兩年后在江夏與孟浩然再次相遇,有著名的贈別詩《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為證。此后十年李孟二人鮮有交集。期間,孟浩然做官志向大不如前,開元十八年他寫下的《宿建德江》可見一斑:“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贝黧泱阍凇睹虾迫坏碾[與仕》中評論道:“這里的‘江清月近人’使孤月與孤人作伴,是詩人為寬解自我、沖淡愁苦所做的努力,但兩孤相對,淡淡愁緒依舊揮散不去。一個‘愁’,一個‘新’強烈渲染出此時的孟浩然奔波在求仕和求仕不得之間,糾結在功名與淡泊之間的掙扎與愁苦。”1此時的李白也在長安掙扎尋覓做官的機會,但最終也只落得賜金放還的結局。從這一點上來說,孟夫子不愧為李太白的偶像,兩人雖期間沒有都大交際,但總是心靈相交,靈魂相伴。他們的人生何其相似,求官經(jīng)歷幾乎完全相同,都掙扎糾結于功名與淡泊之間,骨子里都屬于不被官場束縛的“閑人”,好酒好游歷,人生雖有過不去的坎,但云淡風輕足以踏平青山,可謂風流。
因此,在江夏之行后的十年二人再次相遇之時,李白又為孟浩然寫下了另外一首著名的送別詩《贈孟夫子》:
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
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云。
醉月頻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風流任性的李白與任性風流的孟浩然又為盛唐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不過在此之后李孟二人再無相遇,李白游歷四方,孟浩然歸于山野,三年后逝世。
總的來說,孟浩然風流,顏值才氣具佳,李白為之癡狂。加之兩人都一生掙扎糾結于功名與淡泊之間,人生經(jīng)歷極其相似,骨子里的那份隨心所欲和愛好自由更是完美契合,按道理,二者理應相交甚好,從那兩首贈別詩來看也是如此,可二人遠沒有表面看來的情真意切。
二、兩首贈別詩的分析
《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化用典故,巧妙自然 ,寄情象外而深情曲折,前人對此詩倍為推崇 ,冠為“送別詩之祖”。該詩是一首基于應酬的送別詩,卻沒有應酬詩所應具備的要素。清人沈德潛《說詩啐語》卷下第六十二條有云 :“錢郎贈送之作,當時引以為重。應酬詩,前人亦不盡廢也。然必所贈之人何人,所往之地何地,一一按切,而復以己之情性流露于中,自然可詠可歌 ,非幕下張君房輩所能代作。”換句話說,沈德潛認為:“應酬詩應酬詩最為忌諱的就是詩情感的抒發(fā)必須以對基本事實的真誠作為基礎 ,故而不能由人隨意代作,否則就會帶來負面的社交后果。”據(jù)此可知,李白的這首送別詩難免此類嫌疑。
另外,這首詩李白居然蹈襲自己在開元十三年前后創(chuàng)作的一首舊作《江夏行》中的四句 :
去年下?lián)P州,相送黃鶴樓。眼看帆去遠,心逐江水流。
這兩首詩極其相似,前人所評價這首詩“深情無限”不免有點牽強附會。不光這一首,李白在十年之后與孟浩然相遇寫下的《贈孟夫子》同樣是蹈襲前人所作,即陳子昂《感遇》其十一的前半部分。陳子昂的《感遇》其十一:
吾愛鬼谷子,青溪無垢氛。
囊括經(jīng)世道,遺身在白云。
七雄方龍斗,天下久無君。
浮榮不足貴,遵養(yǎng)晦時文。
舒可彌宇宙,卷之不盈分。
豈徒山木壽,空與麋鹿群。
李白的《贈孟夫子》:
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 。
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云。
醉月頻中圣,迷花不事君 。
高山安可仰,從此揖清芬。
顯而易見,李白此詩不僅抒情模式與陳子昂《感遇》其十接近,大體程度上也是截取陳子昂該作的前八句變化而成 ,蹈襲痕跡十分明顯。再者,孟浩然與張九齡交好,而張九齡的《感遇》則是直接模仿陳子昂,所以孟浩然對于陳子昂的《感遇》更是很熟悉。
總的來說,李白寫給孟浩然的這兩首詩不上心,而孟浩然也知曉李白寫給他的不過是蹈襲之作,當他看到李白的“敷衍”也不免“敷衍了事”,不予回贈。
三、淺析李孟的求仕與性格
求仕
李孟二人都是當時著名的“在野黨”,孟浩然一生沒有做過官,李白也就只做過三年的文學侍臣,但兩人都對求仕功名抱有極大的興趣。李白生于一個富商家庭,經(jīng)濟上富足但政治地位很低,家庭對于李白做官的期望很大。同樣,孟浩然出身中產(chǎn)地主階級,傳統(tǒng)儒家教育要求他追求仕途。最具代表性的李白的《行路難》: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又如孟浩然的《望洞庭湖贈張丞相》: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
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
欲濟無舟楫,端居恥圣明。
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這兩首都是膾炙人口的詩篇,都很鮮明地表明兩人積極求仕的態(tài)度。但二人熱衷做官的程度仍有差別,做官的態(tài)度大不相同。孟浩然一開始也十分熱衷于做官,他參加過好幾次的科舉考試,也曾經(jīng)在張九齡麾下當過幕僚,但科舉考試的多次失利讓他非常消沉失落,“鄉(xiāng)關萬余里,失路一相悲”。襄州刺史韓朝宗力薦他做官,約他在京城相見,這是實現(xiàn)早年仕途規(guī)劃的極佳機會,但此時的孟浩然對于做官之事已不以為然。當時他正與友人宴飲,聽聞消息叱曰:“業(yè)已飲,遑恤他!”一次次的仕途失利早已磨滅了他求仕的意志,歸隱山林成為他心靈的出路,既遂了他早年的歸隱愿望,也能逃避仕途失利的苦惱,但他始終掙扎糾結于求仕與淡泊之間。
孟浩然歸隱山林之中偶爾想想官場,有主次之分;李白則既要做官也要歸隱。他為自己設計一條“功成名退身隱”的人生道路,先建功立業(yè)名垂青史,然后功成身退隱居江湖。理想豐滿,現(xiàn)實奈何骨感。李白一生沒有干成什么事業(yè),卻一直自我感覺良好,一邊追尋仙風道骨的歸隱生活,一邊又到處舉薦自己,請求權貴的推薦,入長安前有《上安州李長史書》、《上安州裴長史書》、《上韓荊州書》三篇干謁文,遭讒放后有《贈崔咨議》、《寄上吳王三首》、《贈宣城趙太守悅》、《對雪獻從兄虞城宰》、《上李邕》等干謁詩文??偟目磥?,孟浩然是一個悲觀主義者,仕途不順則歸隱山林;李白是一個樂觀主義者,自命不凡,渴望功成名,雖一直得不到重用,但他也不氣餒,一直舉薦自己,同時歸隱之心從未停止。
性格
李白自以“謫仙人”揚名立世,后人尊稱“詩仙”,不拘一格、豪放率真、追求自由,仙風俠骨。但他內(nèi)心又矛盾著,總希望做官,名利雙收,且走了許久。盛唐“舉世重交游”,李白更是“交友成癖”。這既是他性格灑脫之決定,也是他追求仕途之需要。李白是一個現(xiàn)實得不能再現(xiàn)實的現(xiàn)實主義者,同時又追求道家無為,活脫脫一個浪漫主義者。而孟浩然則簡單純粹得多。概括孟浩然一生,即出游、做官和歸隱,相對于李白,孟浩然更隨心所欲,主張作詩不必嚴格追求格律,應當“一氣揮灑,妙極自然”,如《洞庭湖寄閻九》、《都下送辛大之鄂》、《與諸子登峴山》、《舟中晚望》、《洛下送奚三還揚州》等詩,皆與五言律詩的對偶不合,但后人評價極高。嚴羽(《滄浪詩話》)曾高度贊美:“皆文從字順,音韻鏗鏘”3,李白稱之為“風流天下聞”。
四 結論
李孟二人雖習性大體相投,經(jīng)歷較為相似,一生相忘于江湖。孟浩然的名氣才氣以及風流的個性,李白對于孟浩然雖推崇備至,實際上并不十分了解,二人的關系并不是真正的莫逆之交,他們的交情也只停留于表面,兩人的感情并沒有世人評價的那么真摯深沉。兩人相識相知,但以廣交朋友為仕途的李白對于無一官半職的孟浩然可能沒有這么上心,有敷衍之嫌。當然,孟浩然也知曉李白的敷衍,對于李白自然也就不會上心,敷衍了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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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沈德潛(清).說詩啐語[M].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9.
[3]嚴羽(宋).滄浪詩話[M].人民文學出版社,1961.5.
作者簡介:李迎春(1974.10—),女,湖南隆回,碩士,副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教育;鄧屹芃(2003.7—),女,長沙,本科,主要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