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由福利院供養(yǎng)送終的“三無”老嫗,生前并無親人照看。可離世后不久,她的養(yǎng)子卻“空降”現(xiàn)身,爭奪遺產。這則令人匪夷所思的不孝養(yǎng)子訴爭遺產繼承案,經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柳州市家事少年案件審理中心審理后,作出了按照法定繼承分割的判決。但與此同時,法院也向柳州市社會福利院郵寄送達了《司法建議書》,建議由福利院對這個不孝養(yǎng)子依法進行追訴老嫗在福利院期間所產生的各項費用。此舉可謂以儆效尤,令人拍手稱快。
“三無”老太故去,后事由福利院辦理
黎欣榮,1927年6月生于柳州市。1962年,她經人介紹,認識了年長其3歲的程躍華,并于當年登記結婚?;楹蠓蚱薅鲪郏瑓s一直無法懷孕。經過一段時間的深思熟慮,兩人最終決定收養(yǎng)一子防老。于是,他們從親戚的子女中選擇了一個男孩,作為養(yǎng)子。
1980年春節(jié)期間,程躍華將15歲的外甥黃進喜從河南老家接來柳州。在他看來,自己還有幾年就可以退休了,屆時外甥也已成年。如果他能考上大學當然好,考不上就讓他直接頂自己的職,進廠當工人。
一晃4年過去了,程躍華已到退休年齡,見黃進喜高考落榜,便向單位打了申請退休的報告,黃進喜則順利頂職。
然而,不幸的是,程躍華剛剛退休1年,就被病魔纏身,于1985年9月中旬去世。黃進喜就承擔起了照顧養(yǎng)母黎欣榮的責任。后來,由于黃進喜工作漸忙,就沒有多少時間來陪伴養(yǎng)母了。但人老害怕孤獨,黎欣榮漸漸萌生了再嫁的念頭。
1987年6月,黎欣榮經人介紹,與一名叫張自強的男子結婚,對方有3個已經成年的子女。由于兩人年紀偏大,雙方再婚后沒有共同生育或收養(yǎng)他人。而此時的黃進喜開始疏遠黎欣榮。
1994年,柳州市部分區(qū)域進入房改期。張自強和黎欣榮經過協(xié)商后,購買了原單位的一處42.2平方米的房屋。1997年,該房屋取得所有權證,并且登記在張自強名下,屬夫妻共同財產,各占50%的份額。
然而,世事難料,同年9月,張自強因病故去。而他的兒女都有各自的家庭,和黃進喜一樣,均無時間陪伴黎欣榮。從此,黎欣榮又成了孤寡老人。
2014年7月,黎欣榮在社區(qū)工作人員的幫助下,以“三無”(無勞動能力、無生活來源、無贍養(yǎng)人和扶養(yǎng)人)老人的身份入住柳州市社會福利院。直至2017年11月病逝,黎欣榮一直都生活在福利院,身后事也是由福利院一手操辦。
養(yǎng)子“空降”現(xiàn)身,訴爭老人遺產
不久,一直“潛在水底”的黃進喜浮出水面了,其目的不言自明,就是要以養(yǎng)子的身份繼承養(yǎng)母黎欣榮的遺產。在如何分割黎欣榮和張自強身后所留的房產問題上,他和張自強的3名子女產生了爭執(zhí),互不相讓。
在協(xié)商未果的情況下,黃進喜一紙訴狀將張自強的3個子女一并訴至法院,請求按照法定繼承順序,依法分割其養(yǎng)母身后所留房產62.5%的份額。方案為:3名被告各自繼承12.5%,他愿以每平方米3200元的價格補償3名被告,但要求房屋歸他一人所有。理由是他占有涉案房屋的份額在半數(shù)以上。
法院立案后,對這起家庭糾紛非常重視,法官于2018年8月10日專程前往黎欣榮之前所居住的社區(qū)進行調查走訪。據工作人員反映,當時沒有任何子女照顧黎欣榮,她入住福利院是經過社區(qū)居委會、城區(qū)民政局層層審批通過的。
2018年8月15日上午,法院開庭審理了這起繼承糾紛案。庭審中,黃進喜認為,其系黎欣榮的養(yǎng)子,依法享有法定繼承權。加上黎欣榮生前并未立有遺囑或是遺贈扶養(yǎng)協(xié)議,按照法定繼承,其就有權全部繼承養(yǎng)母在涉案房屋中的相應份額。
對此說法,被告方提出反對意見,認為黃進喜與黎欣榮對外既未以母子相稱,也沒有長期生活在一起。否則,黎欣榮也不夠條件進入福利院。由此可以表明,黃進喜在黎欣榮生前根本沒有盡到贍養(yǎng)義務,就連黎欣榮去世后他都沒有參與殯葬事宜。因此,黃進喜與黎欣榮不存在收養(yǎng)關系,根本就不應該參與黎欣榮的遺產繼承。
未盡贍養(yǎng)義務卻能繼承遺產,法院為何支持
法院認為,遺產是公民死亡時遺留的個人合法財產,繼承從被繼承人死亡時開始。就本案而言,黎欣榮與張自強于1987年6月登記結婚,而涉案的房產登記在張自強名下,并于1997年取得了房屋所有權證,屬于夫妻共同財產。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繼承法》第26條規(guī)定,夫妻在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所得的共有財產,除有約定的之外,如果要分割遺產,應當先將共有財產的一半分出為配偶所有,其余的為被繼承人的遺產。
張自強于1997年9月去世,生前未留遺囑或者遺贈扶養(yǎng)協(xié)議,應按照法定繼承來處理:第一順位繼承人包括配偶、父母、子女。因張自強的父母先于其去世,故法定繼承人應該是黎欣榮以及張自強的3個親生子女。分割比例是,扣除黎欣榮所享有的50%的產權份額外,4人各自繼承12.5%的產權份額。即涉案房產62.5%的份額屬于黎欣榮所有,張自強的3個子女各繼承12.5%的產權份額。而黎欣榮于2017年11月去世,生前未留書面遺囑或者遺贈扶養(yǎng)協(xié)議,其遺產應按照法定繼承來處理。
關于法定繼承人確定的問題,根據黃進喜向法院提交的相關材料可知,黃進喜作為黎欣榮與程躍華于1980年收養(yǎng)的養(yǎng)子身份已得到了黎欣榮、程躍華的共同確認,也得到了程躍華所在單位的確認。
《中國公民收養(yǎng)子女辦法》于1999年5月12日被批準通過。黎欣榮與程躍華收養(yǎng)黃進喜雖然一直未在民政部門辦理相關生效手續(xù),但由于收養(yǎng)事實發(fā)生在1980年,根據“法不溯及既往”的原則,未辦理合法的收養(yǎng)登記并不影響已形成的事實上的收養(yǎng)關系的成立。故黃進喜應被認定為黎欣榮的養(yǎng)子,屬于黎欣榮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享有法定繼承權。
另外,黎欣榮無其他子女,無其他法定繼承人,其在生前又曾打過電話給案外人藍潔萍,表明其想將房子留給黃進喜,請求藍潔萍為其作證。藍潔萍在本案訴訟中亦作為證人到庭作證,證明黎欣榮的生前意愿是將房子留給黃進喜?,F(xiàn)黃進喜要求繼承黎欣榮所享有涉案房產的62.5%的產權份額,符合黎欣榮生前的意思表示,故法院予以支持。
訴求雖獲支持,但也要承擔債務
不過,法院強調,尊老愛幼、贍養(yǎng)父母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從法官前往社區(qū)所做的談話筆錄以及福利院出具的證明上看,黃進喜在黎欣榮年事已高、喪失勞動及生活自理能力的情況下,并未盡到作為養(yǎng)子的法定贍養(yǎng)義務。他還隱瞞其為黎欣榮養(yǎng)子這一事實,導致黎欣榮最終入住福利院。
另外,黃進喜在明知黎欣榮作為“三無”人員交由社會福利院供養(yǎng)的事實后,卻未主動向社區(qū)、福利院說明情況,且放任黎欣榮作為“三無”人員由福利院供養(yǎng),直至終老。黃進喜的行為顯然屬于惡意逃避贍養(yǎng)責任,不僅在法律上而且在道德上都應予以嚴厲譴責和批判。
本案中,法院雖然將黎欣榮所享有的房產份額確定由黃進喜繼承,但并不代表認可黃進喜的行為。相反,黃進喜逃避責任、不盡贍養(yǎng)義務的行為,應依法受到社區(qū)、民政部門(福利院)的追責。黎欣榮在福利院所產生的各項費用,現(xiàn)查明因其尚有其他財產(遺產)可供執(zhí)行,故福利院以及相關民政部門可作為權利人另行向黃進喜提起訴訟,依法追償。
綜上所述,法院判決登記在張自強名下的房產由黃進喜繼承62.5%的產權份額,張自強的3個子女各繼承12.5%的產權份額,駁回了黃進喜的其他訴訟請求。
2018年12月18日,判決生效后,法院依法向福利院發(fā)出《司法建議書》,建議福利院可以在3年訴訟時效內,依法向黃進喜提起追償訴訟。
2019年7月20日,福利院向法院起訴,請求判令黃進喜在繼承遺產范圍內,支付黎欣榮于2014年7月至2017年11月在福利院產生的各項費用共計53330.85元。
黃進喜不服,上訴至柳州市中院,請求駁回。
2021年4月,柳州市中院作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終審判決。(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民主與法制周刊》 葉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