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鵬山水游記研究

明代方鵬所作的山水游記文辭精美、情感真摯、富含哲理。其存世作品集《矯亭存稿》中收錄山水游記14篇，按照文中展現(xiàn)自然和表現(xiàn)自我的內容的多寡，分為再現(xiàn)型、表現(xiàn)型。方鵬創(chuàng)作的山水游記既繼承了唐宋山水游記的特色，又別出心裁、獨具韻味。方鵬所作的山水游記不僅體現(xiàn)了明代士人的審美情趣，而且從側面折射出明代山水游記的概況。因此，探討研究方鵬山水游記文本的藝術特色和創(chuàng)作動因，對于明代山水游記的研究有較大的意義。

方鵬（1470—？），字時舉，號矯亭，江蘇昆山人，家學淵源深厚，精通二程理學，與其弟方鳳于正德三年（1508）中進士，世人稱之為“二方先生”。方鵬官至南京太常寺卿，后引疾致仕，居家10余年，足跡不入城市，獨坐一齋，以著述為事，詩文典雅，無雕琢之習，風格質樸，文章感情充沛，深得孔孟散文之真諦，議論嚴謹，說理透徹。

方鵬一生著述豐富，今存《矯亭存稿》18卷、《矯亭續(xù)稿》8卷以及《責備余談》《續(xù)觀感錄》《昆山人物志》等。

一、方鵬山水游記

方鵬在致仕歸隱鄉(xiāng)野的10年間，遍游名山大川，創(chuàng)作了一些清新俊逸、情感豐富的山水游記，均收錄在其《矯亭存稿》中，共計14篇。王立群的《中國古代山水游記研究》寫道：“就山水游記本身而言，它又是一個相對獨立的王國。在這一領域中，我們按照其文學性的強弱可以將其劃分為文學游記與輿地游記兩大部類。就文學游記本身而言，又可以根據(jù)其對自然山水的態(tài)度與表現(xiàn)方式，厘分為再現(xiàn)型游記、表現(xiàn)型游記與文化型游記?！?/p>

就內容而言，方鵬的山水游記屬于文學游記，可以將其分為再現(xiàn)型游記、表現(xiàn)型游記和文化型游記。

（一）再現(xiàn)型游記

再現(xiàn)型游記是按照模山范水的比重來界定的。王立群認為：“模山范水比重占有絕對優(yōu)勢者為山水游記中的再現(xiàn)型游記?！鄙剿斡浉悠赜谏剿枘?，且對于山水描寫的比重遠遠超過個人情感和感悟抒發(fā)的比重。

方鵬的游記中，再現(xiàn)型游記最多，有《游仙都山記》《游大石記》《觀海記》等7篇，其中較能體現(xiàn)山水描摹之勝的當屬《登石門山記》和《游南明山記》。

在《登石門山記》中，方鵬詳細描寫了登石門山的所見。

中有小溪，廣可二丈，愈西愈隘。漸聞瀑泉淙淙有聲，仰而望之，如蒼龍白虹，下上飛舞于空蒙縹緲之間，其來若趨，其去若追，未嘗有一息之間。使孔轍涖止，則川上之嘆，當發(fā)于玆矣！旁有石室，幽敞可坐，灑灑濺沬沾衣浥面，覺有寒意焉。遂起而北，有亭翼然，碑板四列。亭之上有屋比然，實道士故居，困于田役，逸而不返。屋之左有閣杰然，所謂石門洞者，適當其下，蓋山之絕勝處也。歸鳥四集，山光向瞑，知不可留矣，乃緩吟而還舟焉。

夫石門雜萬山之中，人莫之奇也。自謝康樂賞識之后，唐宋諸賢相繼有作，厥名遂著。若康樂者，雖謂之知己，可也。士不遇知己，則泯沒無聞，曾茲山之不若。予于是有感焉，遂為之記。

作者路過懸崖、小溪、瀑布、石室、亭子，走過亭子左邊的道士故居，發(fā)現(xiàn)它的旁邊是石門洞，景色幽深，而不易尋得，是石門山的絕勝處。移步換景，小溪是“愈西愈隘”，瀑布“如蒼龍白虹”，石室“幽敞可坐”，亭中“碑板四列”。尋到石門山洞之前的景色皆是正面描寫，而石門山洞則用側面烘托，以“歸鳥四集，山光向瞑”來烘托石門山的高聳入云。

全篇以尋石門山起，以登頂石門山結。面對此等清幽的山水，一句“知不可留矣，乃緩吟而還舟焉”體現(xiàn)出作者對石門山的山水產(chǎn)生了羨慕之情。當時的士人大多懷才不遇，泯沒無聞，作者雖未在文中直接說自己懷才不遇，卻讓讀者深思。面對高聳入云的石門山的凄愴之感，作者僅在結尾一段抒發(fā)了自己的感情，且藏于景物描寫之中。全文大部分是再現(xiàn)石門山周圍的景色，模山范水的比重遠遠超過抒發(fā)自身情感的比重，故而屬于再現(xiàn)型山水游記。

在《游南明山記》中，方鵬也是更多地將筆墨灑向現(xiàn)實世界的山水景致。

懸崖飛瀑茬茬有聲。上有石梁。其縱數(shù)丈，其衡數(shù)尺。下有石潭，廣可半畝，悠然有天光云影之趣。更上有寺，寺后有龕，志所謂“高陽洞”疑即此也。自龕而出，有孤亭焉，正倚石壁，壁刊“南明山”三字。

作者調動了聽覺和視覺來寫南明山：耳之所聞是瀑布的聲音;目之所及是石梁的長度、石潭的廣度以及石壁上的字。方鵬事無巨細，娓娓道來，真實準確，同時通過由近及遠的視角、動靜結合的烘托，描寫數(shù)尺之下的石潭及潭水中倒映的天光云影，使人有身臨其境之感。全篇旨在刻畫山水之勝，再現(xiàn)南明山之水光山色。

這兩篇皆為描摹山水的佳作，再現(xiàn)了山之雅致、水之清幽，山水景物皆歷歷在目。

（二）表現(xiàn)型游記

在王立群看來，“模山范水比重雖然不大，但輿地游記的文體要素亦不大，而是以表現(xiàn)作家自身的感悟、情感為主的為山水游記中的表現(xiàn)型游記”，可見，表現(xiàn)型游記更多地展現(xiàn)了作家自身的感悟心得和哲理抒發(fā)，且情感抒發(fā)的比重要超過山水摹寫。方鵬的表現(xiàn)型游記有《游前倉山記》《游張公洞記》《游善權洞記》《僧房看竹記》《松云閣記》等，其中，《游善權洞記》較為典型。

丹楓、翠竹、蒼松夾道，恍若異境，可四三里入所謂善權寺，觀雷神倒書，謁周文襄遺像，從寺后出，或與，或徒，歷抵干洞，水洞所謂龍佛獅象，丹竈玉柱，鹽堆米堆，奇跡詭狀，罔不周覽，返而登舟，同游者樂甚，以酒酌予曰：“公之賜也！”予曰：“不然，諸君生逢盛時，寓玆樂土，無兵火之警，俯仰之累，得以優(yōu)游，于衣冠樽俎之間者，上之賜也，予自結發(fā)涉世途，罹塵網(wǎng)，憂勞疾痛幾四十余年，忽忽乎不知有生之樂，玆得乞骸而歸，徜徉容與于山水之間，亦上之賜也，其欣感慶幸何如哉?！蓖握呦瘫芟唬骸叭唬　本咧圯d酒，追隨而至，以太守之意焉，北道主人者，常州別駕劉君義與丞寇君也，焚香澰茗，奔走事客，且求記歲月者，主僧冊文立也，記者為誰，矯亭方鵬也。

作者先是游覽丹楓、翠竹、蒼松，一時感覺自己仿佛身處異境之中，隨即進入善權寺，看見了周文襄的遺像，從寺后走出后抵達干洞，目睹了奇形怪狀的“龍佛獅象，丹竈玉柱，鹽堆米堆”。作者先集中寫游覽的過程，隨即用大段篇幅書寫與友人的對話，道出前半生官場沉浮的憂勞疾痛，并慶幸自己能夠辭官歸隱，徜徉于山水之間，認為這是上天的恩賜?！队紊茩喽从洝返慕Y尾頗有歐陽修《醉翁亭記》之韻味，其中“記者為誰，矯亭方鵬也”與“太守謂誰，廬陵歐陽修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可見，方鵬對歐陽修貶官之后能夠從容地暢游于山水之間的生活是推崇的。

《游前倉山記》一開始描寫了因為前倉山“殊阻人行”之險，故而登山者甚少，只是“狐兔交際”，這一現(xiàn)狀使作者想起了歷史上懷才不遇的賢人，抒發(fā)了對有才之士因外部客觀環(huán)境而受冷落的不滿。

《僧房看竹記》中，作者通過寫竹子的高潔、僧房的清苦，抒發(fā)自己愿意“扁舟往來，結歲寒之盟，定方外之交”的情懷，可惜自己因為世俗紛雜，不能成為真正的幽人逸士。

《松云閣記》中，作者通過看云，體會閑適之趣;通過觀松，感知物之高潔，繼而抒發(fā)對世外之士孤潔德行的向往。

《游張公洞記》則通過一次“倏去倏來”的游賞之旅，表明不管是山水景物還是功名利祿，都不能過于沉迷，應該“適吾意而已，不可貪也”。

這5篇雖有對游覽的名山古剎景物的描寫，但更多是表達作者游覽之時的感受，是表現(xiàn)型山水游記。

（三）文化型游記

王立群說：“含有少量的輿地游記的文體要素，但同時又以表現(xiàn)游覽途中的文化認同意識為主的為山水游記中的文化型游記?！蔽幕陀斡浿须m有對山水的描寫，但更多是突出該地的歷史遺跡、地理風貌和風土人情。方鵬創(chuàng)作的此類作品較少，僅有《登江心寺記》和《游西山記》2篇。

在《登江心寺記》中，方鵬首先介紹了該地的歷史背景，繼而抒發(fā)了自己對歷史人物的感情。

寺在甌江之中，詩人往往擬諸金焦近之矣。宋高宗避狄難嘗駐于此，大書清暉浴光四字。忘薪膽之憂而為翰墨之戲，識者哂之。文山文公自京口亡歸，假榻僧房，留題佛壁，忠憤激烈，讀者悲之。

宋高宗曾經(jīng)在此處躲避過夷狄的進攻，寫下“清暉浴光”4個字。方鵬認為，對于這位一味求和、處死岳飛、重用秦檜的昏庸君主，應該“哂之”;而對于文天祥這樣寧死不屈的英雄，后人看見他當年逃亡京口時，在佛壁上留下的忠憤激烈之字，感到“悲之”。

《游西山記》將更多筆墨傾注于描繪西山的歷史遺跡。

又明日辰刻，登靈巖山寺，燬于火，惟敗垣百堵，破屋數(shù)椽，一僧守之而巳，僧引觀吳王西施洞，嘗屧廊故址，所謂玩花玩月二池，晉司空陸玩宅皆虞，知其處矣。

當年“敗垣百堵，破屋數(shù)椽”的靈巖寺毀于大火，如今只有一個僧人看守，更不用說吳王西施洞、玩花玩月這兩個池子，晉朝司空陸玩的宅子，伍子胥的家門等，如今只有一片荒涼，這今昔對比的景象，令作者發(fā)出無限感慨。

二、方鵬山水游記的創(chuàng)作特色

（一）托物言志，借景抒情

托物言志主要集中在表現(xiàn)型的游記之中。在《僧房看竹記》中，方鵬借助竹子這一物象，通過寫竹子生長的地方——僧房，竹子的生長狀態(tài)——孤挺秀拔，其他造訪者留下的痕跡——格清韻古等體現(xiàn)竹子的高潔，將自己的人生與竹子的生長狀況進行對比，頗有桓溫“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的感嘆，進一步表達了自己希望遠離名利、隱居山水之間的志向。方鵬辭官歸隱后，獨坐一齋，以著述為事，他的人生或許就如同那生長在僧房中的竹子一樣，故而借竹來言明自己的志向。

王國維說：“不知一切景語，皆情語也?！狈靳i的山水游記由景生情，情景交融，渾然一體，這在《登石門山記》表現(xiàn)得格外明顯。小溪和瀑布的景色過于清幽，顯得空蒙縹緲，方鵬面對此情此景，想到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想到了自己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官場黑暗，想到了自己不能實現(xiàn)的政治抱負，想到了時光流逝、懷才不遇等，他獨自一人坐在石室里面，頓生寒意。此時此刻的寒意不僅是瀑布的水濺到身上的寒意，還來源于他獨自游覽石門山的孤寂之感。這種孤寂之感時刻縈繞在他的心頭，他看見“歸鳥四集，山光向瞑”，便覺得不可久留;獨自低吟也許是他排遣孤寂的方式。他雖然未直言孤寂，但無知己的悲涼與懷才不遇的凄涼都被寄托在了景物之中。

（二）遠近交替，動靜結合

方鵬寫景注重視角的變化，隨著由遠及近、由近及遠的視角轉換，觀感極為豐富。例如，《游南明山記》中寫道：“上有石梁，其縱數(shù)丈，其衡數(shù)尺。下有石潭，廣可半畝，悠然有天光云影之趣。更上有寺，寺后有龕，志所謂‘高陽洞疑即此也?！弊髡叩囊暯菑倪h處的石梁轉到數(shù)尺之下的石潭，靜靜欣賞石潭半畝，感受天光云影之趣，隨即視線又到了遠處山上的寺，視角遠近交替、上下徘徊，景色搖曳多姿。

《登石門山記》中寫道：“中有小溪，廣可二丈，愈西愈隘，漸聞瀑泉淙淙有聲，仰而望之，如蒼龍白虹，下上飛舞于空蒙縹緲之間，其來若趨，其去若追?！蓖瑯邮菍懰?，一方面寫小溪的靜：靜水流深，這大概兩丈的溪水，仿佛是無聲無息的。另一方面寫瀑布的動：飛流的泉水，上下飛舞，像人一樣，它過來的時候，像小步快走，它飄開，像追趕著什么，于是瀑布的動態(tài)躍然眼前。水的動靜結合統(tǒng)一于這段描寫之中，給人以藝術的美感。

（三）修辭多樣，畫面感強

方鵬善用比喻，且用得巧妙，例如，《登石門山記》中寫瀑布“如蒼龍白虹，下上飛舞于空蒙縹緲之間”，把瀑布比作蒼龍、白虹，生動形象。《游前倉山記》中，“多巨石，或覆如屋，或仰如舟，或比如櫛，或起或伏，如怒倪臥虎”，把巨石比作屋子、小舟、櫛、臥著的老虎，引發(fā)讀者的想象，使人印象深刻?！兜墙乃掠洝分?，“善扁舟順流，風帆如馬”，把小舟順流而下時快速前行的狀態(tài)比作馬兒馳騁，十分形象生動。

另外，方鵬善用排比。例如，《游前倉山記》中的“多巨石，或覆如屋，或仰如舟，或比如櫛，或伏如怒倪臥虎”，把巨石的種種形態(tài)刻畫得生動形象，給人眼花繚亂之感，讓人嘆為觀止;《看梅記·上》中，“或與而行、或席而坐、或遠而望、或近而倚”，把人們賞梅時的姿態(tài)刻畫得入木三分。這樣的排比在方鵬的游記中屢屢出現(xiàn)，使得內容生動、節(jié)奏鮮明、敘事透辟、條分縷析。

在感嘆今昔變化或人生沉浮時，方鵬多借用古人事跡及典故驗證自己的觀點，這在《觀海記》中有所體現(xiàn)，“昔魚之在大壑，意縱體舒雖與海俱存可也，率然冥行，遂爾失勢，以充樵夫漁子之腹?？砂б菜?。古之以豪杰自擬者，心雄萬夫，傲睨一世，孰得而侮之，一旦迷宦途、罹法綱，幾不能保其身，若太白長流于夜郎、種放見斥于晚節(jié)，是皆有以自取也”。作者通過一條大魚的遭遇，描繪了古代豪杰稍微行差踏錯，就不能保全自己性命的遭遇?！兜鞘T山記》中，作者受小溪和瀑布的景色所感染，發(fā)出了“使孔轍涖止，則川上之嘆，當發(fā)于玆矣”的感嘆，借用了孔子“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的典故。

方鵬運用了對偶修辭，使得文章文辭優(yōu)美、表意凝練、抒情酣暢淋漓，例如，《僧房看竹記》中，“物之高潔者莫如竹，人之清苦者莫如僧”，把竹子的高潔與僧人的清苦聯(lián)系起來;《松云閣記》中，“仰而觀云，俯而瞰松”，云彩和松在俯仰之間;《游張公洞記》中，“煙霞泉石之趣，功名利達之懷”，煙霞與功名形成強烈的反差。

（四）承繼唐宋，獨樹一幟

方鵬的山水游記創(chuàng)作受到柳宗元、歐陽修和蘇軾等人的影響。

柳宗元的游記以寓情于景，物我合一為主，這影響了方鵬的創(chuàng)作。柳宗元遭遇貶謫，郁郁寡歡，在奇山異石之中尋求心靈的解脫，他筆下的山水是一般人很少涉及的奇山異水。他的懷才不遇就像永州的山水，雖幽靜迷人，卻不為世人所知。山水成了柳宗元人格的象征，他的山水游記達到了物我合一的高度。方鵬也有幾篇游記達到了物我合一的境界，較為典型的就是《登石門山記》。方鵬在上下飛舞的瀑布之中、在幽敞可坐的石室之中，想到了孔子時不我待、時光流逝、時不我與的感嘆，頓生寒意;看見歸鳥后，便知道不可久留，于是一邊緩緩地吟唱，一邊回到舟中。這與柳宗元《小石潭記》中“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乃記之而去”的意境有相似之處。

方鵬還受到歐陽修平淡文風的影響。歐陽修在《六一詩話》中十分推崇詩風平淡的梅堯臣，并努力向其學習，故而他的山水游記平淡自然、通俗易懂、清新明朗。此外，《豐樂亭記》《真州東園記》《醉翁亭記》等寫的是四時風光、草木蟲魚等令人心馳神往之景。方鵬在《游善權洞記》中所描繪的丹楓、翠竹、蒼松、水洞等是平常之景，只是經(jīng)過作者的書寫而顯得雅致;其《松云閣記》寫的是松、云以及傲然挺立在大雪之中的花卉;《看梅記·下》中，方鵬將光福寺、虎山橋、群峰、湖邊落日寫得頗為樸素平淡。

蘇軾寓理于游，在山水游記中闡釋人生哲理，這一點對方鵬的影響很大。《游沙湖》中，蘇軾用“君看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fā)唱黃雞”表達自己積極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前赤壁賦》中通過主客問答的方式闡釋他的老莊思想。方鵬在《僧房看竹記》《游善權洞記》中融入了自己的經(jīng)驗體會?！队紊茩喽从洝分?，方鵬通過與友人的對話，表達自己真正的人生志趣在乎山水之間，他說：“玆得乞骸而歸，徜徉容與于山水之間，亦上之賜也，其欣感慶幸何如哉?！?/p>

方鵬的山水游記在受到前人影響的同時，也形成了自己的特色，能夠獨樹一幟。

首先，在地域上，方鵬的山水游記展現(xiàn)了明代江蘇昆山地區(qū)的山水景物和地理環(huán)境。例如，青田的石門山因曾經(jīng)被謝靈運賞識，且唐宋時期有寫石門山的作品，于是成為一大名勝;平陽的前倉山地處偏僻，行人罕至。

其次，在思想情感上，方鵬的山水游記表達了天人合一的思想與懷才不遇的情感。方鵬官至南京太常寺卿，卻引疾致仕，懷才不遇之感在他的游記中時有體現(xiàn)。方鵬偏愛那些不為世人所知的山水，并為之作記，這從側面反映了他在山水之間找到了共鳴，并以作記來慰藉自己?！兜鞘T山記》中寫道：“夫石門雜萬山之中，人莫之奇也，自謝康樂賞識之后，唐宋諸賢相繼有作?！狈靳i感嘆士不遇知己、容易泯沒無聞，就如同這山水一樣，若非謝康樂為之作記，又怎么會被世人記住呢？

再次，在審美趣味上，方鵬選取的山水偏僻幽深，不為世人所知。石門山之清幽、前倉山之壯美、南明山之險峻皆歷歷在目，然而它們卻不為人所知。以前倉山為例，方鵬在《游前倉山記》中寫道：“古之賢者，生丁叔世跡寄窮壤，不有物色之訪，弓旌之招，則終無以自見，亦玆山之類歟！”這表明了方鵬把偏僻的山水比作古代生在窮鄉(xiāng)僻壤而不遇的賢人?！队吻皞}山記》中又寫道：“其在平陽者，則未之前聞也。以其地僻而道遠，非惟軒冕不至。雖緇黃不居、樵牧不入，惟竹樹叢生狐兔交跡而已。”地處偏僻，路途遙遠，而方鵬恰恰對這樣的景物情有獨鐘。

三、方鵬山水游記與明代社會

明代社會奢靡，享樂風尚盛行，游玩山水是士人的一大趣味。羅宗強在《明代后期士人心態(tài)》中闡釋道：“享樂之又一風尚，是山水游賞。此時之士人，在野者固有優(yōu)游山水之閑暇;講學者亦借講學之名歷覽山水之勝跡;即使居官，也往往借赴任或巡察之機，作山水之游歷。他們有的為出游專門購造大船，攜家人，帶伎樂，遇勝跡即停留，從容登覽，不受拘束，歲月就在游中度過。他們每到一地，或友人聚會，歌吹宴飲;或挾妓縱樂，無所不為。游必有記，記美景，記見聞。有逐日記，有逐站記，或以詩，或以文，其詳盡與周全，為歷代游記所未有?！?/p>

當游賞山水成為整個社會風尚的時候，山水游記也隨之不斷發(fā)展，明代頗有特色的是山水小品文，清新脫俗、真情流露、風趣雅致，具有代表性的是“公安三袁”，即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李衛(wèi)東在《文學鑒賞》中寫道：“他們的小品文在內容題材上趨于生活化，多在文章中反映日常生活狀貌及趣味，注重個人真情實感的抒寫，如袁宏道的《晚游六橋待月記》《滿井游記》，描寫個人日常生活，表達審美感受，滲透著晚明文人特有的生活情調?！?/p>

晚明文人特有的生活情調也影響了方鵬的人生態(tài)度與山水游記的創(chuàng)作。方鵬創(chuàng)作的山水游記仿佛就是日常生活中的所見、所感，例如，《僧房看竹記》記述的是他去僧房看到高潔的竹子的感受，語言十分平淡，卻有著獨特的審美情趣。而高潔的竹子、清苦的僧人，何以使方鵬具有獨特的感受呢？方鵬抒發(fā)的皆是真情實感，想偷得浮生半日閑，卻又無法擺脫世俗家累，這篇游記寫得真實、平淡，卻饒有趣味。

身處這樣的社會文化環(huán)境之中，方鵬自然與山水為伴。

首先，方鵬有游玩的雅興。在《游善權洞記》中，方鵬很好地闡釋了這一點：“不然，諸君生逢盛時，寓玆樂土，無兵火之警，俯仰之累，得以優(yōu)游，于衣冠樽俎之間者，上之賜也，予自結發(fā)涉世途，罹塵網(wǎng)，憂勞疾痛幾四十余年，忽忽乎不知有生之樂，玆得乞骸而歸，徜徉容與于山水之間，亦上之賜也，其欣感慶幸何如哉！”在官場經(jīng)歷了幾番沉浮之后，他看淡了功名利祿，主張追求自在的生活，享受人生，徜徉于山水之間，故而他辭官歸隱期間，游覽的山水名跡不計其數(shù)。除了石門山、前倉山、南明山、善權洞等游記之外，方鵬還在詩歌里面提及看梅觀雪等。

其次，他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一同出游。方鵬在《游前倉山記》中寫道：“予曰：將安用此？左右曰：以卻虎也，從之出山入林景象各殊，皆可人意?！边@體現(xiàn)了氛圍和諧，每每出游皆有好友跟從。

再次，方鵬有游玩山水的閑暇時間。出行游玩的時間皆是嘉靖年間：《看梅記》在嘉靖壬辰（1532）正月癸酉、《游西山記》是在嘉靖已丑（1565）秋九月。此時的他已經(jīng)辭官歸隱，除了著述之外便是游山訪水，故而山水游記大多在這一時間創(chuàng)作，成果顯著。

（寧夏大學人文學院）

作者簡介：嚴夢靜（2000-），女，湖北荊州人，本科，研究方向為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