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德北
我叫他先生,雖然他只是一個撿破爛兒的。
那一年,繁華的重慶路又大興土木,這里將蓋起一座、兩座、三座,甚至四座非常豪華的商場,據(jù)說所賣物品皆為名牌,價格貴得驚人。
是啊,這座城市有錢的人越來越多,有幾座這樣的商場也在情理之中。
我騎著自行車,從灰塵飛揚的工地穿過,準備去一家出版社送自己新寫的文章。
在重慶路與一條小街的交叉路口,一處深深的門洞下,一道奇異的風景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一個兩鬢斑白的老人,年紀在七十歲左右,靠在一輛架子車前,于一片喧囂之中,靜靜地吃飯。他的飯很簡單:地上一個罐頭瓶子,里邊是辣椒醬;罐頭瓶子旁邊是一個玻璃杯,杯中斟滿白酒;左手一根蔥,右手一個雪白的大饅頭。
我不禁停下腳步。
老人吃飯不急不躁,喝一口白酒,吃一口大蔥蘸醬,然后再咬一口饅頭。
見我站的時間長,老人沖我招招手,又指指地上的東西,意思是讓我過去一起喝點兒。我摸摸口袋,里邊還有點兒錢,就一頭扎進旁邊的副食店,買了一斤豬頭肉。
就這樣,我和老人認識了。老人姓張,是電機廠的退休工人,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那年他七十一歲,退休整整八個年頭了。他的兒子和女兒都有不錯的工作和家庭,也很孝順,可他誰家也不去,就一個人過。他退休之前,老伴就去世了。他把寬敞的房子讓給兒女住,自己住一居室的小屋,過著清靜的日子。
每天,他早早地出門,拉著架子車,報紙、書本、易拉罐、酒瓶子,只要能換錢的東西,他都撿都收。
廢品收購站下班之前,他把撿到的、收到的東西賣掉,然后拉著空車回家。這是他的生活,很有規(guī)律。
老人酒量很好,口才一般,面色紅潤,身體健朗。
我們正喝酒,來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家庭婦女,她趿拉著拖鞋,手里拎著兩個空瓶子。
女人問:“茅臺酒瓶子咋收?”
“三十元?!崩先嘶卮?。
女人把瓶子舉到老人面前,絮絮叨叨地說:“這個瓶子的商標和瓶蓋完好無損,應該多給點兒?!闭f完,還做出一副轉身欲走的姿態(tài)。
“三十五元。”老人重新給了價。
女人悻悻地交出瓶子,數(shù)好錢,走了。
不待女人走遠,老人突然從身旁摸起一塊石頭,猛地向瓶子砸去。只聽“砰”的一聲,轉瞬之間,兩個完好的瓶子被砸碎了。
女人驚愕地停下腳步,我也瞪大了眼睛。
“您,怎么砸啦?”我問。
“砸了,他們就造不了假酒了?!崩先说鼗卮?。
我還想說些什么。老人卻笑了,端起酒杯,爽朗地沖我說:“來,干!”
(和 怡摘自東方出版社《美麗的夢》一書,王 娓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