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英申
崇文門,俗稱:哈德門,老北京話發(fā)音:hǎ de mén(清、近、現(xiàn)、當代),海岱門(元代),曾用名:文明門(至元四年1267年丁卯年-明正統(tǒng)四年1439年己未年)為“舳艫之津”。門景:崇文鐵龜,走酒車。崇文門是“景門”,有光明、昌盛之門的含義。崇文門在東,按照陰陽五行學說,東方為木,主生。崇文門稅關聞名四九城,又稱:稅門。
明初,燕王朱棣發(fā)動“靖難之役”,從自己侄兒朱允炆手中奪得帝位之后,決定將當時的“北平”升格為京城,南京作為“副中心”繼續(xù)發(fā)揮著治理國家的作用,于是形成了“兩京一十三省”的行政區(qū)劃。此是后話,北京城是在元大都的基礎上改建而成,中軸線沒有變化,城北垣南移了2.7公里,城南垣南移了0.8公里;崇文門(當時叫文明門)坐落在目前崇文門十字路口處,明初有一位叫薛瑄的人作《夏日出文明門》詩:
“文明城外柳蔭蔭,百囀黃鸝送好音。行過御溝回望處,鳳凰樓閣五云深?!?/p>
正統(tǒng)四年(1439年)加蓋城樓,同時改稱文明門為崇文門。城門城臺高10.20米,基寬43.45米,城臺基厚28.55米,城臺頂面寬38.35米,城臺面進深23.80米,內(nèi)側券門高9.49米,寬6.95米,外側券門高5.60米,寬6米,城臺內(nèi)側左、右有馬道1對,寬4.85米。
城樓形制小于正陽門,面闊5間,連廊通寬39.1米,進深三間,連廊通進深24.3米,城樓連城臺通高35.2米,城樓形制為重檐三滴水,歇山式屋頂,樓閣式建筑,頂鋪灰色筒瓦綠琉璃瓦剪邊,飾綠琉璃脊獸,梁柱為紅色,施墨線旋子彩畫,城樓一層為紅堊磚墻,灰下肩,四面明間辟過木方門,二層有回廊,明間前后為隔扇門窗,兩側暗間為紅堊磚墻。
1912年崇文門南側城
20世紀30年代崇文門內(nèi)大街
甕城為長方形,南、北長86米,東、西寬78米,北面二直角接城垣外側,南二角抹圓,甕城西側辟券門,券門上建閘樓,甕城西北角建關帝廟、東北角曾經(jīng)建有一座鎮(zhèn)海寺,寺內(nèi)有一尊鑄鐵赑屃,體量碩大,據(jù)說是為了鎮(zhèn)住護城河橋下邊的“海眼”而設置,故此“崇文鐵龜”便成了此門門景。
明朝有人作《登崇文樓》詩:“城頭初夜凈氛埃,海岱分明望眼開,紫氣半空時入座,秋聲萬里此登臺?!?/p>
過去的崇文區(qū),因為崇文門而命名。我家住在崇文門內(nèi),小時候喜歡登梯爬高,登崇文門城樓是附近孩子們玩耍范圍之內(nèi)的事。在城樓上舉目四望,周邊景色盡收眼底。城樓的南邊是護城河,河水清澈見底,一條筆直的街道延伸到蒜市口。路兩旁的低矮房屋多數(shù)是買賣家,城樓的東、西兩側是城墻。西側的城墻比較完好,城墻北邊緊挨著順城街,往北就是北京八大飯店之一的新僑飯店。該飯店是一位叫何賢的華僑投資建設的,正門朝北,就是朝著東交民巷使館區(qū),再往北是同仁醫(yī)院。醫(yī)院北邊是一片被當?shù)鼐用穹Q作西大地的空場,解放前這里被當做飛機場,后來廢棄了。我小時候,經(jīng)常有馬戲團在西大地搭棚演出。每逢“十·一”“五·一”西大地都擺設探照燈,節(jié)日夜晚巨大光柱照向空中。再后來這里建成了東單公園和東單體育場,挖防空洞產(chǎn)生的渣土堆在二者之間,形成了一座假山。
崇文門內(nèi)有和其他城門內(nèi)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挨著使館區(qū)。周邊有幾家外國人開的醫(yī)院,最著名的是洛克菲勒贊助的協(xié)和醫(yī)院、北京醫(yī)院前身的德國醫(yī)院,還有美國人開的同仁醫(yī)院。同仁醫(yī)院的耳鼻喉科在崇文門內(nèi)大街東邊的后溝胡同,附近有天主教的亞斯立堂,教會辦的匯文中學、慕貞中學。大街面有華記面包坊、友誼商店的前身國際友人服務部等,還有歐、美、日的飯店、旅館、辦事機構等。這一片的住戶也有特色:有明朝兵部尚書于謙的故居、有清末的狀元府邸;解放后有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副市長是這里的住戶;也有明星大腕,巨商富賈;有徐悲鴻故居、齊白石的弟子;也有城市貧民,販夫走卒,五行八作不一而足。臭名遠揚的德國公使克林德死了埋葬在崇文門內(nèi)東邊。圍棋老前輩過惕生和我住鄰居。我也會下圍棋,水平差,沒資格向過惕生老先生學習,但是常見聶衛(wèi)平拜見過惕生老先生。大學士劉統(tǒng)勛也住在崇文門附近。所有這些是崇文門有別于其他十幾座城門的地方。
過去崇文門以南,酒坊比較多,銷往內(nèi)城的酒,大多進崇文門,故有“走酒車”的名聲。崇文門稅關自明成化二十一年頒布“京師皆有課稅,而統(tǒng)一崇文一司”。而崇文門是北運河的終點,商船貨船都要在此處繳納稅金,故崇文門又有“稅門”之稱。那些小規(guī)模納稅人,往往根據(jù)自己貨物多少,把稅款插在帽檐上,走到關口,關吏取下銀錢,立即放行。清人查嗣瑮曾有一首詩說:
九門征課一門專,
馬跡車塵互接連;
內(nèi)使自取花擔稅,
朝朝插鬢掠雙錢。
我上世紀80年代做生意,自己做生意,自然少不了交稅,那年月給我們個體戶定的稅率為:“十 級累進”,即起征為1000元至30000元,稅率10%~60%,收入3萬至5萬的部分加征10%~40%,最高到84%。那年月的口號是:“交足國家的,留夠集體的,剩下全是自己的?!?/p>
1900年“八國聯(lián)軍”打進北京,崇文門外護城河里到處是死尸,這個場面我姥姥親眼所見。我姥姥是滿族人,屬正藍旗,也是官宦家庭的大家閨秀,清朝倒臺后,沒了俸祿,也沒了地位,年齡挺大才嫁給了一個山東德州的小商人。有了我媽媽之后沒多久,我姥爺就染上了霍亂,人還活著呢,就被日本人拉走燒了。我姥姥中年守寡,坐吃山空,生活水準可想而知。
我是解放后出生的。在我的印象里,我姥姥胸前總是別著一塊手絹,一次我正和幾個崇文門外住的小孩子在胡同里玩耍,被姥姥見到了,一把把我拽了過來:走!回家!不許和那些野孩子一塊兒玩!這種傲慢與偏見,印證了老北京民俗傳說“東富、西貴、北貧、南賤”的居住格局。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中央機關主要在東、西城,崇文區(qū)只有一個國家體委,宣武區(qū)一個部級單位也沒有?,F(xiàn)在崇文區(qū)和東城合并了、宣武區(qū)和西城合并了,四個城區(qū)合并成兩個了;有時候朋友聚會,會問您住哪兒呀?對方說:東城。可是聊著聊著您發(fā)覺對方使用土語的語氣不對,我能聽出來,再一問,人家才說:嗯,我家是老崇文,現(xiàn)在也是東城了。
中華民族歷來就有官方的報時制度,古代的城鎮(zhèn)都有鐘樓或者鼓樓,依據(jù)銅壺滴漏按時敲鼓或敲鐘報時,我們現(xiàn)在依然可以看到一些如興城、宣化、代縣等古城的鐘鼓樓。北京也有鐘鼓樓,但是北京城比較大,聲音傳不了那么遠,于是城門樓便接替了部分報時功能,“九門八典一口鐘”是老北京的一句俗語,說的是內(nèi)城其他八座城門按時打點,只有崇文門按時打鐘。
崇文門外原來有一個小市,據(jù)說明朝時就有了,都是些窮苦人家擺攤做小買賣,養(yǎng)家糊口的。我記憶中的小市是個鬼市,半夜里才開始擺攤。逛小市的人拿著馬燈或手電筒,挑自己需要的東西,除了日用品之外還有美國罐頭、毛毯、鴨絨被、日本軍刀等物品,不排除有來路不明的東西在此銷贓。等到天亮,小市就散了。我家有一個小汽艇就是在小市買的,正兒八經(jīng)的舶來品,小汽艇里面有個小鍋爐,兩條排氣管拐著彎地通到船尾,先把小鍋爐里面灌滿水,再點燃一個小油壺,推到鍋爐下面,放在水里等水燒開了,排氣管便噴出蒸汽,推動汽艇前行。船尾還有舵,調整船舵,小汽艇便可以在水中繞圈;小汽艇約20厘米長,鐵皮做的,很結實,扔來扔去的,也摔不壞。根據(jù)汽艇前行的經(jīng)驗,我都十幾歲了,還以為摩托車前行也是依靠排氣管噴氣產(chǎn)生的動力。我在家大排行老四,我姥姥哄我睡午覺時經(jīng)常說:“小四兒、小四兒,上小市兒,買根煙袋不通氣兒,回家一看是根棍兒,拿起棍兒來打媳婦兒……”我歲數(shù)小,不知媳婦兒為何物,有時會問:打媳婦兒干嗎呀?更多的時候,沒等歌謠念完就睡著了。
崇文門外沿著護城河過去是通火車的,直到建了北京新火車站,才廢棄了。小時候我哥哥和他的同學帶我到崇文門東側的城墻上,居高臨下畫北京站工地。偌大的工地盡是腳手架,我閑著沒事東走走、西看看,看見一個破碎的水缸,馬上向我哥哥報告,他們倆也如獲至寶。那段時間正好是大煉鋼鐵的年代,學校老師要求誰家有廢銅爛鐵要交到學校里。于是他們倆搬一大塊碎缸,我拎著兩小塊,交到了學校。鄧老師見到后開始納悶兒,問明白之后她也樂了:學校要學生交的是破鐵鍋、拔火罐之類的廢鐵廢鋼,不要廢水缸。我哥哥和他的同學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蔫兒了。沒多久,我姥姥要生火,拔火罐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