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療紀錄片的平民化敘事
——以《人間世2》為例

□ 王心明 徐明

《人間世2》又名《人間百態(tài)》，延續(xù)了第一季的紀實精神與人文關懷，但又不同于第一季“壁上觀世相”的直接電影式拍攝方式，第二季加入了搬演、三維動畫等藝術表達手法，在堅守客觀立場的同時兼顧人間柔情與對生命的敬畏，不僅更重視對醫(yī)生、患者及家屬的形象刻畫，還將更多的目光放在了對社會醫(yī)療矛盾的探究上。截至2021年1月31日，豆瓣共有47414人評價，評分9.6分，5星占比82.1%，堪稱國內醫(yī)療紀錄片的“現象級”典范?！度碎g世2》以平民化敘事理念將紀錄片的紀實性原則和故事性需求完美融合，滿足了觀眾的精神訴求，很好地向觀眾傳遞了社會價值。本文通過對《人間世2》平民化敘事理念的分析，嘗試探索醫(yī)療紀錄片的創(chuàng)作趨勢，以期實現作品的升級進階。

醫(yī)療紀錄片與平民化敘事

近十年來，隨著醫(yī)患矛盾的增加，人們對社會醫(yī)療狀況的關注程度越來越高，2014年5月由深圳衛(wèi)視播出的《來吧孩子》是我國醫(yī)療紀錄片的濫觴之作，此后在數量和質量上都得到了長足發(fā)展，成為一種新的紀錄片類型，但相比其他較為成熟的類型，醫(yī)療紀錄片是紀錄片中重要而又新興的題材。對于醫(yī)療紀錄片的定義，由于包含了新聞紀錄片、人文社會紀錄片、自然科學紀錄片等多種紀錄片特征，因而目前學術界尚沒有一個明確的界定。但通過類比《生門》《人間世》《急診室故事》《中國醫(yī)生》《生命時速·緊急救護120》等頭部作品的敘事內容及風格，基本符合李亢在其論文《中國醫(yī)療題材紀錄片研究》中提出的定義：以救護車、醫(yī)院或其他醫(yī)療機構為拍攝背景，以醫(yī)生、患者及相關人物為敘事主體和表現對象，以盡可能真實記錄相關醫(yī)療過程為主要創(chuàng)作方法的紀錄片。

紀錄片作為反映社會現實的影像載體，某種程度上可以稱為時代的晴雨表。改革開放前的中國紀錄片，受到時代背景的禁錮，僅僅是作為“政治號角”進行政治宣傳教化，風格嚴肅單一且存在不實內容。到了20世紀90年代，隨著自由包容、開放發(fā)展觀念的進一步深入人心，創(chuàng)作者開始了對自我身份認同的探索，過去俯視眾生的紀錄片創(chuàng)作理念遭到摒棄，注重表現社會現實和普通人的平民化敘事理念越來越受到大眾的青睞。1994年，中央電視臺創(chuàng)辦的《生活空間》是中國紀錄片平民化敘事理念的萌發(fā)。之后這一理念得到不斷實踐，逐漸應用在醫(yī)療紀錄片的創(chuàng)作上，對揭露醫(yī)患矛盾、重塑醫(yī)生形象、傳遞社會正能量具有重要意義。

《人間世2》的平民化敘事特點分析

平靜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紀實性是紀錄片的基礎與靈魂，醫(yī)療的嚴肅性使醫(yī)療紀錄片對真實性的要求更高，因此創(chuàng)作者要以平靜平和的態(tài)度進行創(chuàng)作，摒棄個人情緒，以紀實的影像畫面忠實記錄。一、敘事結構：平行敘事，客觀真實。平行結構是指將各個單元的內容以并列獨立的方式編排在一起，突出表現已經確立下來的主題，根據單元之間的關系不同，可以分為并列式平行、連接式平行以及剖面式平行。并列式平行是指結構中的故事對等，沒有明顯的輕重之分；連接式平行是指以時空順序或主題共性進行內容展示；剖面式平行則是以平行蒙太奇的剪輯手法將同一時間內的不同人物或事件連接起來。

《人間世2》共十集，分為煙花、生日、呼吸、命運交響曲、抗癌之路、籠中鳥、往事只能回味、兒科醫(yī)生、浪潮、暴風雪十個主題，每一集即為一個結構單元，十個主題互相并列，共同服務于“醫(yī)療”這一共同的母題。整部作品在單元之間采用并列式平行，而在各個單元之內，則有連接式平行和剖面式平行的共存，例如在第一集《煙花》中，杜可萌、安仔、王思蓉都是被骨腫瘤折磨的患者，他們十來歲的生命像煙花一樣短暫，通過將不同孩子對病痛的反映以及家屬的表現以連接式平行和剖面式平行的結構進行組合，真實再現了他們對生命的渴望和倔強，從而激發(fā)觀眾的情感共鳴。

二、敘事符號：紀實+抒情，縫合敘事。敘事符號是構成醫(yī)療紀錄片敘事的重要元素，根據感官形式和功能的不同，可以分為視覺符號和聽覺符號，實現紀實和抒情的統一。

視覺符號包括畫面影像和畫面文字。畫面影像是醫(yī)療紀錄片客觀記錄生活的載體，《人間世2》以固定鏡頭為主，采用全景鏡頭對醫(yī)療場景和醫(yī)療事件進行真實還原，特寫鏡頭對人物的細膩情感進行捕捉，通過景別多變的紀實性鏡頭進行敘事，將“醫(yī)門多疾，人間有愛”的主題自然地展現在觀眾面前。畫面文字包括拍攝到的文字和后期制作的字幕，前者主要是患者診斷書、醫(yī)療糾紛認定書等文件性文字，作為拍攝到的文字被納入醫(yī)療事件的敘事過程中，起到說明患者病情、完整劇情內容的作用。后者更多的是對聲音的校準和補充，從而更好地理解畫面內容。因此，醫(yī)療紀錄片的視覺符號多是服務于真實原則的手段，采用平行蒙太奇巧妙銜接，突出作品主題。

聽覺符號包括人聲、音樂和音響。其中人聲是醫(yī)療紀錄片中占比最大的聽覺符號，包括對白、獨白和解說詞三部分。在《人間世2》中，通過醫(yī)生、患者及家屬之間的對話，觀眾可以清楚地了解醫(yī)療事件的發(fā)展進程，勾起觀眾的緊張感和對事件結果的好奇心。相比較其他類型的紀錄片，獨白在醫(yī)療紀錄片中使用頻率更高，表現為患者家屬出于焦慮和悲傷，將攝像機作為傾訴對象，宣泄情緒。解說詞對于醫(yī)療紀錄片而言同樣必不可少，有時內容過于專業(yè)，需要依靠解說詞來配合畫面，傳達普世價值和社會倫理?！度碎g世2》在這方面實現了創(chuàng)新，解說者不再是傳統的“局外人”，而是與醫(yī)療事件相關的敘事主體，在第一集《煙花》中，解說詞是由患者杜可萌用方言來配的，第四集《命運交響曲》則是以攝影師的口吻來配的，這樣真實自然的解說形式彌補了記錄空間的單調乏味，實現復合敘事。

而音樂和音響的運用，使紀實的鏡頭實現抒情的表達，在第七集《往事只能回味》中，“老年病房”里的老人們雖然患有阿爾茨海默癥而顯得有些癡呆，但一首《往事回首》卻迅速喚起觀眾對空巢老人的情感共鳴，更好地向觀眾展現了他們細膩、豐富的內心世界。第六集《籠中鳥》空鏡頭中的鳥叫聲升華了主題，精神病患者不僅是困在精神病院這個看得見的小籠子里，更是困在社會對他們的歧視與不理解的大籠子里，呼吁人們以理性的眼光更正確地了解他們。

平視的創(chuàng)作角度。平視的角度，講究以平等的方式與觀眾溝通，在敘事主體和敘事視角兩方面體現出普適性和平民化，從觀眾的角度出發(fā)，平視客觀地展現醫(yī)療紀錄片的故事性，其負載的宣傳教育及社會價值才能夠更容易被觀眾接受。

一、敘事主體：覆蓋面廣，多位一體。不講故事的紀錄片不是好紀錄片，而講故事自然離不開人物，人物作為敘事主體是整部作品展開的重要部分?！度碎g世2》作為一部優(yōu)秀的頭部醫(yī)療紀錄片，在患者選擇上充分體現出平等性，既有罹患三陰性乳腺癌的高校博士閆宏微，也有深受塵肺折磨的礦工戴向群；既有七十多歲認為自己最好的朋友是外星人的阿爾茨海默癥患者伍寶祥老人，也有年僅十來歲生命如煙花般短暫的骨癌患者安仔。影片摒棄了以往紀錄片中以單一人物為主要敘事主體的模式，不論男女老少、學歷高低，都是《人間世2》關注的對象。

影片在采取患者、醫(yī)生、家屬多位一體的敘述方式塑造敘事主體形象的同時，鏡頭更多地聚焦于醫(yī)生和家屬，患者因病重不能說話或受到家屬對病情善意的欺騙而處于一種“失語”狀態(tài)，呈現出“去中心化”的特點。，患者雖然作為核心敘事者，對自己的病情卻常常無能為力，治療或放棄更多的是由患者家屬決定，這與現實生活中的情況符合，更加真實客觀。

二、敘事視角：多元運用，平等完整。根據敘事者與人物所知信息的多少，結構主義符號學家托多羅拉將敘事視角分為大于人物所知的全知視角，等于的內視角以及小于的外視角。在《人間世2》中，三個視角均有運用，通過多種敘事視角的不斷轉換，使醫(yī)療事件的敘事更為平等完整。

全知視角常被稱為“上帝視角”，敘事者知道所有的信息并試圖更多地傳遞給觀眾，常用于對話題的引入以及對事件情況的介紹，如第三集的《呼吸》。通過對廖延龍賣車救父、戴照章借錢救子兩個案例的描寫，科普了塵肺病的發(fā)病原因以及現在面臨的供體不足、價格昂貴、成功率低等困境。內視角的敘事者通常是醫(yī)生、患者或家屬等親歷醫(yī)療事件的人，能夠真實的講述自己的故事，如第八集《兒科醫(yī)生》以朱月鈕醫(yī)生為主要敘事主體，向鏡頭講述了她在平衡家庭和工作、理智與情感等方面的困難，呼吁社會能給予兒科醫(yī)生更多的關注，內視角使敘事者仿佛和觀眾面對面對話，情感帶入更為直接。而外視角則多以攝像師、導演等與醫(yī)療事件無直接聯系的人為敘事者，不帶任何主觀情感的客觀記錄，如第四集的《命運交響曲》通過攝像師的解說，實現與觀眾的平等交流，具有更高的可信度。

平實的創(chuàng)作境界。在放平心態(tài)、放正角度的基礎上，可以適當加入搬演、三維動畫等藝術手法，將技術和藝術結合，用尊重和真實的創(chuàng)作境界換取觀眾的認可與回應。一、敘事底線：強化法律倫理意識。相比較其他類型的紀錄片，醫(yī)療紀錄片不僅要把真實性作為敘事原則，更要把法律倫理意識作為敘事底線，要把握真實的度，注意尊重和保護醫(yī)護人員、患者及患者家屬的隱私，體現人文關懷，為了避免出現法律和醫(yī)學倫理糾紛，在拍攝和播出前征求各方的知情同意是必不可少的。

馬賽克是影視畫面保護人物隱私的常用方法。第二集《生日》中，在對高危孕婦吳瑩進行剖腹產時，出現大出血的情況，鏡頭沒有進行完全展示，而是對手術細節(jié)和一地的止血帶進行了馬賽克處理，同樣的方式在第六集《籠中鳥》中也有體現。影片向大眾展現了精神病患者這個特殊的群體，但并沒有為了吸睛而故意夸大展示他們發(fā)病時的狀態(tài)，而是將更多的鏡頭留給了清醒期的他們，同時馬賽克了大多數患者的臉，對于患者的隱私保護措施十分到位。

二、敘事特色：故事化的藝術處理。在確保真實記錄的前提下，借用故事化、藝術化的元素可以使真實的故事更有吸引力，讓紀錄片變得更好看是娛樂時代的需求。在第一集《煙花》中加入了藝術化搬演，骨腫瘤患者杜可萌說自己曾做過一場夢，夢里兒童患者們分別扮演自己最喜歡的角色，一起去敲碎刻有“Cancer”的冰塊，仿佛這樣自己就能獲得重生。另外，第四集《命運交響曲》中的心臟搭橋手術，第五集《抗癌之路》中的癌細胞擴散原理、靶向藥物原理，第九集《浪潮》中的胰腺切除手術等都采用了三維動畫的形式進行解說。這種藝術化演繹使晦澀難懂的專業(yè)知識變得通俗易懂，在展現弱勢群體真實狀況的過程中，引發(fā)觀眾對于社會問題的思考，使主題更觸動人心。

醫(yī)療紀錄片平民化敘事原則

適度紀實原則。客觀記錄醫(yī)療事件，展現醫(yī)院里的生活本味對觀眾而言有著天然的吸引力，全景鏡頭、長鏡頭以及采訪鏡頭等紀實手法的運用，在帶給觀眾足夠真實感的同時，又使觀眾完全融入敘事主體的故事中，適當使用會使影片更具層次感，但紀實需要適度，過度使用會導致影片沒有重點、枯燥乏味。在第六集《籠中鳥》中，節(jié)目組對多名精神病患者進行了采訪，他們的回答充滿哲理，看起來和正常人一樣，這樣充滿人文關懷的適度紀實設計更能吸引觀眾。

注重社會價值的傳遞。醫(yī)療紀錄片最重要的意義在于通過記錄醫(yī)院里的生老病死，挖掘醫(yī)療事件背后隱藏的人性與仁愛。一部好的醫(yī)療紀錄片，必定要通過拍攝的內容、記錄的人物來向觀眾解讀社會現實，傳達富有深度的社會價值。

《人間世2》以醫(yī)院為拍攝地點，以患者、醫(yī)生及患者家屬為拍攝對象，不僅僅只是展現生老病死的無助與絕望，更多的是揭示了在表象下的社會現實問題。影片中的每一個患者都代表了一種弱勢群體以及他們面臨的困境，塵肺病患者的肺源緊張、求醫(yī)難，精神病患者的自我禁錮，阿爾茲海默癥患者的無聲訴求等，在講述醫(yī)療事件的過程中，也引發(fā)了觀眾的社會思考。如第二集《生日》中，拼死也要生個兒子的孕婦不僅體現了母親的偉大，也側面反映了“重男輕女”的陳舊思想；第四集《命運交響曲》所講述的醫(yī)療糾紛指出“醫(yī)鬧”的出現多數是因為溝通不當，引導大眾理解和信任醫(yī)護人員；第八集《兒科醫(yī)生》，向大眾表明了兒科醫(yī)生人才流失、無人上崗的困境；第九集《浪潮》，講述了培養(yǎng)一名臨床醫(yī)生的不易……發(fā)現問題只是手段，分析原因、改善醫(yī)療狀況才是醫(yī)療紀錄片的真實目的。

結語

醫(yī)療紀錄片《人間世2》在敘事結構、敘事語言、敘事主體、敘事視角、敘事底線、敘事特色等方面都體現了平民化敘事的理念，將紀實性和故事性完美融合，打破了傳統醫(yī)療紀錄片對醫(yī)院這一單一空間場域的限制，更重視對社會醫(yī)療矛盾和生命力量的展現，正如導演秦博所言：呈現苦難絕對不是我們真實的目的，我們希望在困境當中，讓大家看到向上的這種力量?！度碎g世2》的成功證明了平民化敘事的可行性，對醫(yī)療紀錄片藝術形式和敘事理念的探索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