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夏弦
(中央戲劇學院 北京 102200)
“夢劇”作為表現(xiàn)主義戲劇力圖展示“深藏在內(nèi)部的靈魂”,要求突破事物的表相揭示其內(nèi)在的本質(zhì),注重對人物潛意識和非理性狀態(tài)的開掘。在斯特林堡的“夢劇”中,沒有貫穿始終的中心事件,也沒有強烈的矛盾沖突,甚至人物沒有大量的外部動作,作者將外部沖突社會矛盾等等全部化為人物的內(nèi)心爭斗。
對于斯特林堡的“夢劇”來說,“闖入者”是劇本中不可或缺的靈魂人物,“夢劇”是依靠“闖入者”的游歷作為情節(jié)線索展開的,正是通過“闖入者”的游歷與體驗、檢驗與感悟,最終揭示“夢劇”中,人物“深藏在內(nèi)部的靈魂”,所以,對“闖入者”的研究是打開“夢劇”的一把鑰匙。
在“夢劇”中,“闖入者”往往都不是世俗意義的主流人物,作者把目光聚焦在游離于主流之外的邊緣人物,他們往往居無定所、無所事事,沒有特定的目標與計劃,整日在街上游蕩,其闖入行為也不是自己主動積極地闖入,而是在“引路人”的邀請或是安排之下的被動闖入,在闖入原始情境之后,“闖入者”的行動也顯得閑散不集中。
在斯特林堡的“夢劇”中,按照類型劃分,可以將“闖入者”分為“城市的邊緣人物”以及“非人類”。
在《鬼魂奏鳴曲》中,大學生滿面困倦,滿臉胡須,疲憊地上場了,他游走在城市的邊緣,是一個復雜的人物形象,他既呈現(xiàn)出救死扶傷的善良和熱情,又呈現(xiàn)出對物質(zhì)社會的向往和渴望;他既單純?nèi)菀妆或_,又有自己的思想和判斷。在劇中,他的性格不是固定不變的,斯特林堡認為,“性格這個詞隨著時間的推移有了多種含義,最初的意思大概是指思維意識中占主導地位的基本特征,并與脾氣混為一談……實際上停止發(fā)展的人便被稱為個性,而不斷發(fā)展的人,在生活的大河中不使用固定風帆而是見風使舵的精湛的航行者卻被稱為缺乏個性?!庇纱丝梢?,斯特林堡認為性格并不是一成不變的,是不斷流動變換的。在劇中,斯特林堡展示的往往不是人物某個突出的性格特征,而是人物在不同情境下呈現(xiàn)出不同的狀態(tài)。
在《到大馬士革去》中,無名氏整日閑蕩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舉目無親”,“連一個朋友都沒有”,甚至有幾個相熟的人“干脆是用敵視的目光來瞪著”他。他舍棄妻子、撇下兒女,窮盡一生四處漂泊也不明白活著是為了什么。面對愛情,無名氏顯得有些擰巴和猶豫,一方面,他渴望得到闊太太的愛,渴望擁有新的生活,另一方面,他又害怕愛所帶來的責任和婚姻的齟齬。當他得到闊太太的吻時,他“枉然不知所措”,接著激動萬分,闊太太給他帶來了新生活的希望與熱情,但當他和闊太太私奔在一起時,他又感到“這樣的日子一定會很快完結(jié),而且結(jié)局會很可怕”,“我覺得我命中注定是享不了福的”面對愛情,無名氏呈現(xiàn)出矛盾的狀態(tài),既渴望又逃避,每當他靠近愛情的時候,他內(nèi)心消極悲觀的一面就會涌現(xiàn)出來。
在《一出夢的戲劇》中,作者設(shè)置了女兒這個非人類的“闖入者”,她的闖入就有了特殊的意味。女兒來自于天上,她的父親是天帝因陀羅,因陀羅認為“地球上的人是一種怨天尤人、永不知足的族類”,因此他讓女兒“下去看一看,聽一聽,然后再回來,告訴我,他們的哀怨是否有理由……”,女兒來到人間游歷和體驗,和大學生和無名氏這些人類“闖入者”不同的是,女兒是天神,來到人間后她成為了人,有過女兒、母親和妻子的身份,她身上具有天神的慈悲和憐憫,同時又有著人類女性的母性和善良,所以她在人間的游歷和體驗既有置身事外的客觀性也有身處其中的真實性。
她不光目睹、傾聽人間的苦難并且下凡親歷和感受苦難,在人間她感受到種種痛苦和磨難,但是在即將離開的時候,她又十分不舍。女兒的性格也是隨著在人間的游歷不斷成長和變化,一開始她善良、率真,看到人間疾苦但是認為愛情是可以拯救這一切的,直到后來她自己也真正成為了一個凡人,成為了妻子和母親,她才真正飽嘗人世的艱辛,她開始明白連愛情和婚姻都是牢籠,人類無法改變自己痛苦的根源,她對人類寄予了深深的同情。
作者設(shè)置女兒這個非人類的角色作為“闖入者”,也有一層含義是:人類無法獲得幸福,甚至連天神在人間也無法獲得。因此,人類無法獲得幸福并不完全是人類的過錯,人類的哀怨是有理由的,作者懷揣著對人類的深深同情和憐憫。
在“夢劇”中,作者并沒有選擇世俗意義上的主流人物作為中心人物,他們不是社會的支柱或者精英,他們沒有工作,也沒有家人,居無定所、四處漂泊,他們是游蕩在城市里的邊緣人物。并且他們并不是世俗意義上完全的好人或者道德高尚的人,他們的性格甚至道德上存在著這樣或那樣的缺點,他們不斷地在不同的地方游歷,尋找自我也尋找生活的意義。
在斯特林堡的“夢劇”中,“闖入者”的闖入模式基本相同,他們并不是主動發(fā)起闖入這一行動的,而是接到“引路人”的任務(wù)或是邀請。在闖入到原始情境之后,“引路人”又變成了陪伴“闖入者”游歷和體驗的“督促者”,幫助“闖入者”完成求索的精神之旅?!瓣J入者”的游歷實際上是對生活和人生進行檢驗,在這一過程中得到成長與感悟。如果我們畫一個簡單的模式圖的話可以是這樣:
(引路人)提出邀請
——闖入原始情境——游歷與體驗——檢驗與感悟
(闖入者)接受邀請
如果針對于“闖入者”來說,這個圖應(yīng)該是:
接受任務(wù)——闖入——游歷與體驗——檢驗與感悟
與現(xiàn)實主義戲劇相反,在“夢劇”中,“闖入者”都不是帶著強烈的自覺意志闖入到原始情境之中的。在現(xiàn)實主義戲劇當中,如《玩偶之家》里的柯洛克斯泰、《日出》里的方達生,人物是帶著強烈的意志闖入到原始情境之中的,他們有著明確的行動目標和人物動機,然而在“夢劇”中,“闖入者”的行動顯得漫無目的,甚至是在“引路人”的邀請下被動地闖入到原始情境之中的。
當闖入到原始情境之后,“闖入者”開始了他的游歷之旅,一開始他盡可能地進行了各種體驗,在《一出夢的戲劇》中,女兒體驗了三種不同的身份:玻璃工的女兒、看門人和律師的妻子(孩子的母親),她幾乎體驗了人間的各種身份,婚姻與愛情生活、工作與職業(yè)生活、家庭生活等等,這也為她的檢驗與感悟提供了足夠的支撐。最終,她得出感悟“人真可憐!”人沒有辦法擺脫自己的悲慘命運。
在《鬼魂奏鳴曲》中,大學生對上流社會的生活產(chǎn)生了極大的好奇與欲望,最終他也進入到這幢豪華的房子里進行體驗,他觀摩和體驗了上流社會的生活并且與貴族小姐產(chǎn)生了愛情,但是貴族小姐已經(jīng)喪失了繼續(xù)生活的動力,走向了死亡,在透徹地了解了上流社會生活與愛情后,大學生頓悟到了生活的本質(zhì)和真理。
在《到大馬士革去》中,無名氏拋棄妻子、流落街頭,只為了尋找人生的真諦,當他遇到闊太太,闊太太點燃了他內(nèi)心久違的愛情,他勇敢地投入到和闊太太的愛情和婚姻生活之中,在和闊太太經(jīng)歷了諸多的波折和歷險之后,他意識到返璞歸真的生活才是他想要的,于是二人隱居田園。
在“夢劇”中,“闖入者”闖入原始情境之后,展開了游歷之旅,在游歷的過程中,他們盡可能地進行體驗,在體驗之后,他們對人生進行檢驗,這個檢驗也是斯特林堡本人帶著自我意識對人生進行的叩問,那就是“人生如何才能獲得幸福?”最終作者通過“闖入者”的檢驗給予我們答案,那就是人永遠無法獲得幸福,唯有死亡方休。
“闖入者”的游歷看似被動,實則在漫無目的的游歷之下,暗含著檢驗性,是帶著作者精神的投射對人類進行的檢驗與拷問,是站在人類的高度上懷著對人的憐憫與同情,也帶著身處其中的無奈與絕望。
在斯特林堡的“夢劇”中,“闖入者”闖入的這一行動具有“不斷求索”“精神的分裂與復合”的特點。
“夢劇”中的“闖入者”都有著堅持不懈的求索精神,他們的精神可以代表著全人類的求索精神和悲天憫人的“廣大而深刻的同情”,斯特林堡的戲劇被稱作“自我式戲劇”,在“夢劇”的創(chuàng)作上,他又能夠代表著“全人類”,因為他在“夢劇”中展示了人類的生存狀態(tài)和境遇,揭露了人類的苦悶和痛苦,這也是“夢劇”影響力巨大的原因,“他有更強烈的感情、更自由的想象,對人類的基本天性有更為深刻的了解”。
在“夢劇”中,人物被設(shè)置得類型化,沒有姓名,往往是以一些職業(yè)特點、年齡特征等等代稱,上校、醫(yī)生、闊太太等等,這實際上也是作者為了表現(xiàn)整個人類的生存狀態(tài)而不是某一個個體的遭遇。
在劇中,“闖入者”們是一個個在塵世間掙扎的人物形象,他們窮盡一生不斷求索,不是為了獵奇而游歷,而是在苦苦探尋人生的真諦,自我反思尋找自我,檢驗人生探尋人生意義,“闖入者”不斷游歷不斷求索也代表著全人類的求索和探尋,他們象征著地球上人類苦苦掙扎的縮影,作者在“闖入者”身上寄寓了對人類生靈的同情和憐憫。
在“夢劇”中,“闖入者”在一路游歷和求索的過程中,其精神不斷地分裂又復合,實際上在旅途中,他所遇到的主要人物我們可以看作是從“闖入者”這個中心人物投射出來的,他所遇到的所有人物合起來構(gòu)成一個完整的綜合體——“闖入者”,這個“闖入者”也就是斯特林堡作者本人的意識的投射。斯特林堡在《一出夢的戲劇》的按語中,用綱領(lǐng)性的文字給“夢劇”中的人物下了定義,“人物被割裂、重疊、交錯,被蒸發(fā)、濃縮、離散、會合”。
在《到大馬士革去》中,這些乞丐、闊太太、醫(yī)生、瘋子既像是現(xiàn)實中的人物又像是無名氏在夢境中出現(xiàn)的人物,作者將一個自我分裂出諸多意識,然后用“夢者的意識貫穿一切”,無名氏不斷游歷,遇到不同的人,這些人實際上都代表著無名氏內(nèi)心的恐懼和渴望的一個方面,闊太太是他對愛情和新生活的渴望和對婚姻的恐懼;乞丐是他看不起但是又無法擺脫的人,乞丐的現(xiàn)狀是無名氏所恐懼成為的未來,他在內(nèi)心深處深深地害怕成為乞丐那樣孤獨的個體;瘋子的存在則代表著無名氏不堪的過去,他不斷喚醒著無名氏內(nèi)心深處的愧疚和自責;醫(yī)生和岳母則是無名氏道路上施加壓力的鞭策者,一個提醒著他不斷回首過去,一個則鞭策他不斷向前。無名氏遇到的這些人物其實就是自身的投射,他們在無名氏求索的路上不斷鞭策、阻礙、評價、鼓勵、引導,實際上也是無名氏自我對自我意識的對話。
《一出夢的戲劇》中女兒這個人物的復合體更加復雜,她是一個天神,既帶有不同于人類的抽離感又帶有下凡親歷的參與感,她在人間游歷和體驗人間的生活,先后遇到了軍官、律師和詩人這三個重要的角色,這三個角色也是在人間幫助女兒完成游歷和體驗的向?qū)?,實際上我們可以把這三個角色看成是女兒這個角色的分裂和投射,這三個人也可以說是代表了女兒這個人物性格的三個不同方面,軍官單純天真而又固執(zhí)、律師墨守成規(guī)沉悶死板、詩人自由浪漫而又富有反抗精神,這構(gòu)成了女兒性格的三個不同的層面,女兒這個中心人物實際上也是這三個人物的復合體。在“夢劇”中,“闖入者”不再是傳統(tǒng)人物獨立的個體,而是諸多角色復合在一起的綜合體,而將他們統(tǒng)攝在一起的是作者本人的意識。
在“夢劇”中,“闖入者”闖入的意義是雙重的,一方面,“闖入者”的闖入是對自我的追問與追尋,另外一方面,“闖入者”的闖入也是對人生的體驗和檢驗。在劇中,“闖入者”的闖入往往帶著一個更深層次的任務(wù),無論是《一出夢的戲劇》中的因陀羅的女兒、《鬼魂奏鳴曲》中的大學生還是《到大馬士革去》中的無名氏,作者賦予了“闖入者”們體驗和檢驗生活和人生的任務(wù),作者設(shè)置了不同的情境,在情境中,作者企圖讓“闖入者”們體驗和檢驗,生活到底是什么樣的?如果我做出這樣的行動,生活是否會變得更好?“闖入者”們遵循著:“接受任務(wù)——闖入——游歷與體驗——檢驗與感悟”的行動模式,他們既是“闖入者”,又是游歷者、體驗者、同時又是檢驗者和感悟者。
“闖入者”闖入原始情境,他們跟隨自我的內(nèi)心在情境中不斷游歷,不斷地自我追問與追尋,尋找生命的意義與生活的價值?!瓣J入者”們反省內(nèi)心、與自我和解,一次闖入也是一次自我成長的過程。在《到大馬士革去》中,無名氏作為“闖入者”,他迷茫困惑,找尋不到生存的意義,他的游歷是為了反思自我、尋找自我,尋找人生的意義,探索人生的真諦。“我們從‘無名氏’身上看到的是一個不受時間限制的、在塵世間進行掙扎的人物形象,所以他能引起我們的共鳴。”無名氏的游歷伴隨著他的成長,而在劇中成長的不僅僅是無名氏一個人,闊太太、闊太太母親、醫(yī)生等等都得到了成長,劇中用了u 型結(jié)構(gòu),用無名氏的游歷貫穿,將兩個場景先后對比,展現(xiàn)了前后兩個場景人物的變化與成長。
《一出夢的戲劇》的自我追問追尋之路更加復雜,彼時“闖入者”——主人公換成了天帝因陀羅女兒的身份,她下凡旁觀、體驗人類的生活,女兒身上有著女性諸多的美麗可愛之處,她善良、敏感、好奇、年輕、率真,親歷苦難,“我遭遇過你們大家所有的痛苦,并且百倍于你們,因為我的感覺靈敏得多……”,女兒從一開始的對人間不了解到目睹軍官父母的生活后感嘆生活不易但是對愛情仍舊抱有幻想,最后女兒自己體驗了生活之后,她發(fā)現(xiàn)“生存的義務(wù)”意味著“重復——重復——倒退”,當她想要去盡“更高的義務(wù)”,準備帶著人類的疑問和痛苦向因陀羅回報的時候,她的丈夫——律師過來抓住她的胳膊不放,“你忘了你的義務(wù)吧?”“你的孩子會遭受想念你的痛苦——你是否知道一個人為你而受盡折磨?”
在塵世久了,她感到“思想不能再飛翔”,“翅膀上沾滿了污泥”,“腳上沾滿了塵土”,人間讓她感受到了痛苦和折磨,她在自我追尋的道路上獲得了成長,但在即將飛往天上的時候,她又十分不舍。軍官、律師和詩人,是陪伴女兒游歷的三個主要人物,這三個人物實際上也可以抽象為人類面對痛苦的三種不同的精神層面:單純天真無知無畏、深知痛苦無奈認命、勇敢面對敢于抗爭,這三個人物實際上是人類的縮影。這三個層面實際上也是女兒自我的投射,她的闖入和游歷之旅也是尋找自我的道路。
斯特林堡在創(chuàng)作“夢劇”的時候,絕不僅僅只是站在個人的經(jīng)歷和體驗的角度,而是代表著全人類的立場?!皦魟 辈粌H僅是某個角色或個人的反思、懺悔,同樣也代表了全人類的求索和“深刻而廣泛的同情”。“闖入者”的闖入和游歷,不僅僅是完成對自我的追問與追尋,也是對人生的體驗與檢驗,對人生意義的探尋和追問。
斯特林堡的“夢劇”注重揭示人物內(nèi)在的靈魂,展現(xiàn)人物在非理性狀態(tài)下潛意識活動的心靈體驗,作者的主觀性比較強,一方面他受到尼采的影響,拋棄了現(xiàn)實主義戲劇的種種束縛,另一方面他又受到叔本華悲觀主義的影響,再加上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他的作品呈現(xiàn)悲觀陰暗的色調(diào),進入潛意識的夢幻世界。在作品中,實際上,斯特林堡也在通過“闖入者”進行體驗和檢驗,“如果闖入者這樣做,他的人生會是怎么樣?”
“闖入者”們的行動本身帶著試探、試驗、探索、體驗和檢驗的性質(zhì),作者設(shè)置了痛苦的“人間煉獄”,但是筆下的人物仍舊在尋找一條出路,希望能夠減輕自己的痛苦和迷茫。在“闖入者”們完成體驗和檢驗之后,無名氏表示“再走一站,我就走到人生旅途的目的地了”,他和闊太太又回到原地,“讓我們走吧,我們帶著痛苦和創(chuàng)傷,到深山幽谷中去隱藏起來吧?!?他們又打算開啟新的旅程。大學生在完成體驗和檢驗之后,他感悟道,“哪里有什么榮譽和忠誠?只有在童話和兒童的想象中!哪里有言必信的人?只有在我的想象中!”在痛苦的感受之后,他向上帝祈禱“上帝保佑!保佑!保佑我們大家吧。救世主,快救救我們,我們快死了!”但很快小姐的死亡讓他得到了短暫的釋懷,“我看到了太陽,我似乎看到了上帝”“你,可憐的孩子,這個迷惘、罪惡、苦難和死亡世界的孩子;這個不斷生長、誤解和痛苦的世界!”人生的痛苦是永恒的,唯有死亡能得到解脫。
在《一出夢的戲劇》中,悲傷是劇中人普遍共性的,無論富人或是窮人,神學家、詩人、女看門人都無法避免,悲傷和痛苦是永恒的。在最后,女兒對離開人類感到了不舍,“我要走,我又想留……心被扯到不同的方向,感情向群馬分尸”,帶著對人類的眷戀,她發(fā)出最后的感嘆“我要到那里去,我將以你的名義,把他們的抱怨帶到寶座前。因為人太可憐!”
斯特林堡在“夢劇”中,通過“闖入者”體驗和檢驗了生活、人生的意義,他們代表著全世界全人類的立場,這種體驗和檢驗得到的感受不僅僅是個人的經(jīng)歷和體會,而且集中展示了斯特林堡對人類的同情與憐憫,展示了全人類的求索和反思懺悔,斯特林堡在世界眾生面前展示全人類的痛苦和傷疤。
“夢劇”是斯特林堡晚期表現(xiàn)主義戲劇作品,在“夢劇”中,作者“試圖模仿夢所具有的時斷時續(xù),而表面上又有邏輯的特征”,整體的情節(jié)結(jié)構(gòu)和邏輯線索是通過“闖入者”的游歷之旅構(gòu)成的?!瓣J入者”不屬于原始情境,他們闖入陌生的情境中,既改變了原始情境中的人物關(guān)系,也造成自身認知和行動的變化。
在現(xiàn)實主義戲劇作品中,“闖入者”往往是戲劇情節(jié)的推動者、矛盾沖突的引爆者,他們的出現(xiàn)使得原始情境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在“夢劇”中,“闖入者”不再是制造戲劇性的人物。他們往往不是闖入行動的主要發(fā)起者,而是接到任務(wù)或是邀請,闖入原始情境。在他們闖入之后,他們在夢一般的情境中“游歷與體驗——檢驗與感悟”,一是為了完成對自我的反思與追尋、二是為了完成對人生的檢驗與感悟。
“闖入者”是在人間苦苦掙扎的人物形象,他們壓抑痛苦而又上下求索,他們企圖在痛苦的汪洋里找尋到一絲喘息的機會。實際上,“闖入者”是斯特林堡筆下所有人物的縮影和代表,正是通過“闖入者”的旁觀和親歷,最終達到“夢劇”揭示“深藏在內(nèi)部的靈魂”的目的。
斯特林堡絕不僅僅是站在個體的經(jīng)歷和感受之上,而是站在人類的立場產(chǎn)生“深刻而廣泛的同情”,實際上,“闖入者”也正是全人類的縮影?!皦魟 闭故玖巳祟惖耐纯喾此己吞剿?,斯特林堡對人類產(chǎn)生深刻的同情,替人類發(fā)出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