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姝萌
(瀘州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 四川 瀘州 646000)
色達藏戲的起源可以追溯到20世紀40年代。在青海與四川交界處,有一所藏傳佛教的寺廟——多智欽寺。從1948年開始,直到1958年的十多年之間,多智欽寺每年都會組織寺院的僧侶學習、表演、傳播藏戲,對藏民們的生活,藏區(qū)社會的穩(wěn)定、發(fā)展和進步都發(fā)揮著積極的促進作用。
“多智欽”在藏語中是“大成就”的意思,歷代多智欽寺寺主都被尊稱為“多智欽”。1948年春夏之際,為了學習藏戲,傳播藏族民間文化,多智欽寺第四世多智欽——日洛仁波切(全名:仁增迦麗多吉)帶領(lǐng)十幾位僧侶,徒步六百多公里來到了甘肅的拉卜楞寺,由此開始了藏戲在色達地區(qū)傳播的歷史。現(xiàn)任多智欽寺寺主塔洛仁波切(全名:班瑪塔確丹比堅贊),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學習藏戲,并表現(xiàn)出較高的天賦;隨著日洛仁波切年事漸高,有一天,他告訴塔洛仁波切,將來色達藏戲的傳承和發(fā)展要有你來繼續(xù)。
據(jù)有關(guān)文獻記載以及塔洛仁波切的口述都證實,1948年春夏之交,日洛仁波切帶領(lǐng)多智欽寺十余名僧眾前往甘肅拉卜楞寺學習藏戲,受到了拉卜楞寺大襄佐阿莽倉的熱情接待。但是由于當時正值第五世嘉木樣羅?!さけ葓再潉倓倛A寂,大規(guī)模的藏戲演出是不合時宜的,于是拉卜楞寺派出了3名擅長表演藏戲的僧侶,計劃隨同日洛仁波切返回多智欽寺,在多智欽寺長期教授僧侶們學習、表演藏戲。但是日洛仁波切學習藏戲心切,在返回途中,他們便開始一邊向拉卜楞寺派出的三位僧侶學習藏戲,一邊向沿途經(jīng)過的各寺廟表演、傳播藏戲,借機檢驗學習成果。由于一路走來費時較多,于1948年年末才回到多智欽寺。由于當時多智欽寺寺院條件太差,加之氣候、生活習慣等多方面的原因,來自拉卜楞寺傳授藏戲的三名僧侶不能夠長期適應那里的生活,最終又返回了拉卜楞寺。
藏歷1949年1月,日洛仁波切帶領(lǐng)多智欽寺的僧眾們在色達首演了傳統(tǒng)八大藏戲之一的《松贊干布》,這部藏戲是他們從拉卜楞寺成功學習的第一部藏戲。后來,日洛仁波切又根據(jù)安多藏戲(即拉卜楞寺傳授的藏戲)的形式,改編創(chuàng)作了《智美更登》和《卓瑪桑姆》兩部傳統(tǒng)藏戲,演出取得了較大成功??墒?,1958年的某一天,多智欽寺的僧侶們同往常一樣,正在表演藏戲《智美更登》,日洛仁波切卻突然“叫?!?,命令大家停止演戲。此后,無論大家如何懇求,日洛仁波切就是不許僧侶們再繼續(xù)藏戲的排練和表演。這一停就是22年,而日洛仁波切也于1961年在獄中圓寂。
1978年改革開放以后,藏族地區(qū)社會文化百廢待興,一切開始復蘇。心里一直掛念著藏戲的塔洛仁波切,也等來了他期待已久的好政策和好機遇。時任副縣長的塔洛仁波切,在縣委書記和縣長的支持下,開始恢復藏戲排練、表演等組織工作。經(jīng)過了近兩年的準備,終于在1980年的2月15日,色達藏戲團正式成立了,共計35人,于當年的5月1日,成功舉行第一次演出活動。色達藏戲團是“文化大革命”結(jié)束以后,在四川省內(nèi)以及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一帶,第一個恢復藏戲表演的藏戲團組織。色達藏戲團成立之時,全團只有塔洛仁波切一人是藏戲表演的內(nèi)行專家,包括劇本、臺詞、舞蹈、表演等在內(nèi)的一系列表演藝術(shù)活動的傳授工作,就全部落在了塔洛仁波切一個人的身上。
塔洛仁波切親自指導、編排的第一部藏戲,正是由日洛仁波切改編創(chuàng)作的《智美更登》。該故事取材來自民間故事,是傳統(tǒng)八大藏戲之一。1980年5月1日,在色達縣的“金馬廣場”( 此地名由來已久,至少從清代開始,此地就叫做“金馬廣場”),第一次公演了這部藏戲。演出的那天,觀眾人山人海,周邊地區(qū)的牧民們從四面八方趕來。20世紀80年代的藏區(qū),交通非常落后,有些牧民甚至需要騎馬走幾天的時間,才能到達色達縣城。但為了觀看藏戲表演,再遠,他們也樂此不疲。受“文化大革命”的影響,在此之前的二十多年里,藏民們既不能遵循從前的習慣去寺廟里拜佛念經(jīng),也沒有新生的文化娛樂活動來豐富他們勞作以外的生活??梢哉f,在這樣漫長的歲月里,他們的精神文化生活幾乎是一片空白的。而藏戲表演的突然恢復,不僅僅填補了當時藏族百姓在精神文化生活方面的缺失,更重要的是在恢復藏戲的支持者中有政府官員,還有篤信藏傳佛教的活佛塔洛仁波切、眾多的僧侶以及社會各界的有識之士。這就使得當?shù)夭孛駥Σ貞虮硌莸挠^看、對藏戲內(nèi)容的學習以及對藏戲表演所傳達的價值觀念、生活理念和信仰信念等等,產(chǎn)生了興趣和信心。在當時藏族地區(qū)教育資源匱乏的年代,藏戲表演不僅是一種生活娛樂的內(nèi)容,同時還在一定程度上肩負著對藏族地區(qū)普通民眾的社會教育職能。
隨著色達藏戲團第一部藏戲演出的成功,以及社會各界極高的贊許,塔洛仁波切受到了極大地鼓舞和激勵,隨之產(chǎn)生了巨大的創(chuàng)作熱情與靈感。他開始創(chuàng)作編輯一部史無前例的藏戲劇目——格薩爾藏戲?!陡袼_爾王傳》在藏區(qū)一直是以民間說唱的形式存在和傳播的,在此之前,歷史上從未有過以格薩爾王傳為內(nèi)容演出的藏戲。與大多數(shù)格薩爾王傳說唱藝人們(據(jù)藏民們講述,這些說唱藝人大多數(shù)是文盲,且沒有受過格薩爾王傳的說唱學習,但卻可以用精妙的語言流暢地演說格薩爾王傳)一樣,塔洛仁波切創(chuàng)作和改編“格薩爾王”藏戲時也受到了一些神秘的“啟示”:他總是在夢中夢見格薩爾王傳中的各種情節(jié),醒來后就依據(jù)夢中的情景編創(chuàng)格薩爾王藏戲的劇情,將夢里的情景在現(xiàn)實中還原、編排、再創(chuàng)作,經(jīng)過多年的努力完善,最后才有了我們今天所見到的格薩爾藏戲的表演。
從1981年至2014年間,塔洛仁波切按時間順序陸續(xù)創(chuàng)作改編了8部傳統(tǒng)藏戲:《智美更登》《松贊干布》《赤松德贊》《頓月頓珠》《朗薩雯波》《卓娃桑姆》《蘇吉尼瑪》和《諾桑王子》。同時又根據(jù)《格薩爾王傳》的內(nèi)容,陸續(xù)創(chuàng)作了9部格薩爾藏戲:《賽馬稱王》《取阿里金窟》《嶺國七勇將》《地獄救妻》《換馬風波》《格薩爾王傳》(簡略版)《天界示現(xiàn)》《英雄降生》和《丹瑪青稞宗》。
塔洛仁波切在創(chuàng)作上取得的豐碩成果,使得色達藏戲一時之間在全國乃至全世界嶄露頭角,并呈現(xiàn)出繁榮的發(fā)展景象。色達藏戲團不僅受邀到全國各地演出,還于2005年在波蘭獲得了第37屆國際山丘民俗節(jié)的六項大獎。在色達藏戲第一次成功演出后不久,塔洛仁波切就前往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丹巴縣莫斯卡村的金龍寺,傳授藏戲表演,受到人們的熱烈歡迎。后來色達周邊的地區(qū),包括四川省甘孜州的爐霍、石渠等縣,以及多智欽寺所在地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區(qū)班瑪縣周邊的地區(qū),都發(fā)出學戲邀請。塔洛仁波切應邀或親自去傳授藏戲表演,或因身體不適,派出得力的演員、僧侶去傳授藏戲表演。有時經(jīng)費不足,他就徒步前往各地傳授藏戲表演。大多數(shù)時候,塔洛仁波切與藏戲團的成員們,給當?shù)氐睦习傩账筒貞蛳锣l(xiāng)是免費的,沒有任何收入,在寺廟里向僧眾傳授藏戲表演更是義務的。這樣的工作,他一做就是幾十年,幾乎是一輩子。
近年來,隨著我國改革開放的深入發(fā)展,藏區(qū)的文化生活也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外來文化的影響。年輕的藏族“九零后”“零零后”們,也開始熱衷于嘻哈、電音、RAP等西方流行音樂。但就是在這樣的文化沖擊與影響下,藏族人民對藏戲的熱情卻并未減退。更值得慶幸的是,色達藏戲不僅沒有因為外來文化的沖擊而沒落消失,還在塔洛仁波切、色達藏戲團團員和寺廟里的僧侶——這些熱切關(guān)注著色達藏戲發(fā)展的人們的幫助下,快速地在民間普及起來。過去,藏族老百姓們想看色達藏戲,只能在多智欽寺或幾個塔洛仁波切親自傳授過藏戲的寺廟才能見到。或是遇見色達縣有重大節(jié)日慶典方才表演,可謂是難得一見。但隨著色達藏戲近幾十年在民間的傳播與普及,現(xiàn)在色達每年的夏天(七八月間),各個村落、寺廟,百姓和僧侶都會自發(fā)的組織大伙排練,表演藏戲。
大多數(shù)時候,他們演的都是格薩爾藏戲,且每次演出大約需要5到6天的時間。在這五六天的時間里,色達縣的藏族普通百姓就像過節(jié)一樣,會停下手中的活計專門去觀看藏戲。因為一出藏戲表演的時間大約需要一天,演員們從開始到結(jié)束一天的表演,一般為早晨9點到下午6點,中間歇演休息的時間只有中午兩小時,大約在12點至下午2點之間。而表演藏戲的地方不是在寺廟里,就是在距離村落很遠的空曠地帶,雖然路途較遠,但為了不錯過藏戲精彩的劇情,老百姓們在出發(fā)前基本上都會帶上一天的吃食。條件好些的人家,甚至會帶著帳篷、馬扎、陽傘等物品,開車前往。女人們還會早早地起床梳洗打扮,換上干凈漂亮的藏裝,戴上各種首飾去觀看藏戲。一來表達心中的敬意,因為觀看藏戲在普通的藏族百姓心中,并非只是一種簡單的文化娛樂活動。藏民族千百年來信仰藏傳佛教,格薩爾王更是人民心目中英雄與神靈。觀看格薩爾藏戲,對藏族百姓來說不僅是對本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學習與繼承,更是一件積功累德的事,是她們祈求格薩爾王加持與保佑的方法之一。因為有了這一層面的精神含義,人們就會格外鄭重其事,同時也更加珍惜觀看藏戲的機會。二來觀看藏戲也是會親友的重要時刻。每當日近正午,藏戲表演歇幕休息之時,藏民們就喜笑顏開地招呼同樣前來觀看藏戲的親戚、朋友(大多數(shù)時候他們都不是相約而聚,而是在同看藏戲的人群中偶然碰見的),到周邊的草原上,支起鍋灶,拿出自帶的吃食,互問近況,開始他們的相聚時刻。吃罷飯,又回到藏戲表演的場地上接著觀看。直到太陽西沉,人們才懷著對明天劇情的期待,心滿意足的離去。
近年來,隨著國家的重視、保護與支持,色達藏戲也從單一的寺廟編排、演出發(fā)展,轉(zhuǎn)移到民間與政府組織范圍內(nèi)。由于色達藏戲起源于宗教寺廟,最初演出人員皆為出家僧侶,扮演格薩爾王傳中的角色是非常神圣的事,所以未出家的普通人是不能夠表演藏戲的。但是近兩年,隨著色達藏戲在民間的普及,已經(jīng)慢慢開始將演員開放至普通老百姓亦可表演。目前除色達縣各宗教寺院有自己的藏戲表演團隊外,色達縣文化旅游和廣播影視體育局也下設了一個藏戲團。在民間,色達縣各個村落在每年的7到8月間,自發(fā)組成臨時的藏戲團排演藏戲,但演員并不固定,都是“誰有空閑,誰來參加”的形式,角色也是根據(jù)來參加排練的村民的情況,臨時進行安排。
色達藏戲從內(nèi)容上大致可分為兩個部分:一是為傳統(tǒng)八大藏戲,為塔洛仁波切改編作品;二是為格薩爾藏戲,為塔洛仁波切獨創(chuàng)作品,也是色達藏戲最具特色與流派特點的重要組成部分。從形式上看,色達藏戲源于安多藏戲。經(jīng)過幾十年的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在保留安多藏戲風格的基礎(chǔ)上,形成了自身獨有的特點。一是保留了安多藏戲不戴面具、注重表演的傳統(tǒng)特點,但民間表演有時也會根據(jù)劇情需要或演員喜好,自主添加面具,添加面具者一般為反面角色;二是出現(xiàn)了換幕表演,即每場戲結(jié)束后會拉上大幕,示意觀眾接下來的劇情已經(jīng)更換了場地;三是在語言上本土化,不再使用安多藏語,改為使用色達地區(qū)方言;四是表演形式兼具舞臺性與廣場性,既可在室內(nèi)進行舞臺演出,也可在廣場或開闊地表演;五是戲劇表演與宗教祈福儀式結(jié)合;六是演員的世俗化,藏戲演員從“必須為寺廟僧侶”,逐漸開放為普通藏族男性也可演出,普通藏族女性可以參加藏戲表演中的舞蹈部分,但不能夠演出格薩爾王傳中“有名字”的角色;七是服裝具有部分京劇特色,且多以綠色為底色。
“色達藏戲”于2018年成功申報為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它不僅受到當?shù)乩习傩盏臒釔郏鞘艿絿业闹匾?、保護和支持。在當?shù)卣念I(lǐng)導與保護下,色達縣及其周邊地區(qū),每年都會有組織地、定期開展民族民間文化傳承和普及活動。相信色達藏戲在未來的發(fā)展道路上,一定會越來越好,非遺藝術(shù)的魅力一定會再創(chuàng)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