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電影《你給的仇恨》：當代美國非裔面臨的困境

一、電影《你給的仇恨》簡介

電影《你給的仇恨》（The Hate U Give)，又譯作《你的敵意》，《黑暗中的星光》，由非洲裔女作家安吉·托馬斯（Angie Thomas）所著同名小說改編而來，原版小說曾被環(huán)球郵報稱為“本年度人人都該一讀的佳作”。（“this should be the one book everyone reads this year.”）該影片于2018 年在北美地區(qū)上映，由小喬治·提爾曼(George Tillman Jr.)執(zhí)導，影片主演阿曼德拉·斯坦伯格(Amandla Stenberg)也憑借此片斬獲第22 屆好萊塢電影獎年度突破女演員，MTV電影獎最佳表演獎的提名等諸多殊榮。影片在國內(nèi)外的一些評論網(wǎng)站上也獲得了較高的評分和口碑，觸動了諸多觀眾。

影片圍繞一個非裔少女的生活而展開。斯塔爾(Starr)雖然生活在非裔社區(qū)，但父母出于對她的保護，將她和哥哥賽文(Seven)送到以白人為主的私立學校求學。在那里她結(jié)識了白人朋友，也很好地融入了白人世界，似乎除了膚色，她的生活與那些白人孩子并無不同。而她自己十分清楚，表面的和諧源于她對自己的偽裝，也許放學后回到非裔居住區(qū)的她才是真正的自己。斯塔爾的生活就在兩種身份的切換中繼續(xù)著，而直到她在聚會上偶遇了青梅竹馬的非裔好友卡里爾(Khalil)，兩人在驅(qū)車回家同時敘舊的途中被警察攔下，手無寸鐵的卡里爾只是探身進車拿了一把梳子，卻被白人警察誤解而連開數(shù)槍直接將其擊斃，目睹了這一幕的斯塔爾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平靜的生活也被打破。若是出庭作證，她就要曝光于公眾視野之下，所有人，尤其是她在學校的白人同學們，都會注意到她是非裔居住區(qū)的孩子，苦心維護的雙重身份和生活都將付之一炬；若是拒絕出庭作證，好友的意外死亡就蒙受冤屈。最終斯塔爾還是決定勇敢站出來發(fā)聲，隨后當?shù)氐姆且崛后w中也爆發(fā)了大大小小的抗議活動，但是結(jié)果卻并未發(fā)生太大的改變，白人警察最終還是免于被起訴。而同時因為斯塔爾的出庭作證，也暴露了卡里爾參與毒品交易的事實，斯塔爾一家也面臨著當?shù)胤且嶝湺編团傻膱髲汀Ｔ陔娪扒楣?jié)發(fā)展的整個過程中，斯塔爾目睹了作為非裔遭遇的種種不公正待遇，也在家庭的鼓勵下勇敢為正義發(fā)聲，對自己的非裔身份有了更加深刻的認知和思考。

二、影片中折射出的非裔困境

影片《你給的仇恨》雖然圍繞一名非裔少女的生活展開，一定程度上展現(xiàn)了她心路歷程和心靈成長，但卻并不局限于此，影片花費了更多的精力聚焦白人警察暴行與非裔種族問題。透過影片中的種種表現(xiàn)，觀眾可以看到，在美國作為少數(shù)族裔的非洲裔依然面臨著諸多困境。而藝術來源于現(xiàn)實，影片中美國非裔百姓面臨的困境也正是對當今美國社會中種族問題的現(xiàn)實情況的反射。

（一）警察的暴力執(zhí)法與不公正的司法

警察對于非裔的暴力執(zhí)法行為是本影片最為重要的線索，影片在最開始就為其做好了鋪墊，展示了女主角斯塔爾九歲時，父親向她和弟弟教授非裔應該如何面對警察的場景。父親對他們說：“你必須保持冷靜，回答他們的問題，但是別多說話。手不要放在口袋里面，就算掉了什么東西也別管?？傆幸惶炷銈円乙黄鸪鲩T，我們肯定會被經(jīng)常攔下來，不是因為我做了錯事，也許只是我開車不小心違章，甚至也許我什么都沒有做?！彪S后他告訴孩子們必須要將雙手放在儀表盤上或其他警察能看得見的地方，因為動作會讓警察變得緊張，會讓情況變得十分危險。父親的叮囑中飽含了作為一名非裔的過往經(jīng)驗，更像是一份給孩子們的“非裔生存指南”。這種在白人家庭里完全是不必要的教育卻成了非裔家庭的必需品，父親的叮囑已經(jīng)從側(cè)面反映出了警察對于非裔的暴力與不公正執(zhí)法的可能性之大。且在現(xiàn)實中，也確有研究顯示，因為深知警察對于非裔的暴力執(zhí)法行為，一些非裔母親為保護孩子在日后與警察的正面接觸中免受傷害而做準備，她們采取不同的策略，比如像影片中的父親一樣從小便規(guī)范孩子的行為。

而父親的叮囑確在日后起了作用。在斯塔爾和同為非裔的兒時好友卡里爾一同驅(qū)車而因沒有開轉(zhuǎn)向燈就被警察攔下檢查駕照時，斯塔爾馬上條件反射般地把雙手放到了駕駛臺面上，而白人警察只是誤將卡里爾手中的梳子看成武器就直接連開數(shù)槍將其擊斃。在沒有搞清楚狀況的情況下，將車里的斯塔爾也帶上手銬一同視作嫌犯。一名手無寸鐵的年輕人，因為警察的暴力執(zhí)法就輕而易舉地喪失了生命，這是電影情節(jié)，也是現(xiàn)實寫照。從2012年2月美國非裔青年崔溫·馬丁(Trayvon Martin)被警察槍殺，到2014年的邁克爾·布朗(Michael Brown)槍擊案，再到2020年非裔男子喬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被白人警察跪壓致死，在美國，警察對非裔的暴力執(zhí)法行為頻發(fā)?！都~約時報》的數(shù)據(jù)顯示，從2013年到2019 年，每年至少有1000 名美國人死于警察的暴力執(zhí)法。而美國警察顯然更易對非裔使用暴力，從2016 年開始的數(shù)據(jù)顯示，每十萬名非裔美國人中就有273人遭遇暴力執(zhí)法，這一數(shù)字是白人的四倍之多。而在21歲之前，非裔男性被警察殺害的幾率是同年齡段白人的兩倍。到了青壯年時期，非洲裔青年男性被警察槍擊致死的風險比同類白人要高出21倍。由此可見，執(zhí)法者常以膚色判定嫌疑人，警察對于非裔帶有種族歧視性的暴力執(zhí)法始終是當代非裔難以逃脫的困境，也是美國社會的頑疾。如同片中的律師所講“暴力、殘暴，故事都是一樣的，只不過換了個人名。我們無法做到手無寸鐵，因為他們把膚色當作威脅。”

而在司法領域，非裔同樣遭受著歧視和不公正的待遇。在暴力執(zhí)法過后，涉案警察鮮遭起訴和懲罰，多數(shù)遭受了暴力執(zhí)法的非裔都成為了枉死的犧牲品。影片中，在逝者卡里爾家中，斯塔爾的父親對其身為警察的叔叔卡洛斯的質(zhì)問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了作為一名成年非裔對法律體系的不信任。槍殺了卡里爾的警察最初只是受到了停職留薪的處分，在當?shù)胤且岜l(fā)了抗議活動以及斯塔爾決定出庭作證以后，陪審團依舊決定不會起訴該警察。美國司法系統(tǒng)中的陪審團是由普通民眾組成，由他們來決定被控方是否犯罪，被賦予了不小的權力。若是陪審團中的白人成員對非裔帶有種族歧視性的看法，定會增加司法不公的概率。而陪審團依舊是一個白人占據(jù)主導地位的“小團體”，非裔陪審員被免職的概率是遠遠高于白人陪審員的。影片中有一處細節(jié)，導演給了陪審團成員一個緩慢的鏡頭，可以看到其中非裔成員寥寥無幾，陪審團依舊被白人占據(jù)和掌控。

（二）白人群體的無動于衷與對非裔的刻板印象

在美國，一部分白人對于非裔持有唯恐避之不及的態(tài)度。在他們的眼中，非裔暴力、骯臟，有著很差的習慣，常常犯罪等等，對非裔的刻板印象難以逆轉(zhuǎn)。但如今許多白人為了表現(xiàn)自己的“政治正確”，不再明目張膽地表現(xiàn)出自己的歧視和排斥，甚至于時間久了他們自己都意識不到內(nèi)心深處對于非裔的排斥和歧視。但是一旦非裔遭受不公，白人的所作所為依舊能暴露出其冷漠與無動于衷的態(tài)度。在斯塔爾目睹了卡里爾被槍擊后接受的審訊中，兩個白人警探戈麥斯和威爾克斯表現(xiàn)得咄咄逼人，不停地追問關于死去的卡里爾生前的問題，想要借此機會探明卡里爾參與販毒的事實，而沒有一個問題是關于開槍了的警察和事故發(fā)生的過程。在過后斯塔爾接受電視臺的采訪時，白人主持也不停地將話題引向卡里爾販毒以及非裔社區(qū)販毒的問題，而不是把關注點放在非裔被殺害的問題上。這些白人的態(tài)度已經(jīng)體現(xiàn)了他們對非裔丟失生命的麻木與無動于衷，以及對非裔的刻板印象：凡是與非裔有關的事件，就一定要與毒品，酗酒，暴力等聯(lián)系在一起。

成年白人群體是如此，校園中的孩子們也未能脫離這一問題。在卡里爾被殺后，斯塔爾所在的私立學校也開始了抗議活動。這些白人孩子地喊著“black lives matter”（“黑人的命也是命”）的口號，卻如往常一樣談笑風生，與非裔群體抗議的悲憤激昂形成了鮮明對比。也許這樣的抗議活動對于他們來說只是一個逃課的好借口，而非裔卻實實在在地因為種種不公而付出沉重代價這一事實似乎并不重要。即便愿意與非裔女孩斯塔爾交朋友的白人女孩海莉也在同情白人執(zhí)法警察，而且在沒有仔細了解事實的情況下就堅定地認為，作為非洲裔，卡里爾一定持有武器。影片中的一些白人行為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美國整個白人群體對非裔的刻板印象及他們的冷漠態(tài)度，這些同樣將非裔推向了難解的困境之中。

（三）種族隔離結(jié)束后的“黑”與“白”兩個世界

種族隔離，即在日常生活中，將不同種族的人隔離開來，使得不同種族無法同時使用某個公共空間或某種公共服務，比如進出不同的餐廳，學校等。美國政府曾一度確立了種族隔離政策的合法性。由于民權運動的興起，直到1964年國會才確立種族隔離政策的違法性。到如今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半個多世紀的種族隔離政策，真的讓種族隔離的陰影煙消云散了嗎？從該影片中的種種細節(jié)來看，答案是否定的。

主角斯塔爾和家人住在名為花園高地的非裔社區(qū)，她的父母就是出生于此。整個社區(qū)中沒有一張白人面孔的出現(xiàn)。似乎白人不僅不會居住于此，甚至不會踏步于此。整個社區(qū)都是非裔的世界，他們分享著相似的經(jīng)歷，擁有著相似的習慣與愛好。斯塔爾的父親告訴她，他們的生命扎根于此，因為他們的同胞在這里。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今美國非裔與白人之間的種族居住隔離狀態(tài)，這種極度隔離的居住模式，依然是美國城市生活的一般模式。一方面，大多數(shù)非裔的經(jīng)濟狀況不支持他們搬離聚居區(qū)，且他們更加適應和與自己文化背景與生活方式相似的同種族生活在一起。另一方面是白人的抵觸，有調(diào)查顯示，一旦社區(qū)中達到了非裔占據(jù)50%的比例，白人就會想盡辦法搬離該社區(qū)。

除了居住隔離外，影片中還表現(xiàn)出了非裔與白人的教育隔離。非裔社區(qū)中的學校似乎混亂不堪，斯塔爾是這樣描述的：“高中則是你去挨揍、吸毒、懷孕、甚至被殺的地方?！倍顾柡透绺绫粙寢屗偷缴鐓^(qū)外的私立高中，那里井然有序，坐滿了要立志考大學的孩子，而在這樣的學校里，幾乎沒有非洲裔孩子的身影。一些擁有優(yōu)越資源的學校通過設定各種門檻，將非裔隔絕在外，讓學校成為白人的主場。非裔孩子和白人孩子坐在不同的學校，享受著不同的教育環(huán)境和資源。

可以看出，雖然制度性的種族隔離早已結(jié)束半個多世紀之久，但是隱形的隔離從沒有消失。大部分情況下，非洲裔與白人似乎依然有一道無形的墻，他們走在各自的軌道上，生活在完全不同的“黑”與“白”兩個世界里，被分配著完全不同的社會資源，更難以被和諧地融為同一個世界。

（四）非裔群體內(nèi)部問題

群體內(nèi)部存在問題也是美國非裔面臨的一大困境。影片中斯塔爾因為為卡里爾作證而揭露出其為當?shù)貛团赏鹾顜拓湺镜氖聦?，而不停遭到王侯幫的威脅。作為非裔社區(qū)內(nèi)的“霸主”，王侯幫威脅著社區(qū)內(nèi)部的安全穩(wěn)定，并長期從事毒品交易，就連斯塔爾的爸爸也曾經(jīng)為其賣命。而卡里爾面臨著媽媽患有毒癮，奶奶確診癌癥，但是他卻沒有充足經(jīng)濟來源的困境，販毒的工作只好成了他唯一的選擇。在斯塔爾一家所在的非裔社區(qū)，因為種族歧視帶來的社會資源分配不平等，人們接受不到良好的教育，找不到體面的工作，沒有能維持生計的收入，從而在走投無路下加入當?shù)氐膸团?，從事如偷盜、販毒等犯罪活動。而他們販賣的毒品又在非裔群體范圍內(nèi)流轉(zhuǎn)，毒害了更多的“自己人”，在非裔群體內(nèi)部產(chǎn)生了無盡的惡性循環(huán)。影片中對于王侯幫這一線索的表現(xiàn)，影射了誕生于非裔群體內(nèi)部的幫派，犯罪等問題。

事實也顯示，在美國，非裔犯罪團伙多誕生于一些非裔社區(qū)。隨著非裔聚集程度的上升，某一地區(qū)的犯罪率也隨之上升。關于非裔的暴力，犯罪等問題，學者們眾說紛紜，如“經(jīng)濟貧困說”，“教育不公說”，“消極榜樣說”等等。不管哪種說法，都有一定的合理性?？偠灾?，非裔群體內(nèi)部問題的出現(xiàn)是非裔和白人共同造成的后果。而若是這類問題得不到解決，放任此類的惡性循環(huán)繼續(xù)下去，將會把更多無辜的非裔置于難以逃脫的困境中。不僅并不能有效改變非裔的生存狀況，而且還將加深種族歧視和偏見的程度，讓整個種族始終處于美國主流社會中劣勢地位。

三、逃脫困境：如何面對仇恨？

影片名為《你給的仇恨》，片中也提到“The hate u give little infants fxxks everyone”（你灌輸給嬰兒的仇恨，會毀了所有人)，這句話中每個單詞的首字母連接起來即為“Thug Life”(暴徒生活)。非裔群體面臨著種種困境，極大可能產(chǎn)生仇恨，進而走上“暴徒生活”的道路。而這樣的“暴徒生活”會將非裔推入更深的困境中。非裔群體若想逃脫困境，必然要開始正確面對和化解這些仇恨。

仇恨從何而來？又如何解決?一方面，外部社會白人主流群體對非裔長期的仇視與偏見，種族歧視的存在帶來的種種不公，讓非裔傷痕累累，難以立足。長此以往仇恨情緒聚積。一部分人便選擇自暴自棄，付諸報復，走上犯罪的道路。偏見帶來了仇恨，仇恨導致了悲劇，悲劇又帶來了來自外部更多的偏見與惡意，如此陷入惡性循環(huán)。影片結(jié)尾處斯塔爾在弟弟也可能遭遇暴力執(zhí)法的時刻，擋在弟弟面前，舉起雙手面對警察。她的行為傳達出了影片一定的態(tài)度：你帶給我的不公，你給的仇恨，我不能再訴諸暴力來解決，因為我已經(jīng)不想把仇恨再傳遞給下一代，我想要打破這個循環(huán)。而另一方面，斯塔爾的弟弟舉起槍，是為了對準毒販幫派，保護父親。這也說明仇恨并不全部來自于外部社會，也滋生于非裔群體內(nèi)部，是由自己的民族附加的。那些內(nèi)部的幫派和犯罪群體到頭來只是在傷害著自己的同胞，將更多的仇恨帶給他們。遭受不公不應成為墮落的理由，如果每名非裔都用這種方式來反抗，那非裔群體將更加永無出頭之日。該影片相比于其它關于種族歧視的影片來說，很大的一個突破即是沒有將非裔的遭遇完全責備于外部社會，同時也對非裔群體內(nèi)部的問題進行了反思與剖析，給當代非裔逃脫種種困境帶來了一些啟示。種族歧視的問題并非短期就能解決，讓暴力和仇恨的種子一代代傳播下去并不能帶來根本的改變，非裔應該正視問題，放下仇恨，像斯塔爾那樣試圖從自身開始，打破惡性循環(huán)。放棄一切繼續(xù)墮落的想法，正確地團結(jié)起來為自己謀求權利并努力生活，擺脫過去的陰影，去重建非裔群體的規(guī)則。

四、結(jié)語

電影《你給的仇恨》透過一名非裔少女的視角，將對種族這一沉重話題的討論融于對日常生活的呈現(xiàn)中。通過主要脈絡和種種細節(jié)，比較公正客觀地將非裔面臨的種種不公與困境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更加貼近人心，受到了觀眾的贊賞，也引發(fā)了對美國種族問題的再思考。種族問題的產(chǎn)生并非一朝一夕，想要解決也無法一蹴而就。雖然影片是理想化的，也無法給出解決問題的具體方案，但是能帶給非裔群體及美國社會以一定啟發(fā)。非裔群體想要逃脫困境，需要自身的不斷努力和主流社會的理解與支持。若有朝一日種族問題徹底得到解決，那必定是整個社會不懈努力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