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彩蛋”的觀眾審美心理研究

陳 晨

(首都師范大學，北京 100048)

當代社會，電影藝術是我們獲得情感寄托和娛樂消費的重要途徑，其所構建的故事、情感和生活為我們再造了一個真實的世界。電影也不僅僅是對一個事件的影像改編，或者是一段故事的講述，而是滲透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改變了話語特征、思維邏輯和生產(chǎn)生活，重塑了人們的審美經(jīng)驗和消費范式。近些年，伴隨著商業(yè)電影的發(fā)展，“彩蛋”現(xiàn)象頻頻出現(xiàn)，這種源自西方復活節(jié)找彩蛋的游戲方式，被電影行業(yè)加以利用和改造。秉承著娛樂觀眾、制造懸念、提供線索的姿態(tài)，電影“彩蛋”將一些短而精的趣味情節(jié)、形象片段植入敘事中，在觀眾的個體潛意識和審美經(jīng)驗之上，展現(xiàn)“言外之意”，暗示“另藏玄機”。

一、電影“彩蛋”的生成語境

市場的需求決定了商品的生產(chǎn)，這是消費社會永恒不變的定律，也是當代社會生活的表征之一。在消費文化視域下，一方面日常生活審美化導致電影從藝術品變成了消費品：人們不再局限于電影的功能和價值，而是追求視覺享受所帶來的快感和滿足；另一方面，審美風尚世俗化導致人的關注點由公共空間向私人空間的“自由消費”轉移，觀眾越來越醉心于電影院黑暗的環(huán)境、舒適座椅和刺激的聲、光、電效果中。電影的生產(chǎn)、交換和消費從一開始被打上了商品經(jīng)濟和消費主義的烙印，電影“彩蛋”也正是在這種“形象就是商品”的消費文化中應運而生且大量“繁殖”。

電影“彩蛋”或出現(xiàn)在片頭、片中、片尾，或貫穿于影片始終，在不同敘事點上娛樂觀眾，提升趣味；制造懸念，提供線索；制造話題，宣傳營銷；潛移默化，強化形象等，吸引了觀眾的眼球，拉近了電影本文自身與觀眾的距離，在擴大影片信息量和強化傳媒效果的同時，滿足觀眾的情感宣泄和審美期待，營造了一種“虛擬”的儀式感。同時，電影“彩蛋”不僅是商業(yè)電影獨特的藝術表現(xiàn)手段，更是電影營銷的“助推器”：作為視覺的“消遣品”，成功滿足了不同職業(yè)、不同文化、不同階層觀眾的“快樂值”，使電影接受變得“無差別”。同時，“彩蛋”還凸顯了電影商品屬性的存在，將敘事和審美植入市場流通中，成功吸引了觀眾對電影的消費，甚至二次消費，從而在“視覺轉換”中獲得更大的經(jīng)濟效益?？梢哉f，電影“彩蛋”是人類審美需求與商品價值的合力產(chǎn)物。

二、電影“彩蛋”觀眾的審美心理

雷內(nèi)·克萊爾在《電影隨想錄》中說：“觀眾并不永遠是對的，但是，無視觀眾的作者卻永遠是錯的?！币糟y幕為媒介，電影“彩蛋”與觀眾之間是一種被動的接受，同時也具有主動的選擇空間?！安实啊笔请娪暗母綄佼a(chǎn)物，需要尋找才可以得到。這種從電影敘事中的暫時疏離，實際上是將觀眾從電影的“造夢”功能中逃脫出來，給觀眾帶來極大的矛盾性和復雜性。而實際上，從“彩蛋”預設的那一刻起，創(chuàng)作者就將觀眾當成他們的合作者，或者說一個消費者，在生產(chǎn)和消費的過程中，“合謀”了一個心照不宣的心理游戲。

(一)“彩蛋”的趣味性與觀眾的消遣娛樂心理

電影“彩蛋”的趣味性與觀眾所獲得的審美愉悅和心理需求是相契合的。追逐視聽快感，渴望輕松快樂，是人類根本的心理需求。而當代社會卻是一個高速運轉，且具有開放性和流動性的復雜社會。人與人之間競爭激烈，心理距離過大，焦慮而沒有安全感成為當代社會的典型特征。社會現(xiàn)實與人的本性顯然是相對立的。于是，在人們的學習和工作之余，需要不斷釋放這種焦慮情緒。商業(yè)電影恰恰給了人們這樣一個休閑、享樂的機會。它們通過生動、具體的視像制造，逼真地將通俗化、游戲化的生活畫卷展示給觀眾，使人們通過畫面、音響、文字等多渠道的視聽享受，回歸到一種輕松自然的生活狀態(tài)。

電影“彩蛋”將這種對快樂的需求和消費進一步放大了。電影“彩蛋”往往通過隱喻、聯(lián)想、扭曲等手法，營造出一系列非功利性和輕松快樂的形象，并特意地將其夸張或凸顯，從而讓觀眾跳出影片的敘事邏輯而哈哈大笑。電影“彩蛋”往往將“相似人物或情節(jié)嫁接到不同影片中，會讓觀眾在潛意識中獲得一種親近感，讓原本可能生動的人物形象或故事情節(jié)變得情趣盎然，錦上添花”。例如，在國產(chǎn)影片《空天獵》中，當李晨飾演的男主角進入霸天狼軍事基地時，演員鄧超以客串的哨兵角色出現(xiàn)，為影片中的宏大主題增添了一抹詼諧的色彩。短短幾句臺詞，讓觀眾立刻將銀幕中的哨兵鄧超形象與真人秀《奔跑吧兄弟》那個幽默耍貧的“學霸”“老鄧頭”聯(lián)系在一起，在角色補償中得到滿足；同樣，在隨后荒漠演習中機智逃生的李晨被隊友戲稱為“跑男”，也是利用自己“另一個身份”來設計“彩蛋”。又如好萊塢電影《獨立日2》，整部影片充滿了對《獨立日》的致敬，當杰夫·高布倫說出“他們喜歡摧毀地標性建筑”時，其實是對好萊塢科幻、災難片模式化情節(jié)的嘲諷。觀眾瞬間意會，在笑聲中釋放了被壓抑的情緒。同時，創(chuàng)作者習慣利用“彩蛋”這種娛樂產(chǎn)品，潛移默化地經(jīng)營著電影的“品牌效應”，塑造著受眾的消遣娛樂心理——人們甚至不能完整地觀看電影，卻喜歡在“彩蛋”的尋找中獲得身心的解放，從而得到一種替代性的滿足。

(二)“彩蛋”的隱喻性與觀眾的好奇逆反心理

消費文化帶來的是人們思維情感和行為方式的開放、自由和多元。每一個個體都處于社會秩序的限定中，又在潛意識里試圖顛覆既定的社會秩序而獲得解放。這種反權威、去中心的后現(xiàn)代心理特征，使得人們對世界、對藝術采取的是懷疑態(tài)度。在這種逆反心理的作用下，最明顯的表現(xiàn)就是人們對于任何事情都具有好奇心：越是新鮮奇異和未知懸念，越是能激發(fā)人們的欲望。好奇心的追逐已經(jīng)成為當代社會具有“游戲性”的生產(chǎn)活動。人們更希望從電影中看到與影片本身截然不同的形象，哪怕這種形象與影片無關。

在這種審美心理下，電影“彩蛋”通過顛覆經(jīng)典、設計懸念、制造秘密、補償敘事，隱喻地營造“狂歡”的藝術形象，進而滿足觀眾對電影情節(jié)的懷疑、猜測和好奇。在某種程度上，電影“彩蛋”營造的是一個“關聯(lián)”的幻覺，進而滿足觀眾對未知的“窺視”。迪士尼的動畫電影在構建童話世界的同時，就善于利用“彩蛋”的隱喻性，將迪士尼其他經(jīng)典電影的橋段、形象以及元素植入影片的細枝末節(jié)，來激發(fā)觀眾的“窺視”欲。例如《超能陸戰(zhàn)隊》里通過照片、海報、雕塑、通緝令等，將《閃電狗》《冰雪奇緣》《無敵破壞王》等影片的主角們一一呈現(xiàn)；《瘋狂動物城》里，熱帶雨林的逃亡場景讓人想到了《人猿泰山》，B老大的形象讓人想起了《教父》，Tundra Town里的小象身著愛莎和安娜(《冰雪奇緣》形象)的衣服，甚至電影宣傳海報中也出現(xiàn)了一只米奇玩偶。這類電影“彩蛋”的設計，一方面，促使觀眾多次觀看影片并滿足其好奇之心，從而獲得窺視的快感；另一方面，通過這些“亂入”形象的喚醒，使觀眾“觀此及彼”，強化同公司、同系列、同類型電影的形象，達到品牌塑造與傳播的效應。此外，創(chuàng)作者還善于利用電影“彩蛋”營造懸念，建立一個明顯的“邏輯漏洞”，來激發(fā)觀眾的好奇心。國產(chǎn)電影《縫紉機樂隊》采用了三個明顯的“彩蛋”來制造懸念，第一個是眾多知名搖滾樂手的客串貫穿整部影片敘事，并在影片結尾以“彩蛋”的形式展現(xiàn)給觀眾；第二個是通過鼓手炸藥的感情線索暗示麗麗(彤彤)的出場；第三個是通過片尾花絮的形式將《煎餅俠》等影片的元素植入其中，在懷舊和勵志中給予觀眾驚喜。這類“彩蛋”通過預埋伏筆，制造一種“缺席的在場”，補償了影片的敘事，使得影片更加飽滿且富有張力，以影片文本為媒介，縮短了創(chuàng)作者與觀眾之間的心理距離。因此，電影“彩蛋”的隱喻性正是利用觀眾的好奇心和窺視欲，迫使人們的從眾心理得到強化，同時也主宰了人們的興趣和愛好。

(三)“彩蛋”的商業(yè)性與觀眾的求新求異心理

當代社會，物質的進步使人們的生存需求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人類也從基本的物質消費轉向精神消費。首先，以電影為代表的視覺文化，改變了藝術存在形式和日常生活方式，藝術與生活、生產(chǎn)與消費的界限已經(jīng)不再明晰?！按蟊妭髅胶陀跋癞a(chǎn)業(yè)的興起極大地提高了圖像和符號的生產(chǎn)能力，日常生活中各種符號和影像呈現(xiàn)迅速擴展的趨勢，使得今天的生活環(huán)境越來越符號化、影像化；從思想意識的角度看，消費社會物質的豐盛導致消費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盛行，物品已經(jīng)造成人類生存環(huán)境的重大變化?！逼浯危畔⒌倪^剩、價值觀的多元，極大地增強了人們自主選擇權，越來越凸顯自身的主體性地位?，F(xiàn)如今，生活節(jié)奏加快以及現(xiàn)代傳媒的即時性和便捷性，使人們越來越熱衷于視覺產(chǎn)品虛擬化“真實”所帶來的新鮮和刺激，所追求的也是消費主義和享樂主義的價值觀念?？梢赃@樣說，人們已經(jīng)不喜歡電影的千篇一律，越是新鮮奇異，也就越能激發(fā)起人們的消費欲望。

電影“彩蛋”不僅是藝術品，更是商品。創(chuàng)作者充分認識到以票房來判斷電影成功與否的現(xiàn)實性，它充分站在觀眾立場，尤其是年輕觀眾立場上思考問題，以品牌營銷的方式，參與電影市場競爭和利潤分配。《2017中國電影產(chǎn)業(yè)研究報告》提供的數(shù)據(jù)顯示，以80后、90后為主的大學生和白領成為觀影的主要力量。這些年輕的消費者，充滿好奇心、樂于嘗試新事物，電影“彩蛋”充分迎合了年輕人的審美趣味，將被互聯(lián)網(wǎng)奪走的群體重新拉回了電影院，促進了電影消費。例如，國產(chǎn)電影《重返20歲》結尾的“彩蛋”是鹿晗說“再見，再見，沒有彩蛋”，這種“彩蛋”的設計方式別具一格，一方面迎合了年輕人對于“彩蛋”本身的期待和鹿晗明星效應的追捧；另一方面，也恰恰以“新的打開方式”迎合觀眾求新求異的心理。這個“彩蛋”到底算不算“彩蛋”，之后還有沒有另外的“彩蛋”，這也讓觀眾在期待新“彩蛋”出現(xiàn)的同時，觀看完所有的片尾字幕才離開。而漫威系列電影的彩蛋則是慣于用新特效和時尚元素吸引觀眾眼球，埋下伏筆，預告下一部影片的上映。截至《銀河護衛(wèi)隊2》的出現(xiàn)，漫威系列電影15部總票房超過110億美元。在巨大的商業(yè)運作模式下，電影“彩蛋”與超級英雄一起，已經(jīng)成為漫威系列電影的標志。因此，電影“彩蛋”的創(chuàng)作者秉承著一個原則，就是通過新鮮、互動、趣味的形象不斷刺激觀眾的視神經(jīng)，成功吸引受眾的注意力，開發(fā)受眾資源，讓觀眾在審美心理和行為的自我滿足中，衍生出二次觀影、參與話題、消費附屬商品的沖動，卷入“彩蛋”預設的商業(yè)目的。

(四)“彩蛋”的話題性與觀眾的互動參與心理

“電影的生命周期極短，并且大都只被消費一次，消費過程結束后，其注意形態(tài)也隨之消失”。電影雖短，但話題不斷，這是商業(yè)電影延續(xù)消費和價值的一個常用手段，也在最大限度地制造話題、制造互動、制造消費。觀影是觀眾與電影文本在“傳遞—接收—譯碼—編碼”過程中的心理反應，且受到時間和空間的限制。由于新媒體的發(fā)展，觀眾參與電影不僅僅是觀看電影這一種形式，還包括參與電影前期的預告片、發(fā)布會等，電影中的話題、“彩蛋”、彈幕等，電影后的評論、附屬商品等，甚至盜版產(chǎn)品；同時參與范圍也不僅僅是觀眾和電影本身，還包括觀眾之間、觀眾與創(chuàng)作者之間、觀眾與影評人之間、觀眾與媒體之間等。觀眾的這種“在場性”是建立在電影話題基礎上的，在一定程度上，觀眾不僅是話題的參與者，更成為電影話題的制造者。觀眾逐漸從單一的接受角色演變?yōu)閯?chuàng)作、傳播和接受的三重角色。

電影“彩蛋”本身就是電影的話題，而其自身也在不斷制造話題。很多情況下，創(chuàng)作者會利用“彩蛋”去制造一個或多個話題場，并且通過不同媒體平臺熱烈討論，最大限度地傳播影片的品牌效應，擴大影響力，提升商業(yè)價值。例如成龍的系列電影，往往在片尾以幕后拍攝花絮的形式設計“彩蛋”，或表現(xiàn)拍攝現(xiàn)場的滑稽片段，或表現(xiàn)成龍本人在拍攝過程中的受傷過程，一方面，以一種暴力且詼諧的形象，展現(xiàn)其矯健的身手和真實的打斗；另一方面，也不露聲色地為影片和成龍本人進行了宣傳。而觀眾在觀看電影時，對成龍日益增長的歲數(shù)和不用替身的“大哥”形象贊嘆有加，因此，成龍的電影也是非常叫座的，《功夫瑜伽》票房更是高達17.53億。近些年，好萊塢的電影創(chuàng)作者充分認識到中國電影市場的利潤價值，會邀請中國影星加入，如《碟中諜5》中的張靜初、《火星救援》里的陳數(shù)、《星際戰(zhàn)隊：千星之城》的吳亦凡等，雖然鏡頭有限，有些甚至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跑龍?zhí)住苯巧?，但是這類“彩蛋”會通過在電影前期和后期制造各種話題，以明顯的導向性，催生中國電影市場觀眾的參與度。電影“彩蛋”成功制造出了話題效應，吸引觀眾廣泛參與其中，已經(jīng)從一種特殊的修辭技巧，演變成了一場商業(yè)活動。

電影“彩蛋”或補充劇情，或埋下伏筆，或向經(jīng)典致敬，或展現(xiàn)幕后花絮，其成功的設計和運用，迎合了當下觀眾的審美需求和消費心理，憑借著獨特的商業(yè)模式和受眾心理分析，具有極強的思想、行為和價值導向。電影“彩蛋”不僅是一種藝術手段和修辭技巧，更是一種營銷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