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特詩章

馬 興

邁特村地理

坐東向西，面朝南海

邁特村地處雷州半島最南端

北部灣的西南風(fēng)

吹過沙灘、防風(fēng)林、田野、村莊、

教堂、墓地

帶來大海的恩澤，也刮來豐饒的漁汛

海岸線一字延展

風(fēng)大，水闊，沙子細(xì)白

小螃蟹挖出一串串魚眼珠大的沙粒

陽光下如汗珠里遺落的鹽

趕海人在沙灘上刨日月，挖生活

淺海里拉起的網(wǎng)，總能捕到些許

生猛的魚蝦

大陸走到邁特村，就止步了

祖先們就去海里找路，終于找到

古老的海上絲綢之路

呼天吼出雷聲，踏海逐波擊浪

歲月飄搖，仁愛之舟卻永不沉落

邁特村人從古至今，都這秉性

深陷驚雷與濤聲之中，邁特村

又有著出奇的寧靜

月光下的邁特海，舔著如雪地的沙灘

漁火點點，如神靈之眼

藍(lán)鯨和白鯊，都在海底沉睡

沙丁魚群，也遁入安然

所有海鳥，斂起翅膀、天空和嘴唇

而長明的油燈點亮祠堂，祖宗的厚德

彌散在大葉榕的枝葉和空氣中

游子歸來，叩拜，亦悄然無聲

之后，在輾轉(zhuǎn)起伏的夢里

聽到子規(guī)一聲聲叫魂兒的啼叫

大海上的父親

父親的船高過大海

而低于他的雙腳

父親把風(fēng)霜雷雨，寒流熱浪

統(tǒng)統(tǒng)踩在腳下

駕船顛簸在大海的四季

捕撈一家子的食吃和用度

父親的汗水咸過大海

那是甜了我們生活的糖

他振臂劃船，低頭拉網(wǎng)

硬朗的腰板一次次彎下來

小船裝滿了他的艱辛

父親的愛深過大海

而淺于他的眼眸

一刮風(fēng)，母親的病情就刮上他的心頭

滾落的淚每一次都使大海加重了翻騰

父親的船隊和他的旗

廣播又在寒露中響起

父親聽不懂鄉(xiāng)音之外的天氣

他依舊望一望東邊的云霞

鷗鳥從北面一群一群飛來

他知道將刮起刺骨的北風(fēng)

但恰好又是一個半月的好漁訊

他未做遲疑，挨家逐戶地叫齊兄弟們

要趕在別的船隊出海之前抵達(dá)漁場

他站在潮頭，朝北部灣眨了一眼

跨上木舟向大船劃去

村莊慢慢地退到了他的身后

他的船只沒有發(fā)動機

風(fēng)帆和臂膀是最持久的動力

他的船隊沒有導(dǎo)航

全靠頭頂?shù)娜赵屡忻鞣较?/p>

即使遇上狂風(fēng)暴雨

他和兄弟們都不曾迷失在海上

魚群也不總是喜歡風(fēng)平浪靜的港灣

他們在海面拉網(wǎng)、下釣

或潛游到海底的山崖、暗礁

赤手把海龜、螺貝、蟹蝦，捕捉

充盈漁家人小康的生計

還因此，奪得了漁港捕魚比賽的紅旗

半島上曾有一支不怕死船隊的傳說

而他正是這支船隊的一面旗

父親曾對我說

旗，并不只是聽由風(fēng)飄的

領(lǐng)航的也不是旗，而是扛旗的人

他的話語還在耳邊，而他的身影

已化作了彎彎的帆影

領(lǐng)我穿過青春的迷惘和骨頭嘎吱的

松動

迂回在人生的大海

面壁大海

我常常回到邁特村

佇立海浪中，逆光，合十，向西

沒有春暖花開的想法

只想站在浪子回頭的岸

我的思緒隨海浪涌動

需要面壁，悔過

邁特村的海邊沒有退路了

我把大海當(dāng)作面壁的墻

此刻，看無數(shù)浪花怒放，粉碎，消失

云朵是一尾尾上天的魚

只有遭遇下一場雷擊

才能回到大海，得以新生

我也一樣，任憑風(fēng)沙淘洗

立足之處總是深淵

每時每刻，我和我的靈魂，都在

背水一戰(zhàn)

像落日沉入大海，又成新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