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成績單

◇張青山

近日收拾書柜，偶然發(fā)現(xiàn)一張30年前我的自考成績單。哲學：79 分，現(xiàn)代漢語：77 分，現(xiàn)代文學作品選：78 分?？粗@個成績單，30 年前我第一次參加自學考試的往事歷歷在目。

那是1991年4月我第一次參加自學考試的成績單。1990年10月，我報名參加了山西省自學考試。當時山西自修大學自考輔導班招生，在北大街小學門房有個招生點。第一次我到了報名點，先拿了一張《報名簡章》，回家仔細看了又看。用心潮澎湃來形容，一點不為過。

得知自學考試和考試的程序以及畢業(yè)后國家承認學歷等信息，對當時在農(nóng)村礬石礦從事簡單而繁重的體力勞動的我來說，也是費了不少周折的。我不想放棄這個學習的機會。

1988年，我到了礬石礦工作。起初一年是撿料，也叫選料、擇料，就是把燒結出來的礬石中的雜質去除，同時按照特級、一級、二級分類堆放。撿料工種以剛上班的半勞力（沒有掙到滿工分的）、婦女和中老年人居多，看起來勞動強度不太大，卻也很辛苦。冬天，寒風凜冽，手伸出來冰涼，接觸冰涼的石頭的感覺更是徹骨寒。我還給那幫工人解釋其中的物理原理，這叫作熱的傳導。夏天，驕陽如火，蹲在那里就會渾身冒汗，再干點活兒，就是汗流浹背。而且，撿料最費手。礬石燒結后，硬度大、表面粗糙，手套上去多則半天，少則一兩個小時就會磨破。母親整日幫我縫補的手套，即便是把自行車的內(nèi)胎膠皮補上去，也經(jīng)不住磨。帶破手套是經(jīng)常的事，十個手指全被磨得看不出指紋，還經(jīng)常劃破受傷。

撿料此外還有裝車的任務，視汽車和拖拉機以及車與料堆距離遠近不同，分別采取用簸箕直接裝和先裝平車再推送到汽車車廂里。端簸箕看起來簡單，實際上除了要有力氣，還得講點技巧，否則高度不夠，礬石裝不到車廂里就會跌落下來，砸到腦袋也是常有的事。推平車，就對體力的要求更高了。不猛用力不行，沖不到坡度大還不平整的汽車車廂上；用力太猛也不行，要防止忽然撞上大的礬石塊，翻了平車，傷著自己。

繁重的體力勞動，是個大的負擔。工余的時候，我也常想，這樣的生活，到啥時候是個頭？當時我們廠有個記工員，50 多歲，雖然也和我們一起撿料裝車，但是沒有具體的工作任務和標準，有時修修平車、工具，有時還可以提前下班回總廠財務報出勤表、核對發(fā)貨單據(jù)，倒也清閑一些。我當時曾不止一次想過，我如果到40多歲可以和他一樣當上個記工員，就滿足了。要說人生理想，這就是我當時的人生理想。

比勞累更可怕的是空虛和無聊。那段時間，工余后要么和幾個伙伴騎著自行車東村西村趕廟會，要么到鎮(zhèn)里電影院看電影，要么聚在一起喝小角樓（當時3 元錢一瓶的劣質白酒）聽小虎隊、潘美辰、王杰、童安格的流行歌，要么就獨自在蕭瑟的秋風中體味《紅樓夢》中的秋窗風雨夕……精神世界一片荒蕪。上工——下工——休息——吃飯——睡覺——上工，成了生活的全部循環(huán)。

我開始嘗試著學一些東西。1990年夏，鄰居家來了個親戚舉辦裁剪縫紉培訓班，我竟去報了名學習。那十幾個學員，都是本村的女孩子。村里人都說，沒見過男孩子還學裁剪，胡鬧啥哩。你能行？我這個人不服輸。女孩子行，為啥男孩子不行？她們行，為啥我不行？你們說不行，我偏要試試到底行不行。結果是，學習褲子、襯衣、中山裝、西服的裁剪，我畫圖比誰都快、都規(guī)矩、都漂亮，儼然是一名優(yōu)等生。到了學習縫紉實踐的時候，需要自家抬縫紉機到培訓地學習。我和弟弟一路抬著縫紉機，一路接受著村人詫異的疑問的目光。我還是一個心思，不信我學不會。后來的結果是，我比任何一個女孩子都學得好，可以在3 個小時內(nèi)從裁剪到縫紉完成一條褲子的制作，曾為外公外婆父母和自己做過十幾條褲子。

看點書，學點東西，充實自己，是我當時最迫切的想法。我和鄰居借過圖書，在書店買過書籍，文學、歷史，甚至村里黨支部給黨員發(fā)的《黨章》，逮住什么學什么，自己也感覺到不成系統(tǒng)。當時村里有個青年叫陳秉龍，原先在蔭營硫鐵礦井下當?shù)V工，后來聽說自學成才考到了平定縣檢察院，從一個井下礦工變成了國家干部，這事對我觸動很大。多方打聽，才知道自學考試這回事。聽說《陽泉報》上有關于自學考試的招生啟事，我跑到村主任家找了一張《陽泉報》，才看到山西自修大學招生的信息，才找到了北大街小學招生處。

看了招生簡章，才知道自學考試可以系統(tǒng)地學些東西，才知道所有單科成績考試及格后，可以發(fā)給由主考院校和省自考委共同蓋章的大專畢業(yè)證書，國家承認學歷，有工作單位的職工還可以據(jù)此調整工資；才知道自學考試屬于成人教育的一種，叫作沒有圍墻的大學，為社會培養(yǎng)了很多有用之才。

在臨近報名結束的前兩天，我終于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再次走進了北大街小學的招生處，口袋里還專門裝了兩盒5 塊錢一包的“良友”香煙，準備“賄賂”一下工作人員，看能不能行行方便。交了168元，我領到了《哲學》《現(xiàn)代漢語》《現(xiàn)代文學作品選》的教材和教學大綱，還有山西自修大學的學員證和校徽。

當天晚上，我給自己制定了一個嚴格的學習計劃：第一步，用三個月的時間把三門功課系統(tǒng)學習一遍，基本掌握知識；第二步，用一個半月復習一遍，重點加強薄弱點；第三步，再用一個月復習一遍，全面復習；第四步，再用半個月復習一遍，參加考試。我把三門課的教材總頁數(shù)除以90天，得出了每天的必須學習量。自己定了一個課程表：14點—17點哲學，17點—20點現(xiàn)代漢語，20點半—24點，現(xiàn)代作品。

現(xiàn)在想來，連我自己都為那時候我的學習勁頭感到吃驚，甚至不可思議。我一般上的是上午班，工作時間是早上5 點到下午1點。中午回家，吃飯、洗涮之后，我基本就不出門了，最遲2 點就坐在書桌前學習。我給自己定的學習時間是到晚上12點，有時實在困極了，也堅持著不讓自己睡覺。第二天看到自己的學習筆記本上竟然寫著“太困了，明天補上吧”的字跡。我家住農(nóng)村，離市里自學考試輔導站——北大街小學有15 公里的路程，每年兩次的考前集中輔導，對于我便成了一個難題。輔導多數(shù)是在晚上，沒有班車，我就騎自行車去。7點鐘開始講課，我5 點就從家出發(fā)，到了那里，教室門都沒有開。不知情的人以為我家最近呢。

那半年，我?guī)缀醢阉械墓び鄷r間都放到了學習上：除夕夜，一家人都圍著電視看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我急匆匆吃過飯，就獨自跑回自己的書桌前；村里過廟會，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我連個腳印都沒有登過；我把一些不好記的知識點抄在紙片上，利用工余休息時間悄悄拿出來復習。臨近考試時，我做到了把書看薄——看著目錄就可以想象其中的重點內(nèi)容。我利用半年的時間，拿到了全部3 門功課的單科結業(yè)證書，平均分78 分，這使得那些面授班的學員大為羨慕嫉妒恨，直說授課老師輔導不到位，沒有幾個面授班的學員考得過我這個“函授學員”。

拿到成績單的那天下午，孟春天氣格外晴朗，藍天白云分外妖嬈，景色煞是迷人。自行車飛快地顛簸在鄉(xiāng)村路上，我想盡快把這個消息告訴家人。而且還特別想告訴在學習過程中幫助過我的和譏諷過我的人。

也正是這張成績單，堅定了我只要下功夫就會有收獲的信心。之后我因參加自學考試愛學習的名氣，在1992年被村委會選派到鞍山鋼鐵學院學習，1993年被安排到村辦耐火廠當了技術員，脫離了繁重的純體力勞動。1994年完成了自學考試的全部科目，拿到了大專文憑。1998年入選村黨支部委員，當了6 年村干部。2003 年被借調到蔭營鎮(zhèn)黨政辦寫了半年材料。2004 年我憑這個文憑獲得了參加陽泉市第三期面向社會招考公務員考試資格，考上了礦區(qū)橋頭街道辦事處的公務員。

孩子說，這成績單還有用嗎？沒用就扔了吧。我說，有用，有大用。一來可以警示我自己，對照這個成績單，我近幾年來可真是松懈退步了，得迎頭趕上；二來，我要留著經(jīng)常教育你。至于教育的話，我想好了，那就是：趁年輕時候精力旺盛，趕緊學點東西，對你的一生總歸是有用的。盡管你不可預料它將用在何處、用在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