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子
我習慣這種懷揣內心的
隱秘,在一張張陌生面孔中
默默潛行的感覺
偶爾間,眼神碰在一起
又迅即分開
時令已是立秋,接連下過幾場雨
天氣總算涼了一些
七點半的早晨,一張張陌生的面孔
在踏進地鐵的一刻,準時重現(xiàn)
早安,背書包的孩子
早安,戴著無線耳機的年輕人
早安,和我一樣中年已過
仍在為余生奔波的同行者
在有節(jié)奏的轟鳴聲中,我們各有心事
但我們不發(fā)一言
時光自有它的隱身術
贛江之濱,二十六樓燈火的一隅
此刻,適合隱匿的
是一瓶老酒,幾碟小菜
是久別重逢的詞語,和曾經(jīng)的
寫史之心
時光自有不同的隱身術。昨日
閑來無事,整理通訊錄
一大堆的名字中,竟有五個
已不在人世——
那一瞬,你是否會有一種驚訝
和惶恐。此刻,談論還在繼續(xù)
贛江之濱,對應著二十六樓的燈火
當我們談到不斷抬高的
發(fā)際線,我起身推開窗戶
江面吹來的風,帶來一絲濕氣
天氣微微轉涼。我知道
我們所談論的,是窗外的江水
正在送走的
走在北京東路,高新大道
來來往往的車流,熟悉的店鋪
和攤販,嘈雜的市聲中
誰在不遠的某處看我
迎著入秋后的第一場細雨
踩濕路燈下的影子,趕上末班地鐵
午夜將至,誰在游動的
車廂之外看我
人間事,如此卑微
和尋常。我試圖在這張紙上描述
頭微微側過的瞬間
誰,在天上看我
一只破損的木箱,一個
把手掉落的抽屜,一本邊角微卷
紙頁發(fā)黃的書,他藏在這里
他就藏在這里,同樣發(fā)黃的衣衫
迷蒙的眼睛,抿著的嘴
突然,他從夜晚跑出來
和我打了一個照面。那么多年
我在身體內尋找,在記憶里的村莊
走過的街道尋找——他就藏在這里
藏在被遺忘的某個角落
那么多的夜晚,他一言不發(fā)
就是為了現(xiàn)在,突然跑出來
就是為了撞見我衰老而陌生的模樣
夜晚,在露臺抽煙的人
手中的煙頭,或明或暗
映不出他的臉,他的
舒展或暗自皺起的眉頭
夜晚的露臺,盆里的植物
收藏了剩余的呼吸
沉默的水泥欄桿,收藏了
遠處的燈光。在露臺抽煙的人
靠在欄桿上,像一截
孤獨的木頭
他低頭,看見的是更深的
黑;如果抬頭
可以看見比手指間的光點
更亮的星星
透過玻璃窗望過去
千米之外,就是龐大的
南昌西站,緊鄰的汽車客運站
以及隱藏的地鐵站
每天,多少人的出發(fā)
抵達,或者中途的輾轉
悄無聲息,都發(fā)生在
我的眼皮底下
我為無端擁有的神之視角
一瞬的惶恐,又對自己
每天早晚穿行其間的
鏡頭,倍感恍惚
孤獨時,就走走路
想想自己,是在一個旋轉的
星球上走,是在頭頂之上
永無止境的穹宇一壁走
我的孤獨就會縮小
一直縮小
如同針尖上的沙粒
一場夜雨過后
樹上桂花,落了大半
細細碎碎的
混在土里,水里
像又一年,過去大半的日子
有一些無措
有一些零亂
在皮囊上文身,不如
在骨頭里雕花
對于在人間行走的
任何一副軀體
風、流水,以及樓頂?shù)脑鹿?/p>
都有著天賜的技藝
遠比我們,更懂得
鏤空之美
1.寫詩,是一件尤為奇妙的事,每個人的寫作都有一套密碼。作為一個寫作者,我一直在古漢語和現(xiàn)代漢語之間,尋找屬于自己的節(jié)奏、色澤和力度。
2.問自己,為什么寫詩?以前,是把寫作當成一份愛好,如同飲茶、抽煙、喝酒。后來發(fā)現(xiàn),歸根到底是為了心靈的寧靜。前幾天寫了首詩,題目就叫《為什么寫一首詩》,只有四行:“這個問題的答案/等同于/為什么我總習慣在人群中/發(fā)一會兒呆。”我寫詩,就是讓自己在熱鬧的人間,出一會神,發(fā)一會兒呆。
3.年紀越來越大,詩越寫越短。像中年以后的日子,愈加簡單。不過,要把簡單的日子活成簡單的詩,可不是簡單的事。
4.寫作的過程,終究是修煉的過程。翻翻自己十年前、二十年前的詩作,有時很驚訝:那時多有才情啊。但是,依賴才情的寫作是不可靠的,是不可持久的。能夠持續(xù)下來的寫作,都是憑內心的一種氣,一種綿長的呼吸。
5.要相信詩歌的力量。讀到一首好詩,有如電擊,手腳不能動,嘴不能合,心之所感無以述說。
6.從開始寫詩至今,已近三十年。因俗事之故,期間有七年寫得較少,但閱讀從未間斷。感謝詩歌,那里有時光鏡像,有亙古之秘,有我在塵世所沒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