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紅樓夢》中的“暮夜”書寫及其寓意*

許中榮

內(nèi)容提要:《紅樓夢》中大量的暮夜書寫是儒家暮夜觀念與古代小說“夜化”創(chuàng)作藝術(shù)的延續(xù)與升華，它凝聚了鮮明的儒家倫理道德意識，并凸顯了敘事上的戲劇化建構(gòu)，而且還吸收了暮夜詩詞中營造詩境與描摹心理的書寫程式，從而形成了兼具倫理性、戲劇性與詩性等多維度與多層次的暮夜書寫形態(tài)，蘊含了豐厚的文化底蘊，是解讀《紅樓夢》深層寓意的獨特視角。

一、問題的提出

《紅樓夢》的小說敘事具有極其敏感的時間意識，以至有學(xué)者認(rèn)為“《紅樓夢》的閱讀幾乎給了讀者以可能的對于時間的全部感受與全部解釋”。據(jù)筆者所見，當(dāng)前學(xué)界雖已對小說的這一敘事特征在形而上層面的生命意識的沉思，以及技術(shù)層面的時間敘事策略兩方面已有深入探研，然卻鮮有討論小說在白天與夜晚時間分配上的獨特匠心者?！都t樓夢》中有大量以夜晚作為時間背景的相關(guān)書寫，其中既包括除夕、元宵、中秋、婚禮等節(jié)慶化、儀式化的暮夜節(jié)俗；還包括諸如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第三十七回“蘅蕪苑夜擬菊花題”、第四十五回“風(fēng)雨夕悶制風(fēng)雨詞”、第一〇一回“大觀園月夜感幽魂”等日常夜間生活的書寫。尤值得注意的是，在小說中，秦可卿之死、元妃省親、抄檢大觀園、黛玉之死、賈府遭劫等與賈府興衰相關(guān)的節(jié)點性事件也多發(fā)生在夜間。正如吳智斌所認(rèn)為，“在某種意義上說，小說敘事首先是一個時間體系，時間決定著人物的行為內(nèi)容和行動方式、事件屬性、敘事意圖”。《紅樓夢》中的“暮夜”包括了物理時間、倫理時間、心理時間、修辭時間等多個層次與維度，是具有相對獨立文化意蘊的話語體系，對于理解小說的深層寓意具有重要的指引作用。

葛兆光較早從思想史視角探討了白天與夜晚時間分配的意義，認(rèn)為這一建立在傳統(tǒng)農(nóng)村生活基礎(chǔ)上的時間分配，白天與夜晚被賦予了“合法”與“非法”、“正?！迸c“非常”的倫理意味，特別是黑夜往往與“殺人放火”“圖謀不軌”相聯(lián)系，古代法律、社會生活以及民眾觀念對其總是保持“嚴(yán)厲的批評與高度的警惕”。葛先生深刻透辟的論證，不僅指明了作為物理時間的暮夜所具有的倫理層面的象征意義，同時也道出易于對傳統(tǒng)倫理秩序形成挑戰(zhàn)的暮夜所蘊含的活躍的戲劇因子。運用暮夜的倫理性與戲劇性建構(gòu)故事，是古代小說慣用的修辭手段。李桂奎較早注意到古代小說中暮夜書寫的獨特意蘊，并別具只眼地指出了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夜化”敘事特征?！耙够睌⑹略谖难耘c白話小說中均有體現(xiàn)，且在英雄傳奇、世情小說等題材各異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各有不同的側(cè)重及表現(xiàn)。《紅樓夢》中大量的暮夜書寫可以說是儒家的暮夜觀念與古代小說“夜化”創(chuàng)作藝術(shù)的延續(xù)與升華，它凝聚了鮮明的儒家倫理道德意識，并凸顯了敘事上的戲劇化建構(gòu)，而且還吸收了暮夜詩詞中營造詩境與描摹心理的書寫程式，從而形成了兼具倫理性、戲劇性與詩性等多維度與多層次的暮夜書寫形態(tài)，蘊含了豐厚的文化底蘊?！昂谝菇o了我黑色的眼睛”，《紅樓夢》中的“暮夜”書寫?yīng)q如一雙審視、窺探賈府與紅樓夢中人的“黑色的眼睛”，向讀者傳達著小說深處的秘密。

二、暮夜與賈府倫理秩序的失控

詳細梳理《紅樓夢》中的暮夜書寫文本，可見其有著鮮明的倫理特征。作為倫理時間的暮夜呈現(xiàn)于小說敘事具體主要表現(xiàn)在越軌淫亂、聚眾賭博、鬼怪現(xiàn)身與強盜出沒等方面。正如葛兆光所認(rèn)為，由于古代“針對夜晚的管理很嚴(yán)格，關(guān)于夜晚混亂的傳說也很多。由于這些傳說都發(fā)生在夜晚，又更加使人相信夜晚與罪惡的關(guān)聯(lián)。在古代口耳相傳的故事和文字傳播的傳說里面，很多破壞秩序的事情，確實常常發(fā)生在黑夜”，“在古代中國人的觀念中，夜里不僅是惡人犯案的時間，是傷風(fēng)敗俗的機會，也是狐鬼惑人的時候”。夜間活動由于違反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正常時間分配，以及作為不安定因素可能對正常生活秩序形成挑戰(zhàn)，故而無論在官方還是民間均遭到鉗制與反對，并由“非時”而延伸到“非法”與“非禮”的倫理層面。

作為倫理時間的暮夜在古代小說中常被作為艷情故事發(fā)生的時間背景。月下偷期、私奔等有違禮法的“越軌淫亂”，在小說中雖不乏如《虬髯客傳》中的“夜奔”或《西廂記》中“待月西廂”等才子佳人“月下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的風(fēng)流韻事，但更多的是作為懲戒對象來樹范立型。例如《金瓶梅詞話》中的孫雪娥與《二刻拍案驚奇》卷三十八“兩錯認(rèn)莫大姐私奔再成交楊二郎正本”中的莫大姐，均因夜間淫奔而最終導(dǎo)致被賣到妓院，作為其“不學(xué)好應(yīng)受的果報”。在此類小說敘述中，作為時間背景的夜晚，不僅賦予了“非時”之事以“非禮”的意味；同時，“越軌淫亂”等挑戰(zhàn)傳統(tǒng)倫理秩序的事件常發(fā)生于夜間，反過來又促使暮夜具有了倫理上的緊張感。

在這一文學(xué)與文化傳統(tǒng)中孕育而生的《紅樓夢》當(dāng)敘及艷情故事時，亦常把時間設(shè)置在夜晚。例如，小說第十二回中賈瑞趁天黑潛入賈府去赴王熙鳳之“約”；第二十一回中賈璉在“二鼓人定”后與多姑娘茍合；第六十五回中賈珍在夜間與尤三姐越禮飲酒；第七十一回中司棋與潘又安趁天黑在大觀園無人處私會；第九十回中夏金桂夜間在窗外勾引薛蝌等，均不同程度地帶有書寫傳統(tǒng)的烙印。這一系列故事雖情節(jié)各異，但其蘊含的倫理指向與“懲戒”意味卻相當(dāng)一致。俗語云“奸近殺”，賈瑞、多姑娘、尤三姐、司琪與潘又安、夏金桂等人的死亡均與夜間的“越軌淫亂”直接相關(guān)；通過大量的死亡敘述，我們也可見在《紅樓夢》中作為物理時間的暮夜鮮明的勸懲色彩，以及曹雪芹在小說敘事中明確的道德取向。在夜間，艷情故事蠢蠢而動，也暗示了禮法森嚴(yán)的賈府倫理秩序的失守。

其次，“夜賭”也暴露了賈府倫理秩序的混亂。在古代小說中，夜間聚賭是敘事上的慣例，比如李綠園《歧路燈》中的涉賭描寫與《二刻拍案驚奇》卷八“沈?qū)⑹巳зI笑錢王朝議一夜迷魂陣”中的設(shè)賭局“扎火囤”等，幾乎都安排在充滿倫理隱喻的夜晚，而“夜賭”也是喪家或破財?shù)那白??！都t樓夢》第七十五回中賈珍在守喪期間開局“夜賭”，正是“肇釁開端實在寧”的倫理秩序混亂的冰山一角。另外，“賭近盜”的文化觀念也賦予了“夜賭”書寫強大的敘事張力。在此方面，值得關(guān)注的是大觀園上夜人的“夜賭”問題。雖然上夜人的“夜賭”在小說中沒有直接的敘述文本，但小說第四十五回中林黛玉與婆子的一段對話實已側(cè)面寫及:

婆子笑道:“不吃茶了，我還有事呢?！摈煊裥Φ?“我也知道你們忙。如今天又涼，夜又長，越發(fā)該會個局，痛賭兩場。”婆子笑道:“不瞞姑娘說，今年我大沾光兒了。橫豎每夜各處有上夜的人，誤了更也不好，不如會個夜局，又坐了更，又解悶兒。今兒又是我的頭家，如今園門關(guān)了，就該上場了?！?/p>

上夜人在《紅樓夢》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是大觀園的守護者，故而小說時常提點上夜人對大觀園日常生活產(chǎn)生的重要影響。在小說第七十三回，上夜人的“夜賭”第一次對大觀園構(gòu)成威脅，這也是大觀園遭劫的伏筆與預(yù)言。賈寶玉為了逃避功課，謊稱被“墻上跳下的黑影”嚇到:

賈母道:“我必料到有此事。如今各處上夜都不小心，還是小事，只怕他們就是賊也未可知?！薄酱撼鑫恍Φ?“……先前不過是大家偷著一時半刻，或夜里坐更時，三四個人聚在一處，或擲骰或斗牌，小小的頑意，不過為熬困。近來漸次發(fā)誕，竟開了賭局，甚至有頭家局主，或三十吊五十吊三百吊的大輸贏。半月前竟有爭斗相打之事?！薄Z母忙道:“你姑娘家，如何知道這里頭的利害。你自為耍錢常事，不過怕起爭端。殊不知夜間既耍錢，就保不住不吃酒，既吃酒，就免不得門戶任意開鎖。或買東西，尋張覓李，其中夜靜人稀，趨便藏賊引奸引盜，何等事作不出來。”……查得大頭家三人，小頭家八人，聚賭者通共二十多人……

從后續(xù)來看，此次對“夜賭”的整飭并不徹底，大觀園上夜人的“夜賭”隨著賈府的衰落日益猖獗，“藏賊引奸引盜”之事接踵而來。第七十四回中繡春囊流入了大觀園，第一一一回中周瑞的干兒子招引強盜劫掠了大觀園。奸盜之事的接連發(fā)生，不僅說明了上夜人的職責(zé)失守，賈府的夜間安全問題堪憂；同時，治安問題的凸顯，在一定程度上似乎正可視作賈府倫理秩序松動的表征。

再次，鬼怪出沒也是賈府氣運將終的先兆。在《紅樓夢》中，鬼怪出沒發(fā)生在賈府即將顯出衰敗氣象之時，家廟祠堂中的“悲音”可認(rèn)為是先祖眼見家族敗落時無奈的喟嘆，有趣的是，事件恰發(fā)生于“中秋”這個“圓極而缺”的夜晚(第七十五回)。后四十回，小說也通過夜間鬼怪的頻繁出沒渲染賈府的衰敗，第一〇一回中的“大觀園月夜感幽魂”是對第十三回中秦可卿所托之夢的呼應(yīng)，秦可卿魂魄的再現(xiàn)，無疑宣告了預(yù)言的兌現(xiàn)——賈府果真如秦可卿此前所警告的那樣一敗涂地了。特別是，小說還刻意營造了鬼怪出沒時的凄涼氣氛，如第七十五回中“只覺得風(fēng)氣森森，比先更覺涼颯起來；月色慘淡，也不似先前明朗”；第一〇一回中“只見園中月色比著外面更覺明朗，滿地下重重樹影，杳無人聲，甚是凄涼寂靜。剛欲往秋爽齋這條路來，只聽唿的一聲風(fēng)過，吹的那樹枝上落葉滿園中唰喇喇的作響，枝梢上吱嘍嘍發(fā)哨，將那些寒鴉宿鳥都驚飛起來”。筆者認(rèn)為，這一寫法雖源自鬼怪出沒的書寫傳統(tǒng)，但僅就此處而言，它正與第七十六回中的“凸碧堂品笛感凄清”相似，試圖通過氣氛的“凄涼寂靜”來為賈府命運的悲涼寫照。

如果說艷情、夜賭、鬼怪的出沒，是賈府“從內(nèi)里殺起來”而衰敗的因素；那么強盜出沒則是“從外面殺進來”，令賈府進一步毀滅的標(biāo)志?！霸潞陲L(fēng)高夜，殺人放火天”，暮夜是強盜出沒的“非法”時間。賈府的家奴勾結(jié)強盜，劫掠大觀園、擄走妙玉，導(dǎo)致大觀園走向了徹底的荒蕪。

三、暮夜與私密情感的流露

“暮夜”不僅是倫理時間，同時也是私人時間與休閑時間。對大觀園中的青年男女而言，與白天在禮法前的“步步留心，時時在意”相比，暮夜作為休閑時間與私人時間就成了可以釋放自由情感、表達真實內(nèi)心的時刻。在《紅樓夢》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小說第六十三回中的“壽怡紅群芳開夜宴”，“他們查上夜的人來了。這一出去，咱們好關(guān)門了”。這次是大觀園“群芳”齊聚的高光時刻，“晚間吃酒，大家取樂，不可拘泥”，青春的活潑與歡樂，在夜間得到了盡情釋放。

同時，暮夜作為私人時間也是人與人之間私密情感交流最集中的時刻，如小說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中花襲人在“良宵”用柔情蜜意勸說寶玉改了“毛病兒”，這番“夜話”與《林蘭香》第十六回中燕夢卿的“規(guī)夫”敘述頗為神似；且《林蘭香》較《紅樓夢》而言，更是把“良宵”進一步坐實——是時乃“九月中旬，清商淡淡，良夜迢迢，桂魄一庭，菊香滿座”，在這充盈著濃郁詩意的夜晚，又有幾個人能不為賢妻美妾溫情脈脈的勸說打動呢?細讀小說可見，寶黛二人夜間的互通情愫最為頻繁。如小說第三十四回“天色將晚”時黛玉探望挨打的寶玉，既寫出了黛玉對寶玉的關(guān)切，也寫出了黛玉作為少女的羞澀，黛玉對寶玉的情感在夜色的遮蔽之下涌動；而寶玉也體會到黛玉的感情，故令晴雯趁著夜色送去兩條舊手帕，暮夜在此作為時間背景恰是二人情感世界暗流的象征。第二十六回“林黛玉聽見賈政叫了寶玉去了，一日不回來，心中也替他憂慮”，至晚飯后方去怡紅院探望，小說之所以設(shè)置為“晚飯后”，不只因為林黛玉難以禁受暑氣，更多還是利用夜色遮飾林黛玉感情上的敏感與羞澀。

在小說中，暮夜也是關(guān)系親密的人交談私密之事的時間，如王熙鳳與平兒、賈寶玉與襲人、林黛玉與紫鵑等常在夜間談心。以小說第五十七回中紫鵑與黛玉的夜間交談為例，“慧紫鵑情辭試忙玉”后，認(rèn)為“寶玉的心倒實”，向黛玉吐露所見、所感。這種私密的談話，只能在“夜間人定后”“寬衣臥下之時”才和黛玉“悄”言之。有趣的是，黛玉“不答”，但我們知道，紫鵑的話句句都傳到黛玉耳中，只是其羞于承認(rèn)而已，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林黛玉雖羞于和紫鵑談?wù)撈浜蛯氂竦摹按笫隆?，但紫鵑卻說到了黛玉心底最關(guān)切之處，“口內(nèi)雖如此說，心內(nèi)未嘗不傷感，待他睡了，便直泣了一夜”。作為物理時間的暮夜，在此具有重要的修辭作用:一方面，夜晚是私人時間，故而紫鵑向黛玉吐露私密之事，夜色也是避免私密泄露的天然保護色；另外，對于林黛玉而言，她對寶玉的感情，表面看似黑漆漆一片沒有波瀾，但卻在黑暗中洶涌澎湃地涌動著。

除此，暮夜作為私人時間也是人物的心理時間，故而暮夜往往是摹寫人物真實心理的重要時間背景。例如，描寫林黛玉的心理，多數(shù)即在夜間。暮夜作為時間背景，阻擋了外來視線的窺視與威脅，人物的真實心理得到宣泄與釋放。小說第四十五回中林黛玉在冒雨到訪的賈寶玉離開瀟湘館、收到薛寶釵送來的燕窩后，“自在枕上感念寶釵，一時又羨他有母兄；一面又想寶玉雖素習(xí)和睦，終有嫌疑”。在大觀園中，“步步留心，時時在意”的林黛玉在白天、在人前是不會輕易流露自己的真實情感的，林黛玉的情感是私密性的，這些情感正如小說第八十二回中所說的，“當(dāng)此黃昏人靜，千愁萬緒，堆上心來”。在《紅樓夢》中，我們發(fā)現(xiàn)敏感的林黛玉總是失眠，如第二十七回中她“倚著床欄桿，兩手抱著膝，眼睛含著淚，好似木雕泥塑的一般，直坐到二更多天方才睡”；第三十四回中她“如此左思右想，一時五內(nèi)沸然炙起”，“上床睡去，猶拿著那帕子思索”等。小說如此設(shè)置，雖源于黛玉的“不足之癥”，然亦受“暮夜多思”文學(xué)與文化傳統(tǒng)直接與深刻的影響。在此前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靜夜思”是一個永恒的主題，“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李白《靜夜思》)、“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張若虛《春江花月夜》)、“千家笑語漏遲遲，憂患潛從物外知”(黃景仁《癸巳除夕偶成》)，在暮夜中涌動著的是詩人思鄉(xiāng)、思人、思考人生等豐富而多彩的心靈世界。如此來看，暮夜在人物隱秘心理的刻畫方面具有重要的修辭功能，在傳統(tǒng)文化觀念中用來“安身”的夜晚，視覺上的遮蔽、活動范圍上的受限，本就具有心理上的收斂與反省意味，暮夜使人物從五彩斑斕的帶著偽裝面具的外在世界走向自我審視的內(nèi)心世界。

四、暮夜與小說敘事的展開

暮夜書寫作為小說修辭，亦具有一定的敘事功能。首先，體現(xiàn)于對敘事節(jié)奏的掌控。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時間觀念中，暮夜是休息時間，落實在小說敘事上，表現(xiàn)為敘事的暫停、加快或轉(zhuǎn)向。例如，第三回中林黛玉欲看“寶玉”，小說巧妙地利用“夜已深了，明日再看不遲”來打斷“觀玉”的敘事進程，從而避免與后文寶釵“觀玉”形成重復(fù)，黛玉“觀玉”與寶釵“觀玉”一隱寫一顯寫，是“犯”與“避”敘事技巧的妙用；第二十回中“一宿無話”、第四十回中“早又掌燈時分，一夕無話”、第四十四回中“掌燈后方散”等形成的結(jié)尾的感覺，也是“夜而息”在小說敘事上的具體表現(xiàn)。

其次，由于夜色對視覺的遮蔽，視覺上的受限容易導(dǎo)致誤認(rèn)，而誤認(rèn)與巧合能夠成為誘發(fā)故事鏈的契機。夜間的誤認(rèn)，在《紅樓夢》中有多處體現(xiàn)，例如小說第十二回中賈瑞在黑燈瞎火的空房子里“誤認(rèn)”賈蓉為王熙鳳，此處“誤認(rèn)”不僅是小說制造喜劇效果的敘事技巧，更是王熙鳳利用夜色本容易造成誤認(rèn)的契機，特意安排賈蓉、賈薔先不點燈來制造讓賈瑞“誤認(rèn)”的機會，等到賈瑞上鉤騎虎難下時，才“燈光一閃”照破局面，進而拿住敲詐賈瑞的把柄。第三十一回中晴雯因瑣事和寶玉斗氣，兩人都正處在犯擰的關(guān)頭，如何打破僵局是對小說敘事技巧的考驗。曹雪芹特意設(shè)置寶玉“晚間回來，已帶了幾分酒，踉蹌來至自己院內(nèi)，只見院中早把乘涼枕榻設(shè)下，榻上有個人睡著”，誤認(rèn)晴雯為襲人而上前“搭話”，此處雖寫寶玉原欲與襲人說話，卻句句落在晴雯身上；“誤認(rèn)”在此對處于僵局的寶玉和晴雯正是一個和解的“臺階”，借著“誤認(rèn)”以及暮色的遮掩，使二人避免了和解的尷尬，也讓寶玉與晴雯的關(guān)系得到妥帖自然的緩和。值得關(guān)注的是小說第七十一回“鴛鴦女無意遇鴛鴦”，小說刻意強調(diào)時間背景為“此時園內(nèi)無人來往，只有該班的房內(nèi)燈光掩映，微月半天”，鴛鴦“也不曾提燈籠”，雖“趁月色見準(zhǔn)一個穿紅裙子梳鬅頭高大豐壯身材，的是迎春房里的司棋”，然卻由于視覺被遮蔽，沒有看清另一人為潘又安，誤認(rèn)作“他和別的女孩子也在此方便，見自己來了，故意藏躲恐嚇著?！?，不想?yún)s無意間道著司棋的“海底眼”，而這從故事的發(fā)展邏輯來說，也為后文的司棋之死埋下了伏筆。

第三，暮夜能夠增強小說人物的視聽聚焦效果。暮夜雖易于形成視覺上的遮蔽，但在視覺受限的情境中，視覺的能動性卻可以得到最大的調(diào)動，尤其是借助于燈、月等光源，形成視覺上的極力而視；同時，視覺的遮蔽也能促進聽覺等對外界的感知能力，人物憑借敏銳的聽覺以及朦朧模糊的視覺，亦能形成視聽上的聚焦效果。美國文藝?yán)碚摷野⒍骱Ｄ氛J(rèn)為，光線作為揭示生活的因素之一，“幾乎是人的感官所能得到的一種最輝煌和最壯觀的經(jīng)驗”，燈光、月光等光源在暮夜書寫中具有極為重要的作用。除了如《聊齋志異》卷四《花姑子》中安幼輿“暮歸，路經(jīng)華岳，迷竄山谷中，心大恐。一矢之外，忽見燈火，趨投之”等作為敘事的指引，以及營造“月明林下美人來”“春江花月夜”等詩意的情調(diào)外；燈光、月光還是“偷窺”敘事中的關(guān)鍵意象，如《金瓶梅》第八十三回中的秋菊“打窗眼里望里張看，見房中掌著明晃晃燈燭，三個人吃的大醉，都光赤著身子，正做得好”等，具有極強的“目擊”效果。關(guān)于此，《紅樓夢》有多角度的敘述，如第六十五回中賈璉來到外宅后“只見窗內(nèi)燈燭輝煌”，賈珍與尤三姐“正吃酒取樂”，在此，燈光猶如聚光燈一般，賈珍與尤三姐越禮“吃酒取樂”的場景通過燈光的聚焦被最大限度地放大，具有很強的舞臺效果與視覺上的沖擊力，畢現(xiàn)于讀者的閱讀想象之中。與之相似的是，小說第七十五回中尤氏偷窺薛蟠、傻大舅等人在寧國府“夜賭”，尤氏暗處“偷看”明處時，燈光的聚焦效果尤為明顯；而且“偷窺”還能夠通過小說人物的視線，對被窺視者進行“目擊式的追攝”，從而增強讀者“身臨其境的質(zhì)感”。特別是，小說第五十二回中的“勇晴雯病補雀金裘”，“病補雀金裘”的極強的畫面感，正是通過燈光的聚焦實現(xiàn)的；不止關(guān)于晴雯補裘的繪畫、影視均多強調(diào)燈光的作用，小說也不忘強調(diào)“移過燈來”這一細節(jié)。燈光在此的聚焦效果，是通過燈光把場景凸顯出來，讓晴雯補裘處于夜色中的最亮處，對讀者造成閱讀場景視覺上的沖擊力。

第四，暮夜還是變故、死亡的時間背景，強化了慌亂、恐怖的敘事氛圍。例如，小說中秦可卿、晴雯、尤二姐、黛玉等均死于夜間。其中，第十三回中秦可卿的死亡之夜最為典型。亂敲的云板，“府門洞開，兩邊燈籠照如白晝，亂烘烘人來人往，里面哭聲搖山振岳”的現(xiàn)場，尤其在燈籠的照耀下，晃動的人影、凄愴的哭聲都極力營造了慌亂、恐怖的氣氛。另外，如小說第七回中焦大在“天黑”時的醉罵(有趣的是，小說特意為焦大的夜罵設(shè)置了“燈燭輝煌，眾小廝都在丹墀侍立”的具有聚焦與圍觀效果的舞臺場景)；第八回中賈寶玉夜間酒醉后摔茶杯、攆奶母；第三十四回中賈寶玉被燭油燙了臉；第七十四回中的抄檢大觀園，幾乎都發(fā)生在夜間。除此，較為典型的還有小說第一回中元宵節(jié)英蓮的丟失所帶來的慌亂，特別是這種慌亂情緒又與緊接而來的火燒家宅相互激蕩，暮夜的慌亂、燈火的明暗閃爍以及大火蔓延的恐慌感，無不營造了慌亂的敘事語境。這一情調(diào)與其說是事件本身的，毋寧說更是作為當(dāng)事人的甄士隱的內(nèi)心幻化，體味“好防元宵佳節(jié)后，便是煙消火滅時”的由“烈火烹油”的慌亂到“煙消火滅”的沉寂的人生體驗。值得一提的是，元宵節(jié)丟孩子是明清小說中常見的故事情節(jié)，如《水滸傳》第五十一回中的“美髯公誤失小衙內(nèi)”、《二刻拍案驚奇》卷五“襄敏公元宵失子 十三郎五歲朝天”中的“襄敏公元宵失子”等，故事的時間背景均為元宵看燈之夜。探究此類故事的成因，很大程度上緣于觀燈的喧鬧擾攘本就容易發(fā)生“丟孩子”的事件，而且也易于在人群的擾攘與喧嘩、燈火的跳動與明暗中營造躁動不安的敘事氛圍，凸顯人物尋找孩子時急躁、慌亂的心理，達到心境與情境的契合。暮夜對于氣氛的營造，也體現(xiàn)于元妃省親的元宵之夜?！皥@中香煙繚繞，花彩繽紛，處處燈光相映，時時細樂聲喧”，“諸燈上下爭輝，真系玻璃世界，珠寶乾坤”，極盡繁華之能事，特別是在燈光的照耀下，更加一倍。有趣的是，元春“早見燈光火樹之中，諸般羅列非常”，告誡“萬不可如此奢華靡費了”。賈府的繁華，是在夜間燈光的照耀下顯現(xiàn)出來的，正如張竹坡在《金瓶梅》第七十九回夾批所云，“一部炎涼書，屢次寫燈。蓋以燈之熱無多時，且盡屬虛花，以比其炎熱不久也”，“燈光火樹”只是“瞬息的繁華”。這讓我們想到癩頭和尚對甄士隱的警告——“好防元宵佳節(jié)后，便是煙消火滅時”，或許這也是賈府“盛筵必散”命運的讖語。

五、暮夜與小說詩意情調(diào)的營造

日本學(xué)者今道友信認(rèn)為，“夜晚不只是藝術(shù)之鄉(xiāng)，在那里藝術(shù)得以形成；它也是藝術(shù)現(xiàn)象的拓展，并具備著藝術(shù)欣賞的尺度。夜晚是審美經(jīng)驗的故鄉(xiāng)”。在《紅樓夢》中，暮夜也是作為“藝術(shù)欣賞”的對象，作為曹雪芹的“審美經(jīng)驗”來書寫的。具體言之，《紅樓夢》中的暮夜書寫具有較為濃郁的詩意情調(diào)，相對于白晝書寫的多用散筆，暮夜書寫常用詩筆?！霸姽P”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層次:首先，小說人物創(chuàng)作了大量以暮夜為即景主題的詩歌，如小說第二十三回寫及寶玉住進大觀園后所作的幾首“即事詩”——《春夜即事》《夏夜即事》《秋夜即事》《冬夜即事》，以詩筆寫“真情真景”；第四十五回黛玉燈下“擬《春江花月夜》之格”賦兼具紀(jì)實與寫心的《秋窗風(fēng)雨夕》；以及如第七十六回黛玉、湘云凹晶館夜間聯(lián)詩中有即景賦成的警句“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等。

其次，《紅樓夢》中的詩詞還有較為明顯的“暮夜入詩”特征。暮夜被橫插入詩歌，往往并非寫實，而只是為了營造詩境，渲染情緒，具有“興”的功能；或者可以說，被橫插入詩的暮夜，很多時候只是“審美經(jīng)驗的故鄉(xiāng)”，是純粹的“藝術(shù)欣賞”的表達。在小說中，此方面的例證頗夥，如第二十三回下場詩“妝晨繡夜心無矣，對月臨風(fēng)恨有之”、第二十七回《葬花吟》中的“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第三十七回黛玉詩中的“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fēng)夜已昏”；以及第三十八回中釵黛等所題菊花詩中的“寥寥坐聽晚砧癡”“口齒噙香對月吟”“半床落月蛩聲病”等。月、青燈、夜雨、更漏、蛩聲等，均是古代文學(xué)暮夜書寫中的常見意象。如秦觀《何滿子》中的“蛩聲夜雨蓬窗”、賀鑄《驀山溪》中的“月侵窗，燈映戶”、《聊齋志異·連瑣》中的“玄夜凄風(fēng)卻倒吹，流螢惹草復(fù)沾帷”等，《紅樓夢》的相關(guān)書寫正是承襲這一書寫傳統(tǒng)而來。

第三，以濃郁詩意的散筆書寫暮夜也是《紅樓夢》中暮夜書寫的突出特點。當(dāng)然，以濃郁詩意的散筆營造小說情調(diào)是古代小說中的常見修辭策略，如《林蘭香》第二十七回中耿朗與妻妾的元宵夜飲即以“是時纖云不作，素月?？眨嫏谶呂灮鸬惋w，芳徑里蛩聲迭奏”等詩筆寫出；《女才子書》卷一《小青》也極力渲染暮夜的詩意情調(diào)，力圖營造與人物心理相近的感傷情緒:“時已半夜，但聞雨聲淅瀝，亂灑芭蕉；風(fēng)響蕭疏，斜敲窗紙；孤燈明滅，香冷云屏。而愁心耿耿，至?xí)圆荒艹擅?。”但在《紅樓夢》中，這一小說敘述卻能夠跳出“畫欄邊螢火低飛，芳徑里蛩聲迭奏”等尚帶有駢儷化、程式化敘述特征的窠臼，而以更為細膩與多元的筆法創(chuàng)設(shè)詩境。如小說第二十六回黛玉夜訪寶玉被阻門外，“越想越傷感起來，也不顧蒼苔露冷，花徑風(fēng)寒，獨立墻角邊花陰之下，悲悲戚戚嗚咽起來”，“蒼苔露冷，花徑風(fēng)寒”的帶有冷意的環(huán)境襯染，“墻角花陰”的帶有收斂與遮蔽意味的空間象征，都烘托與強化了林黛玉的“傷感”情緒及其“感傷美”；與之相似者還有，小說第四十五回中林黛玉強烈的暮夜體驗，“日未落時天就變了，淅淅瀝瀝下起雨來。秋霖脈脈，陰晴不定，那天漸漸的黃昏，且陰的沉黑，兼著那雨滴竹梢，更覺凄涼”，“窗外竹梢焦葉之上，雨聲淅瀝，清寒透幕”，小說此處的散筆書寫正與其此夜所賦的《秋窗風(fēng)雨夕》形成語言與意境上的“文本互涉”，而且與之形成“互文”關(guān)系的更是溫庭筠《更漏子》“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等“夜雨”書寫傳統(tǒng)?？缥捏w的“互文”亦使此處的散筆充滿了濃郁詩味。在《紅樓夢》中，小說第七十六回中對林黛玉和史湘云在凹晶館聯(lián)詩時的夜景也進行了一番純粹寫景的詩化描寫，“天上一輪皓月，池中一輪水月，上下爭輝，如置身于晶宮鮫室之內(nèi)。微風(fēng)一過，粼粼然池面皺碧鋪紋，真令人神清氣凈”，聯(lián)詩的行為本身就浸潤于詩情畫意之中，真可謂有此景方有此詩，有此詩方不負有此景。

李慶西認(rèn)為，“氛圍雖然是藝術(shù)的形式手段，但它對于作品的整個主題思維方向也可能具有某種直接的制導(dǎo)作用”。細讀《紅樓夢》中的暮夜書寫文本，即可對其中蘊含的感傷情緒有著深切體味，特別是小說中關(guān)于元宵節(jié)、中秋節(jié)等夜間節(jié)日的書寫，往往有一以熱鬧開始，以凄清傷感結(jié)束的敘述程式。閑愁、感傷與凄涼是夜晚的底色，如曹植《雜詩五首(其二)》中的“太息終長夜，悲嘯入青云”、韋莊《浣溪沙》中的“夜夜相思更漏殘，傷心明月憑闌干”，以及元代白樸《唐明皇秋夜梧桐雨》雜劇中的“斟量來這一宵，雨和人緊廝熬。伴銅壺點點敲，雨更多淚不少。雨濕寒梢，淚染龍袍；不肯相饒，共隔著一樹梧桐直滴到曉”等，“寫夜”也是古代各體文學(xué)表達感傷情緒的一種較為普遍的修辭策略。筆者認(rèn)為，《紅樓夢》中的暮夜書寫正可視作是對這一文學(xué)與文化傳統(tǒng)的呼應(yīng)，以及對小說濃郁的“色空”思想所流露的感傷情緒的獨特表達。

綜言之，暮夜在《紅樓夢》中雖占據(jù)了小說時間總數(shù)的一半，但長期以來卻未得到應(yīng)有的關(guān)注。作為“與白天的現(xiàn)實截然不同的一個豐富多彩且充滿活力的文化”，《紅樓夢》中大量的暮夜書寫不僅具有獨特的文學(xué)價值，也蘊含了豐富的文化因子，值得我們對之展開深入細致的探討，而本文就是在這方面的一個嘗試。

注釋

① 王蒙《紅樓啟示錄》，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1年版，第306頁。

② 相關(guān)研究頗夥，參見王慧《〈紅樓夢〉里的時間與空間——以大觀園為中心》(《紅樓夢學(xué)刊》2007年第6輯)、張洪波《〈紅樓夢〉中的敘述時間問題》(《紅樓夢學(xué)刊》2009年第5輯)、李英然《〈紅樓夢〉的時間敘事策略》(《紅樓夢學(xué)刊》2013年第2輯)、詹丹《〈紅樓夢〉敘事與時間問題》(《都市文化研究》2017年第2期)等；值得關(guān)注的是，翟明剛《宇宙圖式與〈紅樓夢〉的時間悲情》(《明清小說研究》2004年第4期)對《紅樓夢》中“黃昏和夜晚兩個時辰的時間悲情感受”有較為具體的闡述，但此有趣且值得關(guān)注的問題，卻未引起研究者的廣泛關(guān)注。

③ 吳智斌《〈海上花列傳〉“夜”敘事時空的近代建構(gòu)》，《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研究叢刊》2017年第10期。

④⑦ 葛兆光《嚴(yán)昏曉之節(jié)——古代中國關(guān)于白天與夜晚觀念的思想史分析》，《臺大歷史學(xué)報》2003年第32期。

⑤ 黃霖等《中國古代小說敘事三維論》，上海書店出版社2009年版，第124—166頁。

⑥ 參見李桂奎《〈水滸傳〉的“夜化”敘事形態(tài)及其文化意蘊》(《南開學(xué)報》2009年第1期)、張玉蓮《古小說中的“夜間”敘事研究——以人鬼冢墓遇合故事為例》(《青海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2015年第2期)、董定一《夜幕下隱秘的欲望呈現(xiàn)——〈金瓶梅〉的“夜化”敘事初探》(《聊城大學(xué)學(xué)報》2016年第4期)等論文的相關(guān)闡述。

⑧ 凌濛初著，陳邇冬等校注《二刻拍案驚奇》，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1年版，第684頁。

⑨[11] 曹雪芹著，無名氏續(xù)，程偉元、高鶚整理，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校注《紅樓夢》，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8年版，第611、1009—1010頁。

⑩ 參見孟羽中《〈紅樓夢〉中的上夜人——兼談賈府安全治理》(《紅樓夢學(xué)刊》2016年第1輯)。

[12][20] 隨緣下士編輯，于植元校點《林蘭香》，春風(fēng)文藝出版社1985年版，第124、211頁。

[13] 參見拙文《〈紅樓夢〉中“黛玉失眠”的文學(xué)與文化史考察》(《紅樓夢學(xué)刊》2018年第2期)。

[14] [美]魯?shù)婪颉ぐ⒍骱Ｄ分?，滕守?等譯《藝術(shù)與視知覺》，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84年版，第410頁。

[15][17] 蘭陵笑笑生著，王汝梅等校點《張竹坡批評金瓶梅》，齊魯書社1991年版，第1339、1273頁。

[16] 李桂奎《〈水滸傳〉時間設(shè)置的“夜化”與敘事效果的強化》，《玉溪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07年第2期。

[18] 參見詹丹《城市狂歡的傳統(tǒng)表現(xiàn)和〈紅樓夢〉的元宵節(jié)慶》(《紅樓夢學(xué)刊》2008年第3輯)的相關(guān)闡述。

[19] [日]今道友信著，謝紹君譯《夜晚對于審美經(jīng)驗的意義》，《美術(shù)史論》1991年第4期。

[21] 鴛湖煙水散人著，馬蓉校點《女才子書》，春風(fēng)文藝出版社1983年版，第6頁。

[22] 李慶西《論氛圍——小說和其他敘事文學(xué)的一個特殊表現(xiàn)范疇》，《文藝評論》1984年第2期。

[23] 王季思主編《全元戲曲(第一卷)》，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0年版，第512頁。

[24] 參見翟明剛《宇宙圖式與〈紅樓夢〉的時間悲情》(《明清小說研究》2004年第3期)。

[25] [美]A·羅杰·?？似嬷?，路日俊、趙奇譯《黑夜史》，湖南文藝出版社2006年版，第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