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竹君
我自幼在城市生活,和絕大多數城市人一樣,當我遠走他鄉(xiāng),我心心念念的,不是“綠樹村邊合”的古老鄉(xiāng)村,而是我們生于斯長于斯的鋼筋水泥森林。
我的姥姥家坐落于一個極其普通的小村。在我的印象中,上小學以前,每逢回姥姥家我必定哭鬧,那土墻圍著的小院、墻上湛藍的天、天底下龍鐘的老棗樹、樹下肆意的小花,在幼年的我心里,竟像是沒有半分色彩。后來年歲漸長,也許是一種普遍的敬老之心,也許是一種外延的愛母之情,也許只是因為理固宜然,不管什么原因,總之,和我愛自小嬌養(yǎng)我的爺爺奶奶的心是不同的。當我要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便知道,這層心思,我賴不掉。
每當我從省城回到生養(yǎng)了我的母親的農村,就會想起一句詩:“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生客了!”(艾青《大堰河,我的保姆》)。這樣熟悉的陌生感也橫亙在我和姥姥家之間,仿佛是仙俠小說中的結界,明明看得到,卻到不了。我想這樣的“結界”一定不獨我有,也同樣橫亙在很多有鄉(xiāng)村血緣的城市人心里。我給我們這群人起了個很不嚴謹的名字“農轉非二代”,一部分人甚至繁育了“農轉非三代”。城鄉(xiāng)一體化除了協調城鄉(xiāng)發(fā)展,也像一個橡皮擦,不緊不慢地擦掉了我們的鄉(xiāng)情和鄉(xiāng)憶,尤其對北方人而言。我們的上一輩從農村來到城市打拼,在城市立足,也愛著鄉(xiāng)村。那種對于故土的孺慕之思,在我們身上已不可復現。有一句歌詞“回不去的名字叫家鄉(xiāng)”,多滑稽啊,火星上都已發(fā)現生命體,也許在你我可見的將來,就有人可以移民火星,而記憶中的故鄉(xiāng)卻再也回不去了。
北宋詩人陳師道窮困潦倒,無以養(yǎng)妻兒,只能任岳丈將妻兒帶走。再見妻兒時有一首《示三子》,字字摧人心肝,歷來為人傳誦,其中有一句“兒女已在眼,眉目略不省”。分別太久,陳爸爸已經有些認不出自己的親生兒女了,親生父子尚且如此,更何況一年回不了幾次、更多存在于字眼里的故鄉(xiāng)呢?
近幾年,有一檔明星親子真人秀節(jié)目《爸爸去哪兒》,明星父子們在每個村子住三天兩夜,參加一些特色體驗活動,尤其有一大看點是“選房子”環(huán)節(jié)———每到一村必有一間條件最差的房子,隨著節(jié)目組漸漸技窮,體現出“沒有最差,只有更差”的旨趣。然而,出乎人們意料的是每個孩子眼睛里的陋室之陋創(chuàng)造出一個美得飛起來的小世界,芬芳純潔,他們在其中欣然自得其樂,與劉禹錫的《陋室銘》豈止天壤之別!
但是且慢!他們畢竟是過客。真人秀里的一切只是體驗,不是生活,他們是村莊的客人,對于他們,此生很可能只有這一次的三天兩夜鄉(xiāng)村生活體驗,就像好多人都愛吃臭豆腐,卻不會有人把它當成每日的飯食。而真正從小生活在鄉(xiāng)村的孩子,有很多是窮怕了,苦夠了,“黃鶴一去不復返”,這也是很多山村脫貧難的原因之一。
不由得想起不久前在瀏覽人民日報官方微信公眾號時看到的一篇文章,標題為《告訴你一個真實的農村“80后”不會種地,“90后”不提種地》,作者的坦率讓我深受震撼。很多人口大省也是勞動力輸出大省,農村勞動力嚴重不足,在一些地方“土地流轉”也只能減緩而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今年年初“蒜你狠”“姜你軍”在不遠的將來,恐怕會成為“新常態(tài)”?!澳弥痫埻胗戯埑浴笨謱⒉皇切φ?。
每個人都有魂牽夢縈的家鄉(xiāng)味道,老宅院里飄出的炊煙是系著游子的最后一縷游絲。終有一天這縷炊煙會被上帝之手剪斷,那時的你,可還愿意回故鄉(xiāng)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