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士鵬
昨日,我又一次見到了凌晨兩點的校園。
因為今天早上還有課,所以昨晚很早就睡了。十二點,我睡得正香,嘴唇突然傳來一股劇痛,像是被螃蟹用鉗子夾住了一樣。
被蟲子咬了——一個讓我不寒而栗的念頭閃過腦海。蟲子咬了我十多秒,我不敢動,實在忍不了了,才用手去撥。它有著堅硬的觸感,應是一個硬殼類的小昆蟲, 在嘴上抓住,用力才能拽下來。
我知道不能把它隨手扔在床上,但是黑燈瞎火,沒時間解開蚊帳,先逃離它的魔爪為第一要務。
等我坐起身來,用手機去照,馬上發(fā)現了它,居然是一只很是修長的蜈蚣!它正抖動著觸角和爪子,在被子的褶皺間飛快地爬行著。
這簡直是個視覺炸彈。我趕緊用被子把它捏住,大聲喊著舍友的名字,把他叫醒:“幫我遞一張紙?!币驗閾陌驯蛔优K,我沒有用狠力,結果紙還沒來,蜈蚣就溜了出去,密密的腳一起揮動,扭動著從縫隙間鉆到床底下,不知所蹤。這讓我的心里多了一根刺。
此時, 我的嘴上迅速地鼓出了一個血包,淌著膿水,很疼。疼的種類還不唯一,有時候是瘙癢的疼,有時候是針刺般的疼,時而鋒利時而鈍,時而挑動時而拉扯。不會有毒吧,我苦笑著想到。
靜心思考,我住在三樓,床上還掛著蚊帳,這只蜈蚣是怎么一步一步爬上來,并爬到了我的枕頭旁,等到半夜我睡得正熟的時候,再爬到了我的臉上,然后對著我的嘴唇狠狠地咬下去?要知道,那時候我正在呼吸, 鼻孔間進出著熱氣,它就大大咧咧地趴在鼻子下面,咬著我,這是多大的膽子。我突然有些慶幸,要是它再大膽點,直接往我鼻孔里面鉆,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我沒找到蜈蚣,也不能繼續(xù)耽誤舍友睡覺,但我更沒辦法回床繼續(xù)睡覺,干脆出門,準備去研究生的辦公室睡覺。
走過校門的時候, 我思前想后還是騎車去了省人民醫(yī)院。蜈蚣好歹是五毒之一,而且反正也睡不著了,就當散散心。醫(yī)生很是震驚,當場就夸贊我們學校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很好,不過他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他參考著系統(tǒng)給出的意見,給我開了消炎藥和抗過敏藥,叮囑道:“如果出現過敏反應,比如蕁麻疹或者呼吸困難,一定要再過來?!?/p>
我到辦公室時, 整棟樓空無一人,只有廁所的燈還亮著。此時,嘴唇上的腫塊已經消退了,只剩下一個紅點,結了痂。窗外,凌晨兩點多的校園在靜默中陷入無垠的黑暗。濃密的梧桐樹擋住了路燈,山上的樹林站成一堵圍墻,只剩下遠方街市的燈光映亮了夜空,就像發(fā)光的水母,漂浮在黝黑的海面上。
其實,生理上的疼痛無足掛齒,心理陰影才是這件事最大的后遺癥。
這可能是老校區(qū)專屬的“福利”。大學都會有老校區(qū)和新校區(qū),老校區(qū)雖然有著厚重的人文歷史氛圍,有著頂尖的學術專家,但是老就意味著難以翻新或維修,無法大動干戈。既定的根基限制了未來的絕大部分變化。同時,老還意味著神秘與深邃。宿舍旁邊就是山, 樹蹭著宿舍樓的墻生長。沒人知道山上茂密的樹林里生長了多少小生靈?盛夏時節(jié),山路會被草木覆蓋,那時候,山上的聲音只有大山能夠聽懂。那些百年老樹是和學校同齡的“老校友”,它們看著我們,與看著鳥與蟲是同樣的目光。不過,它們對小生靈們更偏愛點吧,主動給小生靈們提供免費的宿舍,純天然,極為寬敞,這點確實讓我羨慕。而我們只能關上所有的窗戶,祈禱蚊子不要把我們當作移動的食堂。
這種環(huán)境是最能磨礪人的。如果連蟲子都無法睥睨,又何談翱翔九天?這是抵達不平凡的必經之路,能夠正視、擺脫心中的怯弱和不適,任由蟲子游走而談笑自若,是一顆強大而堅定的內心最有力的證明。
而面對這類小蟲,最高的境界則是接納和欣賞吧,如同古樹一樣。劉亮程有一篇文章《與蟲同眠》,里面寫道:“我在草中睡著時,我的身體成了眾多小蟲子的溫暖巢穴。那些形態(tài)各異的卑小動物,從我的袖口、領口和褲腿鉆進去,在我身上爬來爬去,不時地咬兩口,把它們的小肚子灌得紅紅鼓鼓的。”在古老的時代,人們百年之后,身體的所有都將在蟲子的腹中分解,投入大自然生生不息的輪回里。從草木的旁觀者角度,我們和蟲子又有什么區(qū)別?一樣渺小,生命短暫。只不過在進化中,我們走上了智慧的大道,而蟲子們始終蜷縮在陰暗潮濕的角落。但人類最初的多細胞始祖,與蟲子或許也曾稱兄道弟。
可惜,我雖然向往著天人合一,向往著人與自然在永恒的維度中實現和諧,卻無法忍受它們對我的血和肉體的味道稱贊不已。中午,我從超市里買來了樟腦丸和殺蟲劑。我不必知道它在哪兒,也不必把它找出來,卻能讓它灰溜溜地逃竄,甚至一命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