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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果,聽到請回答

    2021-11-08 13:10:58簡蔓
    花火A 2021年3期
    關(guān)鍵詞:林果姐姐幼兒園

    簡蔓

    1

    高中入學(xué)快兩個月了,幾乎沒有人叫出過林果的名字。

    她按時完成作業(yè),按時做值日,按時到校,不曠課、不早退,循規(guī)蹈矩,的確很難被惦記。

    漸漸地,林果都快忘了被別人叫起的感覺了。

    晚上,她涂保濕面霜的時候,看著鏡子里那個樣貌平凡的自己,突發(fā)奇想地叫了一聲:“林果?!?/p>

    空洞的聲音被圍困在密閉的房間里,從墻的這一頭撞到那一頭,她差點(diǎn)沒被自己尷尬死。

    再也不做這么羞恥的事了。林果暗暗發(fā)誓。

    那天晚上,林果做了一個夢。

    夢里,她的名字被寫在一張紙片上,頂端穿了繩子,系在一棵松樹上。一陣強(qiáng)風(fēng)吹過,紙片飛遠(yuǎn)了。無論她怎么追都追不上。

    這個夢讓林果很累,被鬧鐘吵醒的時候,她努力掀起沉重的眼皮,迷迷糊糊走進(jìn)隔壁房間,拍了拍床上蜷成一團(tuán)的小人:“米多,起床了。”

    “我不要!”小男孩崩潰地喊,“我不要起床,我不要去幼兒園!”

    “乖啦!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不去幼兒園就只能一個人在家里哦?!绷止笱艿刂貜?fù)著每天早上都要說一遍的話,拽著還在哭喊的小朋友起身。

    “陳米多,快起床!”

    在林果姐姐的一聲呼喝后,抗議失敗的米多乖乖就范了。

    十五分鐘后,林果左手拎著牛奶面包,右手領(lǐng)著四歲的米多出門了。

    在一眾送孩子的家長當(dāng)中,穿著高中生校服的林果有些顯眼。但現(xiàn)在,基本已經(jīng)沒有人再向她投去異樣的目光了。甚至還有家長熱絡(luò)地主動與她搭話:“今天也是小姨送米多上學(xué)啊。”

    林果報以羞澀的笑容,在學(xué)校門口跟米多再見,看著他不情不愿被老師帶進(jìn)教室后,她走到一旁的公交車站等車,突然看到一個眼熟的面孔。

    是與她同班的程宿。

    他臭著一張臉,手里牽著一個正癟嘴抽泣的小女孩,女孩扎著兩個小辮子,懷里還摟了一只粉兔子,跟一旁眉眼冷硬的少年形成鮮明對比。

    “舅舅拜拜?!毙∨⒛搪暷虤獾卣f。

    “拜拜拜拜?!背趟薏荒蜔┑鼗亓艘痪?。

    林果不自覺地?fù)P起了嘴角。班里那個總是耀武揚(yáng)威、吆五喝六的少年與眼前的“舅舅”重疊在一起,真挺好笑的。

    “哎!別笑了,你的牛奶面包吃不吃?不吃賣給我吧?!?/p>

    林果愣了幾秒鐘才反應(yīng)過來,程宿是在跟自己說話。

    “呃……”她摸了摸自己空空的肚子,誠實地回答,“我要吃的?!?/p>

    “那分我一半總行吧?”程宿朝她伸出手,“畢竟大家是同班同學(xué)?!?/p>

    他竟然認(rèn)識她?

    林果一激動,真就掰了一半面包給他。

    程宿三下五除二塞進(jìn)嘴里,口齒不清地說:“今早上起晚了,沒來得及吃早飯,這個點(diǎn)兒去哪兒買吃的都得遲到,最近教務(wù)主任天天在學(xué)校門口堵人,我可不想被他碎碎念,煩死了。”

    林果看著殘留在他嘴角的紅色果醬,實在忍不住提醒道:“那里……那里有東西?!?/p>

    程宿不拘小節(jié)地伸手抹掉,正巧公交車進(jìn)站。他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招呼林果:“你不走?。俊?/p>

    林果回過神,朝打開的車門跑過去。

    正值早高峰,車廂里很擁擠,程宿站在林果身后,噴出的氣息落到她的頭頂,熱熱的。

    “那個小不點(diǎn),是你什么人?”他毫無征兆地出聲問道。

    “我外甥?!绷止怨源鸬?,“讀高中之后我借住在姐姐家里,正好學(xué)校方向跟小外甥上學(xué)的幼兒園一致,時間也吻合,就順便送他上學(xué)了?!?/p>

    程宿“撲哧”笑出了聲:“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你回答這么多干嗎?”

    林果有點(diǎn)窘。她垂下頭,不說話了。

    “不過……”程宿再度出聲,“我們還挺像的?!?/p>

    林果大驚失色,她跟程宿完全是八竿子也打不著的兩個人,他們怎么可能相像?

    到站后,程宿從她手里搶過了那盒一直忘記喝的牛奶:“我看你也不餓,送我吧?!?/p>

    林果的手指動了動,掌心空了。

    2

    林果也沒想到,進(jìn)入高中后,她接到的第一個同學(xué)打來的電話,來自程宿。

    大清早的,他著急忙慌地問她:“幼兒園布置的作業(yè),那個什么凍冰花,你弄了沒有?幫我?guī)б环?。?/p>

    凍冰花是幼兒園的一項主題課程,要求把兩朵塑料花瓣分別泡進(jìn)加了水的量杯里,然后凍進(jìn)冰箱,一份留在家里玩,一份帶去學(xué)校供小朋友們觀察。

    “可是……”林果看了看米多,“那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能做主吧?”

    “你這丫頭死腦筋啊,你先借我一份,放學(xué)我那個凍好了,再還你不就行了?!背趟逈]好氣地抱怨,“誰讓你昨晚不提醒我一下,搞得我這么被動?!?/p>

    林果很無語,這事怎么還怨到她頭上了?幸好米多夠大度,愿意拿出一份給程宿救急。

    他們約在學(xué)校門口“交易”,小女孩拿到冰花之后頓時恢復(fù)了笑臉,程宿也暗暗舒了口氣。

    一起回學(xué)校的路上,程宿還是站在林果身后,他從褲兜里掏出兩袋草莓形狀的餅干,繞過她的肩膀,丟到她手里。

    “給你?!?/p>

    “什么???”

    “謝禮?!?/p>

    “呃……”

    “你別看這玩意小,很貴的,都是我姐買給好好的進(jìn)口零食?!背趟藓苷J(rèn)真地說,“吃吧,聽說添加了很多好東西,吃了長智力?!?/p>

    林果汗顏。她還記得上次考試程宿拿了倒數(shù)第一,他才需要長智力吧!

    下車后,他囑咐她:“晚上六點(diǎn)半在幼兒園旁邊的炸雞店見一面吧,我把東西還你?!?/p>

    林果點(diǎn)點(diǎn)頭。

    “嘖!”程宿看著她,突然咧開嘴巴笑了,他伸手從后面擼了擼她的頭發(fā),感嘆,“真悶啊,你這丫頭?!?/p>

    程宿雖然看起來吊兒郎當(dāng)?shù)模€是很守信用。

    林果到快餐店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在位子上等她了。學(xué)校下午五點(diǎn)半放學(xué),七點(diǎn)上晚自習(xí),他其實可以直接把東西帶到學(xué)校給她,就不用這么來回折騰了。

    林果支支吾吾地說出自己的見解后,程宿看著林果,搖頭:“那可不行,我是出了名的壞學(xué)生,跟你牽扯會帶來很多麻煩的。你在學(xué)校也要假裝不認(rèn)識我。”

    林果呆了呆,說:“好的?!?/p>

    程宿又被林果逗樂了:“真聽話,你比我那個小外甥女好管多了?!彼训陠T上來的炸雞套餐往林果的方向推了推,“吃吧,請你的。”

    林果也沒客氣,自從米多三餐都在幼兒園吃飯之后,她很久沒有吃肉了。畢竟不是住在親姐姐家,她也不敢挑三揀四的。

    媽媽遭遇事故去世之后,林果最大的改變就是不會提要求了。

    父親要再婚,她同意了。

    對方是比父親年長十歲的阿姨,她的女兒比林果大十五歲,已經(jīng)在市里結(jié)婚成家。

    林果中考時發(fā)揮得不錯,考進(jìn)了市一中,正好離姐姐家不遠(yuǎn),家人商議,讓她省下住宿費(fèi),借住在姐姐家。

    哪怕她的房間是逼仄陰暗的雜物間,她也同意了。

    總的來說,她其實也沒有吃什么苦頭,繼母和姐姐對她也算過得去。起碼米多喝不完的牛奶,姐姐都會給她喝。但她就是覺得有什么東西改變了。

    她再也不使性子了,再也不會說“不”了。

    總是唯唯諾諾、小心翼翼地,雖然并沒有人責(zé)罵過她。

    “你還挺能吃?!背趟蘅粗媲岸哑饋淼墓穷^,揚(yáng)揚(yáng)眉。

    林果飽餐一頓,心情好得不得了。晚自習(xí)放學(xué)后,她拎著程宿還回來的凍冰花走進(jìn)米多的房間,發(fā)現(xiàn)他居然還醒著。

    “米多,小姨借你的東西還回來了哦。不過有點(diǎn)化了,我重新幫你放進(jìn)冰箱冷凍吧?!?/p>

    “小姨。”米多叫住打算轉(zhuǎn)身的林果,睜著無辜得大眼睛,神秘地對她說,“今天幼兒園老師給我們上了繪本課,我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了?!?/p>

    “嗯?”林果揚(yáng)起嘴角,驚訝地反問,“什么真實身份?”

    “灰姑娘。”米多大笑起來,“小姨就是住在鍋爐房里臟兮兮的灰姑娘。”

    林果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

    3

    林果花了兩分鐘給自己剪了個頭發(fā)。原本已經(jīng)留到脊背的長發(fā),被她一剪子齊了肩。

    灰姑娘是長發(fā),但她不是。

    因為沒有經(jīng)過專業(yè)的修剪,林果的學(xué)生頭看起來憨憨的。不過她倒是無所謂,反正也沒有人會注意到她。

    可惜,這個想法還沒有持續(xù)半小時就被打臉了。

    在送完米多轉(zhuǎn)身的間隙,林果又碰到了程宿。

    他指著林果狂笑,笑了足足有五分鐘,惹得旁邊的人不斷側(cè)目。林果嫌丟臉,只好拉起自己外套上的帽子罩到頭頂。

    “你看起來更笨了?!背趟藿K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認(rèn)真點(diǎn)評。

    林果懶得理他,扭身上了公交車。

    程宿跟在她身后,歪了歪頭,問她:“怎么了你?有什么想不開的,跟哥說說?!?/p>

    林果咬著嘴唇,忽然覺得特別委屈。她的眼睫顫了顫,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不想當(dāng)灰姑娘。”

    程宿不置可否地冷哼一聲,隔著帽子拍了拍她的腦袋:“做什么春秋大夢呢?你想當(dāng)灰姑娘也當(dāng)不了,這世上哪里有王子會趕來拯救你?”

    林果怔了怔,忽然覺得程宿說得挺有道理的,她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程宿望著破涕為笑的林果,無奈地?fù)u頭:“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奇奇怪怪的女孩子?!?/p>

    林果不知道別的女孩子都是怎樣的,但是她想,她們應(yīng)該不會像她這么奇怪。比如:她最喜歡課間站在樓道的窗口往下望。

    每當(dāng)那時,校園里會出現(xiàn)此起彼伏的呼喚聲。

    “李響!”“徐暢!”“申奧!”“鄧子軒!”……

    被叫住的人會在此時扭過頭,以各種方式開心地回應(yīng)對方。

    林果羨慕那些被叫到名字的人,但從沒有人叫過她。

    如果她還在縣城讀高中,至少會遇到幾個初中同學(xué),但來到這里,一切都成了陌生的。大半年過去,依然陌生。

    她沒能融入新的校園生活,就好像她根本沒能融入新的家庭生活。

    林果總覺得自己游離在邊緣地帶,越努力走進(jìn)人群,越偏離正軌。

    她繞在一個圈外面,饑渴地聆聽著里面的歡聲笑語,竟然慢慢也覺得有一點(diǎn)快樂了,哪怕那些快樂與她無關(guān)。

    正當(dāng)林果沉浸于自己的思緒中,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呼喊:“林果!”

    她懷疑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閉上眼睛晃晃腦袋,那人喊得更急切了。

    “林果、林果、林果……”

    在一串名字的攻勢下,林果下意識地抬起頭,一顆籃球“砰”的一聲砸到了她的腦門上。

    巨大的沖擊讓她眼前一黑,坐到了地上。

    她回過神來時,發(fā)現(xiàn)身前圍了一圈人,臉最大的那個是程宿,他離她很近,看到她清醒了,眉毛一皺,怒了:“我叫了你那么多聲你都沒聽到嗎?”

    林果蒙蒙地問:“剛剛你叫我了?”

    “對??!”程宿還是很氣,“我叫林果、林果、林果,結(jié)果你還跟個木頭樁子一樣在那兒,看吧,被砸了吧!”

    說著他又轉(zhuǎn)頭朝肇事的男生吼道:“叫你不要在樓道里打球偏不聽,樓下那么大球場不夠你禍害是吧?”

    男生自責(zé)地抓了抓腦袋:“我又不是故意的,手一滑就……”

    他彎腰,審視著腦門紅了一大片的女孩,問:“林果,你沒事吧?”

    “怎么可能沒事?”程宿搶話道,“砸你一下試試有沒有事。”

    終于弄清狀況的林果垂下頭,輕輕吸了吸鼻子。

    男生們立刻慌了:“哭了哭了,這可怎么辦?”

    “你哪兒不舒服?頭疼是嗎?”程宿連忙問,“要不帶你去醫(yī)務(wù)室看看吧?”

    林果揚(yáng)起沾滿淚痕的臉,笑得比哭還難看:“我沒事,我還挺開心的。”

    程宿愣了幾秒鐘,起身沖著旁邊的男生攤攤手,正色道:“完了,真砸傻了?!?/p>

    4

    林果很快就證明了自己沒被砸傻。

    幼兒園萬圣節(jié)要舉辦狂歡派對,特意邀請家長們參加,米多的爸媽忙著加班,任務(wù)自然落到了林果頭上。

    而程宿的姐姐因為馬上到預(yù)產(chǎn)期了,正在家靜養(yǎng)。除了程宿,沒人有時間陪好好參加活動。

    本來他以為,所謂的派對不過是大家一起吃吃喝喝就完了,哪知道,老師要求所有人,包括家長在內(nèi),都要盛裝打扮。

    小朋友的cosplay(角色扮演)服裝,他們的家長倒是都提前準(zhǔn)備了,但林果和程宿的衣服,他們便默認(rèn)他們自行解決。

    程宿在電話里跟林果發(fā)牢騷:“又不提前說,臨時通知我,就這一晚上時間,我上哪兒準(zhǔn)備衣服去?”

    林果想了想,試探地開口:“要不……我給你準(zhǔn)備一件?”

    程宿來興致了:“你還會做衣服?”

    “別抱太大希望?!?/p>

    “那行!”程宿想當(dāng)然地忽略了林果的不自信,“全部交給你了,明天見?!?/p>

    可惜第二天傍晚,看到林果手里那條巨大的深藍(lán)色披肩時,程宿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這什么???一塊布?”

    “呃……”林果撓了撓后腦勺,安撫他,“其實,這不是一塊普通的布,它是可以……”林果說著拿起自己那塊一模一樣的,直接蓋住腦袋,解說道,“這樣……這樣……然后再這樣……就好了?!?/p>

    程宿和兩個小朋友吃驚地看著她,全部呆住了。

    林果緊張地問:“怎么了?我‘COS(扮演)的是《千與千尋》里的無臉男啊。不像嗎?”

    程宿狂笑起來。他拍著林果的肩膀,給予了很高的贊賞:“絕了,林果,你真是絕了。”

    直到林果按照自己的方法給程宿裝扮好之后,才明白他為什么覺得自己絕了。

    原來是丑絕了。

    他們沒有配套的面具,只能用化妝品大致在臉上修飾一下。而且,林果忘了考慮程宿的身高問題,雖然披肩已經(jīng)足夠大了,但是程宿比她高了快一頭,他披上長度只到膝蓋,看起來像是很用力地裝扮過,可惜扮得四不像。

    在兩個小朋友疑惑的眼神中,他們就這樣入場了。

    盡管很多家長都裝扮得很敷衍,但看到林果和程宿,還是會不自覺地自信起來。

    受盡了嘲笑之后,程宿咬牙切齒地小聲質(zhì)問林果:“你就不能正常點(diǎn),找兩個披風(fēng),我們扮個公主王子什么的也比現(xiàn)在強(qiáng)吧?”

    林果很無辜:“我的確這么想過,但你說過,世界上沒有王子?!?/p>

    程宿默默翻了個白眼:“難道世界上有無臉男嗎?”

    林果想了想:“哦,好像也沒有?!彼戳丝闯趟薏粷M的模樣,不服氣道,“反正……至少我想到了辦法,可你連辦法都沒想到。”

    程宿捏了捏拳頭,簡直要?dú)馔卵恕?/p>

    活動結(jié)束,小孩子們都玩累了,吵吵鬧鬧地要抱抱。

    林果吃力地背起米多,程宿輕松地抱著好好。他們住的小區(qū)離得不遠(yuǎn),兩個人沉默著往回走。

    氣氛尷尬,林果沒話找話:“今天我還挺開心的,呵呵?!?/p>

    程宿冷哼:“你應(yīng)該說,今天我們還挺丟臉的?!?/p>

    林果聳聳肩:“兩個人一起丟臉也挺好的,殺傷力減半。”

    程宿“嘁”了一聲,沒反駁。

    他們路過一家新開的游泳館,發(fā)傳單的小伙子熱情地跑過來,招呼道:“兒童游泳,辦卡優(yōu)惠?!?/p>

    “不辦!”

    兩人異口同聲地拒絕之后,相視大笑起來。

    林果看著少年眼睛里閃動的星光,忽然間相信,有些快樂也開始屬于她了。

    “周末我生日,叫了朋友們來家里聚聚,你敢不敢來?”

    林果愣了愣,忽然笑了:“有什么不敢的。”

    “行,那就等著你了?!?/p>

    5

    可惜,林果失約了。盡管她周六特意跑出去選好了生日禮物。

    但當(dāng)她拿著包裝精美的漂亮護(hù)腕走進(jìn)家門后,敏銳地察覺到了氣氛不同尋常。

    姐姐一臉嚴(yán)肅地坐在客廳沙發(fā)上,聽到門響,趴在地毯上玩玩具的米多回頭看了她一眼,迅速起身跑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

    “林果?!苯憬憬兴?,“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p>

    林果順手將禮盒藏到身后,走過去。

    “我和我媽商量了一下,覺得下學(xué)期還是讓你轉(zhuǎn)回縣里的高中比較好,你爸也同意了?!?/p>

    林果吃了一驚,問:“為什么?”

    姐姐審視了她幾秒鐘,才答:“我畢竟不是你的家長,就算擔(dān)著姐姐這種稱呼,其實你我都明白,我們的關(guān)系并沒有那么親,很多話我都不方便說,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把你送回去比較好。”

    這話讓林果聽得云里霧里。她沉默了半晌,小聲道:“姐,讓我回去也沒關(guān)系,但我想知道原因?!?/p>

    姐姐拿起放在沙發(fā)上的手機(jī),解鎖后,掉轉(zhuǎn)屏幕展示給她。

    屏幕上的背景是幼兒園的萬圣節(jié)活動,相機(jī)定格的那一瞬間,正好是程宿幫她清理弄進(jìn)眼睛里的面粉。

    如果不是看到這張照片,林果都不知道,他們的姿態(tài)看起來竟然如此曖昧。

    “姐,你誤會了,這個男生是米多同學(xué)的舅舅,我們……”

    “你不用跟我解釋的。”姐姐語調(diào)平和地打斷她,“你也看到了,我和米多爸爸平時工作都很忙,我們沒什么空余時間關(guān)心其他事?!?/p>

    林果一下子明白了。她其實就屬于“其他事”的類別。

    姐姐繼續(xù)說著:“期末考試之后,你爸會來接你。你最近還是安心應(yīng)對考試,反正東西也不多,沒什么需要特別整理的。你從客廳拿走的那三百塊錢,我不會告訴你爸的。”

    “什么三百塊錢?”林果面露詫異,“我沒有從家里拿過錢啊?!?/p>

    “是嗎?”姐姐的語調(diào)里充滿了譏諷,“那你萬圣節(jié)裝扮的衣服哪來的錢買的?你手里那個東西,是給那個男生的生日禮物吧?米多都告訴我了?!彼粗止?,揚(yáng)了揚(yáng)嘴角,“小孩子不會撒謊的?!?/p>

    林果想反駁說那兩條披肩是飾品店的打折商品,店主還為她抹去了零頭,總共花了四十塊而已,至于生日禮物,也是她克扣了自己半個月的零用錢買的。

    她知道自己的處境,也從來沒有麻煩過任何人,但,即使已經(jīng)那么小心謹(jǐn)慎地踩在一條狹窄的鋼絲繩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追求平穩(wěn),還是輕易就能被推落懸崖。

    她接受了。

    成長都是被迫的,但沒關(guān)系,長大后就會自由。

    林果攥著那個禮盒回到房間,用那把剪掉長發(fā)的剪刀,將那雙護(hù)腕耐心地剪碎。

    第二天一早,林果照例送米多去幼兒園。

    四歲的小男孩一反常態(tài),情緒低落。林果問他:“米多,你怎么了?”

    “小姨……”小男孩欲言又止,“你被我媽媽趕走了嗎?”

    林果彎起嘴角,露出苦澀的笑容:“這就是灰姑娘的下場吧?!?/p>

    “不是啊?!泵锥嗵煺娴胤瘩g,“灰姑娘的結(jié)局是她和王子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

    林果的眼眶忽然熱了熱。可惜,世界上根本沒有夢幻的童話,只有殘酷的真相。

    快走到幼兒園門口時,米多忽然停下了腳步,從羽絨服口袋里掏出了幾張粉色紙片,遞到林果眼前:“我在客廳桌子上發(fā)現(xiàn)的,疊小船的時候不小心撕壞了,但是媽媽說那些都是很重要的錢,我怕被揍,就說是被小姨拿走了。”

    林果看著那些攤在小小掌心里的百元紙鈔碎片,良久后,她伸手將那些紙片抓起來,說:“那小姨就真的拿走了。”

    “好!”米多眉開眼笑,像是交出去了什么壞東西。

    6

    放了程宿鴿子之后,林果和他再也沒有說過話。

    偶爾在幼兒園門口遇見,林果也遠(yuǎn)遠(yuǎn)地躲開了。到了學(xué)校里,程宿則會遠(yuǎn)遠(yuǎn)躲開她。

    他們默契地疏遠(yuǎn)了對方。

    林果賣力地復(fù)習(xí),全身心投入到備考中,每時每刻都伏在課桌上做題,連走路也塞著耳機(jī)練習(xí)聽力。因此,現(xiàn)在的她看起來更沒有存在感了。

    但除了她,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沒有什么變化。

    課間,仍會出現(xiàn)此起彼伏的呼喊聲,很多個名字被人拋進(jìn)空中,回應(yīng)的那一方總能精準(zhǔn)地接住。

    喧囂、嬉鬧、歡笑,那些嘈雜的聲音都與林果無關(guān)。她固守著小小的書桌,一動也不敢動,唯恐被人發(fā)現(xiàn)她微弱的自尊心和偽裝的平和。

    期末考試結(jié)束后,當(dāng)晚晚自習(xí)要開寒假前的班會。

    趁著上課前的空當(dāng),林果拿著那三張早就從銀行換好的紙鈔,去超市買了兩大袋零食,拎回了學(xué)校。

    她在班里每個人的座位上都放了一些吃的,不管別人如何驚詫地追問,都只是笑笑。

    等袋子完全空了之后,林果站在教室中央,笑著說:“這段時間承蒙大家照顧了,下學(xué)期開始我就不在這里讀書了,我們有緣再見啦!”

    “哎,林果,你準(zhǔn)備去哪兒???”

    “怎么這么突然啊?林果,你學(xué)習(xí)那么好,班主任怎么舍得放你走?”

    “不管怎么樣,林果,祝你前程似錦啦!”

    “一定要考上理想的大學(xué)啊,林果!”

    ……

    林果終于體會到了被關(guān)懷的滋味。她還記得,上一次是媽媽的葬禮,親戚們圍著她左叫一句右叫一句,哀嘆她沒了媽媽以后可怎么生活。

    但葬禮結(jié)束,她再也沒有見過那些人的面。

    眼前的這些同學(xué),或許以后也很難遇見了,但林果不貪心,只擁有美好短暫的這一刻,她就滿足了。

    她審視著面前的每張臉龐,最后停到坐在教室最后排的程宿身上。

    他的嘴緊緊抿著,表情難得變得很陰沉。

    程宿是唯一沒有拆開零食的人,林果別過頭,垂下了眼睛。

    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歡慶她的離開,這個發(fā)現(xiàn)讓她感動得一塌糊涂。

    十六歲的冬日夜晚,林果完成了屬于自己的成長告別。

    她背著書包踏進(jìn)漆黑的夜幕,將那個不知意義的對視放進(jìn)記憶的匣子,封存。

    在回家的大巴車上,父親局促地坐在她身旁,什么都沒能說出口。

    林果把頭扭向窗外,看陽光安靜地落在光禿禿的枝干上,想起有個男孩曾在生日那天氣急敗壞地發(fā)了好多條微信語音給她:“林果、林果,呼叫林果?!?/p>

    “林果、林果,你再不來就死定了!”

    “喂,林果,你還來不來,好歹說一聲??!”

    “林果、林果,我一直在等你切蛋糕呢!”

    “告訴你,蛋糕已經(jīng)沒了,炸雞也沒了,可樂也沒了,林果,你就餓著肚子吧?!?/p>

    “林果,你這個膽小鬼?!?/p>

    林果閉上眼睛。

    失去媽媽之后,她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懼怕分別了。她總覺得,與母愛相比,什么樣的感情都是淺淡的,了無痕跡的。

    但是為什么,一想到再也不會有人那么急切地一聲聲地叫出自己的名字了,她就這么難過呢?

    7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林果的生活并沒有迎來想象中的轉(zhuǎn)機(jī)。

    不過,像是已經(jīng)看過了最美的風(fēng)景,對于現(xiàn)狀,她已經(jīng)不覺得失落了。

    高中是一個很適合隱藏自己的階段,哪怕獨(dú)來獨(dú)往,哪怕整天閉口不言,只要埋頭于書本,就好像所有的不合群都是合理的。

    就這樣過了很久,有一天,正趴在課桌上打瞌睡的林果,聽到班里有人討論起附近一家店正在舉辦的萬圣節(jié)活動,這才猛然驚覺,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了。

    她趴在臂彎里,回想起夜空下,程宿閃亮的眼,以及他發(fā)來的那么多條語音……

    不應(yīng)該做得那么絕的,如果沒有刪除他的微信,至少還可以聽一聽他叫自己名字的聲音。

    想到這些,林果平淡的心情里涌進(jìn)了幾分苦澀。

    程宿生日的前一天晚上,林果支著腦袋等著時鐘走向午夜十二點(diǎn)。盡管不能追回過去,她至少也應(yīng)該補(bǔ)上那句沒能說出口的祝福。

    但林果不知道的是,時光交疊的這一刻,同樣有人想到了她。

    程宿從幼兒園的家長群里找到了林果的頭像,當(dāng)初這丫頭莫名其妙地失約,莫名其妙地拉黑了他,最后又莫名其妙地走了……他因為生氣,錯過了好好道別的機(jī)會。

    程宿是個記仇的人,將近一年過去了,他的怒氣還未消散。

    所以,他懷揣著“哼,不講義氣的丫頭肯定過得不怎么樣”的心態(tài),點(diǎn)進(jìn)了林果的朋友圈。

    她沒有設(shè)置對陌生人不可見。

    不過,她也確實沒必要設(shè)置。屏幕上一片空白,彰顯出主人生活的貧瘠。

    “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悶?!背趟薰緡伭艘痪?,關(guān)掉了臺燈。

    零點(diǎn)一過,他就又長了一歲。他決定原諒林果,以此作為成長的證據(jù)。

    但當(dāng)他準(zhǔn)備放下手機(jī)時,忽然看到林果的朋友圈更新了動態(tài),她發(fā)了一張無臉男的配圖,文字只有一句:“生日快樂。”

    編輯/顏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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