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柴”兒子挺進浙大：父親伴我趟過恥辱之河

江水寒

2017年5月，逃亡了9年的丁鳳娟因故意殺人罪（未遂）被浙江省臺州市公安局批捕。9年前，她向情人許俊山逼婚不成，出于報復(fù)，將許俊山10歲的兒子許凱砍成重傷。

許凱身中二十余刀，雖然僥幸活了下來，但是身體留下殘疾，臉上也被毀容。母親王燕瓊?cè)淌懿涣苏煞虻谋撑押蜕畹木拮?，離開了這個家。而許俊山身敗名裂，一蹶不振。一對泥淖中的父子，從此負重前行……

轉(zhuǎn)眼9年過去了，痛悔的許俊山能否彌補他犯下的過錯？在父親造就的恥辱河里沉淪的許凱還能擁抱青春嗎？

血腥報復(fù)，無辜少年慘遭毀容

2008年4月9日，是許凱一輩子的夢魘。

這天中午12點，10歲的許凱和往常一樣，放學回家吃午飯，剛走到離家不遠的紅綠燈路口，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人沖上來攔住了他的去路。“許俊山是不是你爸？”女人問。許凱下意識地點點頭，旋即認出女人叫丁鳳娟，一個星期前曾來他家里鬧過，逼爸爸跟媽媽離婚。許凱警惕地看了丁鳳娟一眼，丁鳳娟問：“姓許的躲哪里去了？快說！”許凱一扭頭：“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告訴你！你這個狐貍精！”丁鳳娟大怒，從挎包里抽出一把菜刀，朝許凱劈頭蓋臉砍下去……

10歲的許凱是浙江省臺州市人。他的父親許俊山時年32歲，是一家國企的車間主任。王燕瓊的父親是當?shù)赜忻慕ú纳蹋S俊山跟王艷瓊結(jié)婚后，由岳父出資在外面開了一家建材公司，他兼任總經(jīng)理，賺了不少錢。

許俊山（右）和兒子是一雙長的酷似的父子

人生得意，許俊山開始膨脹。

2007年3月，許俊山的車間新招了一批工人，其中一個名叫丁鳳娟的姑娘引起了他的注意。丁鳳娟21歲，河南定遠縣人，高中畢業(yè)后來到浙江打工。她身材豐滿，皮膚白皙，長相甜美。許俊山不時利用工作便利對丁鳳娟關(guān)照有加，隔三岔五請她吃飯，給她買衣服。出身農(nóng)村、家境貧寒的丁鳳娟把許俊山當成了貴人，沒多久就跟他同居了。2008年1月，丁鳳娟懷孕了，要許俊山離婚，與她組成家庭。許俊山變了臉，說：“離婚哪這么簡單？”他要她趕快打掉孩子。丁鳳娟覺得他是抹不開臉跟妻子提離婚，于是悄悄跟蹤許俊山到了他的家里。

丁鳳娟的突然出現(xiàn)讓許凱家炸開了鍋。當著王燕瓊的面，丁鳳娟要許俊山做出選擇，王燕瓊氣急敗壞，跟她廝打起來。許俊山拉架，臉上被撕了幾道血口子。許凱從來沒見過這場面，嚇得大氣也不敢出。直到鄰居報了警，警察趕來了，丁鳳娟才氣急敗壞地離開。

從此，曾經(jīng)和美平靜的家不復(fù)存在。王燕瓊和許俊山天天吵架，許凱從父母的爭吵中知道了丁鳳娟的名字，十分恨她。為了擺脫丁鳳娟，許俊山丟給丁鳳娟2000塊錢，讓她把孩子做掉，從此一刀兩斷。丁鳳娟不甘心，跑到單位鬧，許俊山被逼無奈，只得申請去外地出差躲著她。

丁鳳娟就四處找他。因為長期曠工，她被單位開除了。4月8日這天，丁鳳娟在外游蕩了一天回到出租屋，發(fā)現(xiàn)自己的東西都堆在門口——房東因為沒有續(xù)租，強行收回了房子。丁鳳娟徹底崩潰了，她覺得這一切都是許俊山造成的，她要報復(fù)他，讓他后悔一輩子！打聽到許凱的學校后，4月9日，她將一把菜刀藏在提包里，等許凱放學后，尾隨他來到了路口……

丁鳳娟連續(xù)捅了數(shù)十刀，許凱頓時血肉模糊，倒在血泊中。慘案震驚了路人，直到有人打電話報警，丁鳳娟才從喪心病狂的施暴中回過神來……

人生谷底，一對父子負重前行

警方趕到后將丁鳳娟當場控制。許凱被緊急送往醫(yī)院搶救。經(jīng)法醫(yī)鑒定，許凱頭部、頸部等被砍二十余刀，頸靜脈破裂，下頜骨斷裂，左手肌腱和神經(jīng)被砍斷。待他生命體征穩(wěn)定后，許俊山又將他轉(zhuǎn)到了上海市人民醫(yī)院，進行了肌腱修復(fù)神經(jīng)對接手術(shù)。

丁鳳娟被刑拘后，因已經(jīng)懷有5個月身孕被取保候?qū)?，丁鳳娟趁機逃亡，警方對她展開了追捕。

一直到一個月后，許凱才出院。返校后，他剛上了兩天課，就再也不肯去學校了。丁鳳娟在許凱的臉上留下了兩道8厘米長1厘米深的傷口，縫合后，形成了兩條像蜈蚣一樣的刀疤，十分嚇人。同學們嘲笑他是丑八怪，還有孩子用果皮扔他。王燕瓊勸說他去上學，被許凱一巴掌推倒在地。王燕瓊坐在地上，無助地哭了起來……

半年后，許俊山和王燕瓊帶許凱到醫(yī)院做了疤痕切除手術(shù)?？赡芤驗樵S凱是疤痕性體質(zhì)的原因，傷口愈合后，非但沒有好轉(zhuǎn)，反而呈持續(xù)性增大，更加丑陋。王燕瓊責罵許俊山毀了兒子的一生，許俊山剛開始還默默聽著，時間久了他也煩了，跟王燕瓊吵起來，夫妻倆日日爭吵不休。

2008年10月，在又一次激烈的爭吵之后，王燕瓊和許俊山離婚了。王燕瓊走的那天，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許凱哭啞了嗓子。許俊山去拉他，他將許俊山推開，說：“都是你，媽媽才不要我的，我恨你！”許凱再也不喊許俊山爸爸，他雖然重新回到了校園，但是越來越沉默、暴躁，動不動就和同學打架。

許俊山的生活也亂得一團糟。一天，他因為生產(chǎn)進度問題和另一個車間的主任李林發(fā)生矛盾，李林口不擇言：“你連自己的兒子都差點害死了，還有什么資格教訓別人？”許俊山惱羞成怒，大打出手，事后被撤了職。許俊山心里煩悶，開始酗酒，整天喝得醉醺醺的。2009年春節(jié)后的一天，他因酒后誤操作，導致一整批零件報廢，給工廠造成了近10萬元損失被開除。

人生活到這個地步，許俊山已經(jīng)成了整個臺州的笑話——情人砍傷他的兒子后跑了，妻子拋棄了他，離婚后，他被岳父趕出了公司（公司登記在岳父名下），車也被公司收回去了，現(xiàn)在連唯一的工作也丟了。如今的他，就像過街的老鼠，人人避之不及。最后，許俊山的一個老朋友看在過去的交情上收留了他，安排他在自家公司里當了名質(zhì)檢員，每月工資2000元。許俊山自己也看不起自己，每天破罐子破摔。

2010年2月，許俊山因為單位停電，提前下班回家。一進門，他聽到兒子的臥室里有動靜，連忙走進去看。這一看不打緊，他嚇得魂飛魄散——許凱正費力攀上窗子，準備往下跳。許俊山家住七樓，跳下去只有死路一條?！澳惘偭耍　痹S俊山喝止道，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把許凱抱了下來，因為用力過猛，父子倆仰面朝天跌倒在地。等緩過神來，許俊山一把抓住許凱的胳膊，問：“你為啥要干這樣的蠢事？”許凱把胳膊一甩：“不要你管?！?/p>

晚上，許俊山后怕得睡不著。他上洗手間的時候，意外發(fā)現(xiàn)兒子的手機落在了洗漱臺上，許俊山猶豫了一下，打開了。手機上還掛著QQ，許俊山點開QQ，一連串的消息跳出來：“要一起走的，私聊我?！薄白羁斓乃佬枰嗑?？”“跳樓是比較理想的自殺方式”……許俊山看得心驚膽戰(zhàn)。原來，許凱加入了一個自殺QQ群。他想了一夜，決定用“平凡人生”的網(wǎng)名，偽裝成一個生無可戀的人加入了兒子所在的自殺群。

進入群后，他加了許凱的QQ。在與許凱的網(wǎng)聊中，許俊山終于知道了這個12歲少年的內(nèi)心世界。毀容后，他特別自卑，成績一落千丈。他想奮起直追，但是因為術(shù)后康復(fù)不理想，他的手寫字十分困難，根本跟不上進度，成績更差了，成了班上倒數(shù)幾名。前不久，他又得知母親王燕瓊再婚的消息，徹底絕望了?！拔沂莻€沒人要的廢物，不如死了算了……”他說。

丁鳳娟被捕后

許俊山越聽心情越沉重。聊了一會，許凱下線了，許俊山卻心潮起伏，難以入眠。他開始第一次，真正地，反省自己這些年犯過的錯。誰說不是呢，是他毀了兒子，毀了自己，毀了那個和美的家。如今家破人散，真兇逃亡，他淪為所有人的笑柄?？伤麤]有資格頹廢，他必須站起來，和兒子并肩戰(zhàn)斗，直面這慘淡的人生。

許俊山開始戒酒，將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他每天以網(wǎng)友的名義跟許凱在QQ上聊天，每天給他發(fā)一篇生活小品文，一起品味、討論。那些清新、積極的文章，給許凱的生活吹進了一縷春風，許凱終于退出了自殺群。

他每天下班直奔菜市場，買新鮮的蝦、蟹、魚給許凱補身體。為給兒子做出營養(yǎng)可口的飯菜，他從網(wǎng)上搜索菜譜，一步步學著做，每天翻著花樣。為了掙錢給許凱做手術(shù)，他向朋友請求調(diào)到工資高但辛苦的裁料科，每月工資5000元。

2012年2月，公司趕貨，許俊山加了兩天兩夜的班，因精神恍惚，左手卷進了機器，小指被當場攪碎，許俊山痛得暈死過去。前妻王燕瓊?cè)メt(yī)院看他，得知了他從加入自殺QQ群，到熬夜加班掙錢給兒子做手術(shù)的整個經(jīng)過，不禁動容，她將這一切都告訴了許凱。許凱終于明白了父親的良苦用心。他主動到醫(yī)院看望許俊山，紅著眼睛說：“爸，你放心，我今后再也不干傻事了?！边@是許凱兩年來第一次喊他“爸”，許俊山心頭一熱，把兒子拉到身旁，說：“爸爸對不起你，也沒臉見你媽。但是你要相信，爸爸一定會還你一個燦爛的青春。”許凱含淚點點頭。

“廢柴父子”：你創(chuàng)業(yè)成功我長大成才

許俊山獲得了朋友公司賠償?shù)?萬塊工傷賠償，他用這筆錢和之前的5萬積蓄，帶許凱到上海第九人民醫(yī)院做了整容手術(shù)。根據(jù)許凱的特點，醫(yī)生為他設(shè)計的整容方案，切除再生的疤痕后，采取他耳后的皮膚為他植皮，因為耳后的皮膚面積有限，手術(shù)要分三次完成。

為了盡量少影響學習，術(shù)后一拆線，許凱就回到學校上學了。逐漸愈合的創(chuàng)口又痛又癢，像是成千上萬只螞蟻在爬，許凱難受得直掉淚。為了不影響聽課，一難受他就悄悄地用牙咬自己的胳膊，一天課上下來，他的胳膊上落滿了牙齒印。

拆線四個月后，痂皮慢慢地掉了，疤痕面積果然縮小了很多。在整容的同時，許俊山也鼓勵兒子不放棄鍛煉，他右手仍用不上力，握不住筷子，許俊山就鼓勵他用左手吃飯、洗漱、寫字。每天睡前，他都要給許凱按摩2小時，這樣才能夠不讓肌腱和肌肉出現(xiàn)萎縮，最大程度地刺激神經(jīng)恢復(fù)。

2013年春節(jié)，父子倆貼對聯(lián)，許俊山不小心一個趔趄從凳子上摔下來，情急之下許凱伸手抱住了父親?！鞍?，我右手也使得上勁了！”許凱驚呼起來。許俊山伸出胳膊對兒子說：“來，掐下老爸?！痹S凱用力掐了一下父親的手臂，許俊山感受到了兒子體內(nèi)蓬勃的力量。因為堅持不懈的康復(fù)訓練，許凱的右手恢復(fù)了70%的功能，能吃飯、寫字、做簡單的家務(wù)。許俊山于霧靄中終于看見了一絲曙光。

2013年清明節(jié)，父子倆回鄉(xiāng)下掃墓，許俊山發(fā)現(xiàn)滿山遍野的臍橙壓彎枝頭，無人采摘。一問鄉(xiāng)親才知道，因為跟風種植，臍橙大豐收。價格賣不起來，賺的錢還付不起采摘的人工費，只得爛在樹上。許俊山靈機一動，如果能將滯銷的臍橙賣往全國，不僅解了老鄉(xiāng)的燃眉之急，他也能從中賺一筆。

許俊山考察市場，一斤水果1塊5角錢的差價，除去成本，每斤水果可以賺1塊錢。當時網(wǎng)購剛剛興起，但是很少人想到在網(wǎng)上賣水果。如果通過網(wǎng)絡(luò)將臍橙賣到全國各地，不就什么都解決了？他說干就干，先找朋友借了6萬元買了輛二手長安車，然后在淘寶上注冊了一家網(wǎng)店，并且和一家可靠的物流公司簽署了協(xié)議，風險共擔。不到一周，他的第一車貨全部脫銷，許俊山凈賺1500元。

為節(jié)約開支，許俊山舍不得花錢請工人，摘果、開車、搬運全是他一個人。摘一車臍橙要爬上百棵樹，許俊山衣服劃破了，手被樹刺扎得滿是傷口，鮮血直流。第三個月許俊山賺了2萬塊錢，許俊山干脆辭了職，一心一意經(jīng)營網(wǎng)店。

一個周末，許俊山發(fā)貨時困極了，就在倉庫的地上睡著了。他醒來的時候，看見許凱弓著瘦弱的身子用左手拉一筐沉甸甸的水果，許俊山慌忙阻止了他。許凱說：“爸，你太苦了，我已經(jīng)長大了，能幫你?！痹S俊山拍拍兒子的肩膀，說：“咱們來個約定吧，我負責創(chuàng)業(yè)，你負責成才，好嗎？”許凱笑了，父子倆鄭重地拉了鉤。

為了不負約定，許凱格外努力，一點點在進步?；氐郊?，他還主動做家務(wù)、煮飯。一個晚自習，許俊山送完貨后順路去接孩子。在校門前，許俊山看到一個高大的男生罵許凱是丑八怪，許俊山怒從膽邊生，要教訓那男生，許凱攔住了他：“爸爸，由他去說吧。有句話說得好，對非議最好的回應(yīng)是：別解釋，拿成績懟回去！”許俊山感慨萬千，兒子真的長大了。這年期末，許凱考了全年級第五名。

隨著業(yè)務(wù)范圍的擴大，許俊山注冊了農(nóng)產(chǎn)品銷售公司，在當?shù)仉娚陶叩姆龀窒鲁蔀榕_州最大的土特產(chǎn)供應(yīng)商。

2013年6月，許凱順利考入臺州市高中。其間，許凱又進行了兩次植皮手術(shù)，隨著手術(shù)的恢復(fù)，他臉上的疤痕已經(jīng)幾乎看不出來。許俊山實現(xiàn)了對兒子的承諾，但實際上，此時的許凱，已經(jīng)不再在意臉上的疤痕了。因為，淬火重生的他，內(nèi)心充滿了力量。

2016年，許凱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浙江大學。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父子倆去酒店慶祝，許凱斟了滿滿一杯紅高粱酒，敬給父親。許俊山聲音哽咽，他說：“8年了，我現(xiàn)在終于可以抬著頭面對你媽媽了?！备缸觽z一飲而盡。

2017年，許凱讀大二了，這年春節(jié)，許俊山征求兒子的意見，他想和陳俐交往。陳俐比許俊山小五歲，她也在臺州做電商。開放自由的大學生活讓許凱變得陽光又包容，他真誠地說：“爸爸，我支持你這段光明正大的戀愛。”許俊山慚愧又感動。

2017年2月底的一天，許俊山正在公司盤貨，接到臺州警方的電話：“丁鳳娟已被抓獲歸案！”許俊山恍若隔世。原來，丁鳳娟擔心一個單親媽媽帶著孩子生活艱難，于是偷偷打掉孩子后潛逃了。這九年來，她以姑姑家女兒鄧菊的身份證漂白了身份，先后輾轉(zhuǎn)到全國打工。2017年2月，刑偵大隊民警在杭州發(fā)現(xiàn)了丁鳳娟的行蹤，在當?shù)鼐降膮f(xié)助下，將逃亡了9年之久的丁鳳娟抓獲。2017年5月，丁鳳娟因故意殺人罪（未遂）被警方批捕。前塵往事，恍若一夢。許俊山感慨萬千。

2017年6月12日，許俊山和陳俐在臺州市花園酒店舉行了婚禮。許凱走上臺給父親和陳俐斟滿了酒，莊重地說：“爸爸，謝謝你沒有放棄我。祝你和陳阿姨幸福！”許俊山也眼含熱淚：“爸爸也感謝你，沒有放棄自己！”現(xiàn)場掌聲雷動……

編輯/王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