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長
“能接受高等教育,是人一生中最幸福的事?!表n老師站在講臺上,目光越過學生,望向遠方,也許正在回味自己求學的時光。
但他不是真正的大學生。如果我記得沒錯,他畢業(yè)于師范中專,在教師進修學校進修,得到大專文憑,不確定是否拿到了本科。雖然沒有進過真正的大學校園,在當時以中專為主力的教師隊伍中,已經(jīng)是翹楚。大家也公認他的教學水平高。
雖然教學水平高,他在學校的地位卻不高。原因也很簡單,他管不住學生。
韓老師當時五十多歲,身材高,非常瘦,用竹竿形容很恰當。長臉型,高顴骨因為太瘦而顯得更高,一眼望去,臉上好像兩個Y字并排:YY。有點齙牙,深眼窩,雜亂的眉毛和半長的胡茬,形象宛如山魈??赡芗依飾l件一般,穿的衣服都很舊。
寒酸的衣著和邋遢的面容,顯然不利于樹立一個權(quán)威形象。他也不會恩威并用的管理手段。管理往往過于放縱,教訓搗亂的學生,會用一種嗔怪的口吻,有點像媽媽嗔怪孩子。再重一點,就是用手擰掐。這種懲罰跟其他老師比起來太過輕松,學生都不怕他。他的課堂因此比起其他老師的要亂一些。因為課講得好,學生倒不至于太過分,但時常也覺得他有些無奈。
好脾氣的人也有爆發(fā)的時候。有一次,正在上課的時候,前后座的兩個男同學,突然跳起來開始打。他瞪著他們等他們結(jié)束,臉色如寒冰,說下課留下來。下課后,把他們帶到辦公室。這是最后一節(jié)課,我們幾個與之相熟的同學就跑去門縫偷看。韓老師安靜片刻,突然暴跳起來,找出一根木棍,瘋狂地抽打兩人的胳膊和腿,邊打邊罵:“你們也太欺負人了!”這兩位同學也始料未及,瞬間嚇呆,一邊跳著腳躲閃遮擋,一邊哭喊求饒。我們門外的人也嚇呆了,一個機靈的同學趕緊跑去,叫了我們團委的老師過來勸阻。下午再見到那兩位同學,垂頭喪氣。撩起袖子,一道道紫紅色拇指粗的棒痕,看得人心驚膽戰(zhàn)。
但這件事之后大家也沒有怕他,偶爾的爆發(fā)推翻不了常年的人設(shè)。也許他有點像電影《立春》里的角色,有著文藝愛好和精神追求的人,在小縣城都是異數(shù)。尤其他集生活的邋遢和精致的文藝于一身。
可能因為齙牙的緣故,他不會吃瓜子,每次看到他吃瓜子都感覺一塌糊涂,咀嚼了一陣,吐了一些吃了一些,但不知哪一些是皮哪一些是瓤。感冒的時候經(jīng)常會鼻涕邋遢,吸 溜吸溜的。胡子也是亂的時候多,刮掉的時候少。
但他板書寫得非常漂亮,還會寫漂亮的美術(shù)字。學校里需要寫宣傳標語,都是找他。還會唱秧歌,有一次新年晚會給我們來了一段,真的是字正腔圓,瞬間光芒四射。但還有個傳說,在某次舞臺上秧歌表演的時候,他扭得正酣,褲子掉了,露出大褲衩子和腿毛飄飄。雖然老師們學生們對他都不太尊敬,但說起他的文藝才能也不無佩服。
有一天,他走上講臺,說今天是他最后一堂課,明天就退休了。然后像平時一樣,講完了這節(jié)課。最后在等大家抄寫黑板上作業(yè)的時候,他坐在講臺上,單手托腮,眼光直直地看著下面,看了很久。依然穿著那件,洗得不均勻的起了毛邊的白色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