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朝
1924年,曹錕賄選當上大總統(tǒng)的消息,著實惹惱了豫西南山區(qū)的鄉(xiāng)村文人張柏園。
張柏園雙手發(fā)抖,拿出一張《京報》對夫人說:“新任總統(tǒng)竟然是賄選當上的,這侮辱中華民國的法律啊,這背離總理的建國大綱?。 ?/p>
夫人是個識文斷字的女人,聽后,淡淡地對他說:“曹錕賄選,那是賄賂了593個議員,這些議員可都是全中國的頭面人物,都比你讀書多,他們收受曹錕的5000大洋,何曾想到了國家?你一介草民,不自量力??!”
張柏園厲聲呵斥道:“婦道人家,懂什么?國家有難,匹夫有責,什么是匹夫?我就是匹夫,我就是匹夫!”
夫人又問:“你手無縛雞之力,對大總統(tǒng)又如之奈何?”
張柏園說:“我要到京城當面質問曹錕,我要到萬國會控告曹錕?!?/p>
夫人無奈地看看他,搖搖頭,說:“瘋了,真瘋了!”
在豫西南的內鄉(xiāng)縣,張柏園祖上極其富貴,號稱“張半縣”,但到了張柏園這一代,他們弟兄共八個,家業(yè)分到每家,就少了很多,但張柏園并不看重這些,他喜歡在風雨之夜或月白風清之時,捧讀幾本新潮的雜志,或寫寫很是古老的詩詞以及漢賦一類的文章。他曾給內鄉(xiāng)留下一本《晚霞文集》,今天在內鄉(xiāng)民間,偶爾還可找到《晚霞文集》發(fā)黃的讀本。
1909年,張柏園的女兒出生,張柏園像看待兒子一樣看待自己的女兒。到了女兒纏腳的年齡,家里要給她纏腳,張柏園大怒,說:“都民國了,還纏什么腳!”
夫人說:“滿世界的女人都纏腳,不然,女兒長大怎么嫁人?”
張柏園說:“天賦予人的權利,在人出生的時候就決定了,給女人纏腳,就是在修改女人的天賦人權?!?/p>
夫人又說:“我不懂你說的道理?!?/p>
張柏園說:“這道理是書上寫的,不是我張柏園說的。我要能發(fā)現(xiàn)這些道理,那我就不在這小縣城里混了,我也跟著孫中山上日本去了,上檀香山去了?!?/p>
有了張柏園這樣的父親,女兒雖然出生在纏腳流行的年代,卻沒有纏腳,快80歲的時候,女兒還說:“多虧我爹沒讓我纏腳,才讓我‘跑老日(躲避日本鬼子)的時候,能像男人一樣奔跑。1945年9月,日本鬼子走后,回到村子,我再也沒有見過那幾個纏腳的老太太了。”
聽說張柏園要到京城、到萬國會控告曹錕,整個村莊都炸鍋了,家族老小也都來勸阻,但是張柏園去意已決,他毅然決然地變賣了一部分田地,告別了妻子兒女,離開了內鄉(xiāng),踏上了決戰(zhàn)曹錕的道路。
張柏園離開內鄉(xiāng)時,36歲,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張柏園面對著自己的骨肉,頭也沒回,就消失在桃花還沒有開放的煙雨迷蒙的春天里。他離開的那天,除了背著大洋之外,還背著自己的《晚霞文集》,以及一把深黃色的油布雨傘。
張柏園離開內鄉(xiāng),從此就沒有回來,直到今天他在內鄉(xiāng)也沒有一座墳墓,內鄉(xiāng)的人們不知道他的下落,家族的人們不知道他的去向。
有人說,張柏園到京城后在總統(tǒng)府門前坐了一個月,想當面質問曹錕為什么賄選,但是一直沒有質問的機會,后來,張柏園在大總統(tǒng)府的門前剖腹自殺,死的時候,銀元散落一地,上面沾著張柏園的血,他的《晚霞文集》,放在他的身邊,也沾染著他的血。
還有人說,張柏園最后到了上海,他真的坐船漂洋過海,找到了萬國會。但是語言不通,萬國會的人聽不懂張柏園的話。張柏園說:“你們萬國會的人,不懂中華民國的話,還叫什么萬國會?”最后張柏園想回來的時候,沒有錢買船票,就老死在紐約。
張柏園究竟是怎樣死的,在哪兒死的,至今也沒有一個定論。但他的后人一直認為,張柏園是不死的,他只是丟失在歷史的縫罅里,他的靈魂一直在故鄉(xiāng)的上空飄蕩。
點評:
小說寫出了一個舊時代有骨氣的讀書人的形象。為女兒放腳,寫出了他思想的開化。堅決揭露和抵制賄選總統(tǒng),不能看成是一代文人的迂腐,而應理解為舍生取義。一個社會,應該有為了民主、正義、真理而大聲疾呼、勇敢反對的人出現(xiàn)。通過他們的義舉,喚醒大眾覺醒并奮起斗爭,這樣,民族才有希望,人類才有希望。